一生尋找中國建築的“語法”

文\本刊特約撰稿 墨伊

“古建築絕對是寶,而且越往後越能體現出它的寶貴。”

“城市是一門科學,它像人體一樣有經絡、脈搏、肌理,如果你不科學地對待它,它會生病的。”

這些話,是中國著名建築學家樑思成說的。幾十年來,這些話語如同進入極境的旋律,時時敲擊着人們的心絃。

8月10日,“棟樑——樑思成誕辰一百二十週年文獻展”在位於北京的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開展。本次展覽展示照片、錄像、圖紙、模型、書信、手稿以及空間裝置等共計362件展品。

不需要特別提醒,歷史總會以它特有的方式來銘記一個人。我們記得樑思成,記得這位建築學大師一生癡心的事業——他調查、整理和研究了中國古代建築,竭力挽救這些東方智慧與藝術的結晶。

受林徽因影響選擇學建築

1901年,即“百日維新”失敗後的第三年,樑思成在日本出生。他的降生爲四處流亡的梁啓超帶來了莫大安慰。11歲時,樑思成回到北京,並於14歲入讀清華學校。

樑思成在清華園的生活,後來被他的老同學津津樂道。在清華的8年時間,樑思成顯示出多方面的才能,善於鋼筆畫,構思簡潔,用筆瀟灑,曾在《清華校刊》任美術編輯。同時他又酷愛音樂,尋名師學鋼琴,他還曾向菲律賓人範魯索學小提琴。在課餘孜孜不倦地學奏兩種樂器是相當艱苦的,他則引以爲樂。他吹第一小號,亦擅長短笛……此外,他還有着非常突出的外語水平,曾與同班的吳文藻、徐宗漱等四人,一起將韋爾斯的《世界史綱》譯成中文(經梁啓超校閱後),由商務印書館出版。

求學期間,樑思成愛好廣泛,會樂器、能畫畫,文采也不錯,同時,他還是運動場上的高手。但在所有的愛好中,樑思成最得意和最拿手的還是美術。在做各類校刊時,他常常“一次同時畫幾種不同風格和不同手法的畫,以從中獲得新的浪漫感”。

後來,樑思成遭遇了一起車禍。這次事故最終導致樑思成左腿骨折、脊椎受傷,落下了跛足的殘疾。並且因爲脊椎病,他不得不長期裝設背部支架。

但這場意外促進了樑思成與林徽因的感情。樑林兩家是世交,1920年,在兩家長輩的安排下,19歲的樑思成初識17歲的林徽因,一見傾心。在醫院養傷期間,林徽因常去看望樑思成,坐在牀邊給他擰手巾擦汗,兩人儼然已是一對親密的情侶。

在此期間,梁啓超建議樑思成利用這段時間多讀些國學。於是,就在這一年,樑思成爲自己夯實了深厚的國學基礎。

而樑林在接觸中,感情日益深厚。林徽因提起以後要學建築學,樑思成後來回憶:“我當時連建築是什麼還不知道,林徽因告訴我,那是集藝術和工程於一體的一門學科。因爲我喜愛繪畫,所以也選擇了這個專業。”

中國第一個建築系的開創者

1924年,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迎來了一對特殊的學生——樑思成與戀人林徽因,他們將在這裡開始爲期4年的留學生涯。樑思成入讀建築系,由於該系不招收女生,林徽因不得不在美術系就讀。樑思成先後獲得了學士及碩士學位,其後進入哈佛大學深造。

其間,樑思成曾到歐洲漫遊,當他發現國外許多建築都受到妥善的保護,並有學者專門研究時,內心不由心潮起伏,意氣難平。反觀當時的中國——一個有着幾千年古文明的泱泱大國,留下了璨若星河的古建築遺產,但在江山代際的更迭中,在無數的戰亂和劫難下,早已是滿目瘡痍。珍貴的龍門石窟、敦煌壁畫,被盜賣被搶劫,無數文物流落異邦,大批古建築危立在風雨飄搖之中。

1925年,梁啓超專門寄給樑思成一本古籍善本《營造法式》,這是迄今爲止中國最早的一部建築標準手冊。梁啓超在附信中評論:“一千年前有此傑作,可爲吾族文化之光寵也。”樑思成從此下定決心把中國建築史研究透。

“建築是民族文化的結晶,更是一個民族文化的象徵。”這是樑思成日後頻頻提起的一句話。

從此,從事中國建築歷史研究、寫出中國人自己的建築史的志向,在他心中埋下了種子。

爲實現宏願,從最初的繪製草圖、平面圖到反覆練習立面圖和透視圖,再到最後追溯一座建築的歷史變遷過程,樑思成一門心思鑽研學業,雷打不動地沉浸在圖書館裡。至今保存在賓夕法尼亞大學的爲數不多的幾張作業圖是他學業最好的證明——精緻的構圖不僅得到了最高分數,還獲得了極好的評價。

畢業後,啓程回國的樑林二人,首先來到瀋陽,樑思成受聘成爲東北大學工學院建築系主任。在這所洋溢着改革生氣的大學,樑思成以賓大建築系畢業不到一年的學生的身份,與林徽因一起創建了我國最早的一個建築系。

在東北大學建築系草創的日子裡,樑林二人不僅是組織者,更是僅有的兩名建築學“授業”老師。他們一切從零開始,既要處理日常事務,又要爲新生講課。開設的課程中,林徽因負責講授美術和建築設計,樑思成則講授建築學概論和建築學設計原理,同時他還將西方建築史和中國建築史相融合,開設了建築史課程。

1932年7月,東北大學建築系學生迎來了畢業典禮。這是中國人自己培養的第一批建築學專業人才,也是樑思成等人傾注滿腔心血的結晶。

中國人的第一部建築史

離開東北後,他們遷居北平,繼而奔走大江南北、荒山野嶺,開始了他們梳理中國建築史的事業。

從1932年到1940年的8年時間,樑思成和林徽因的足跡踏遍了全中國200多個縣,調查古建築2700餘處,爲後人留下了數千古建築“肖像”。之後,樑思成和林徽因完成了《中國建築史》和《中國雕塑史》兩部書稿,獲得國際學術界的高度讚揚。而《中國建築史》,是中國人自己寫就的第一部建築史。

到野外尋訪古建築,不可能是輕鬆浪漫的事。道路艱險,土匪、軍閥更是橫行一方。樑思成腿有殘疾,脊椎也要常年穿一個鐵馬甲支撐,炎熱季節非常痛苦。野外和農村環境的惡劣對世家出身的夫妻倆來說,是超乎想象的。1936年考察洛陽龍門石窟時,樑思成寫道“我們回到旅店鋪上自備的牀單,但不一會兒就落上一層沙土,撣去不久又落一層,如是者三四次,最後才發現原來是成千上萬的跳蚤。”

考察途中,樑思成積極致函時任清華大學校長、主持西南聯合大學校務的梅貽琦,希望清華大學儘快增設建築學院。“在組織方面,哈佛、麻工、哥倫比亞等均有獨立之建築學院,內分建築、建築工程、都市計劃、庭院、戶內裝飾等系。爲適應將來廣大之需求,建築學院之設立固有其必要。”樑思成在信中寫道。

這一建議頗受梅貽琦的讚賞,他邀請樑思成主持籌建。1946年10月,清華大學建築系成立,樑思成任系主任,林徽因也爲該系的工作開展付出了諸多心血。

建系之初,樑思成奔赴美國考察,學習並將“體形環境”的教育理念引入國內。他認爲,建築教育不單是要培養設計單體建築的設計師,還要造就廣義的城市規劃人才。此後,樑思成又將建築系更名爲“營建系”,其下設立“建築學”專業和中國高校中第一個“市鎮規劃”專業。

衆多建築領域的開創讓樑思成聲名鵲起。1948年,他們的老朋友、民主人士張奚若帶着兩個解放軍軍官來到樑家,解放軍軍官給樑思成一份地圖,請他標出當必須使用大炮的時候要加以保護的珍貴建築和文物,並表示:“請您放心,爲了保護我們民族的文物古蹟,就是流血犧牲也在所不惜。”樑思成和林徽因因爲這兩位解放軍軍官的到訪而對社會主義制度充滿了嚮往。

新中國成立後,樑思成似乎走向了人生的再一次輝煌,他擔任着清華大學建築系主任、全國人大代表、政協委員,負責中南海改建、國徽的設計、人民英雄紀念碑的設計,他是建築學界的泰斗,是受人尊敬的大學者。參與國徽、人民英雄紀念碑等重大工程的設計工作更是讓他榮譽加身。

歲月悠悠。1972年1月9日,樑思成走完了自己跌宕起伏的一生。留下了衆多凝聚着心血的價值極高的學術成果,也留下了滄桑的背影,以及理想人格代表的傑出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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