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勁波:高學歷幹家政 可能會越發普遍

(原標題:姚勁波:高學歷幹家政,可能會越發普遍)

今年以來,隨着宏觀環境和經濟形勢的變化,就業問題持續受到關注。在2023年中國政府工作報告中,城鎮新增就業預期目標從去年的“1100萬人以上”上調爲“1200萬人左右”。今年需要在城鎮就業的新成長勞動力達到1662萬人,高校畢業生規模將達到1158萬人,創近年新高;同時勞動者的技能素養與崗位需求存在落差,結構性矛盾也比較突出,促進就業的任務更加繁重。

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所作的政府工作報告兩次提到“青年”,事關青年就業和住房問題。在提及社會政策要兜牢民生底線時,報告說,落實落細就業優先政策,把促進青年特別是高校畢業生就業工作擺在更加突出的位置,切實保障好基本民生。

全國人大代表、58同城CEO姚勁波作爲第十三屆、第十四屆全國人大代表,連續六年向全國人大建言獻策。2023年,姚勁波向全國兩會提交四份書面建議,集中在就業和民生等領域,聚焦“釋放活力、擴大規模、提升服務,進一步促進高質量充分就業”、“支持家政服務業數字化提升,助力惠民生、促就業、擴消費”話題。

姚勁波在接受中國新聞週刊採訪時提到,在觀念層面,藍領的定義在未來幾年會隨着薪資、需求和工作技能而變化,二元的就業結構也可能會被打破,白領和藍領不管是受尊重程度,還是收入,都可能差別不大。

“找到一份工作可能需要比往年更長的時間”

中國新聞週刊:在您今年的建議中,第一條就關於就業,這背後有怎樣的考慮?今年招聘有什麼樣的趨勢變化,找一份工作的確更難、競爭更大了嗎?

姚勁波:過去兩年,疫情對企業經營衝擊還是蠻大的,包括一些新經濟企業、服務業,尤其是對需要面對面做服務的企業衝擊更大。企業在面臨一些危機的時候,最容易的選擇就是凍結或者削減招聘。應該說過去兩年企業的招聘需求受到很大影響。再疊加上今年畢業生將達到1158萬,再次創新高,畢業生的就業壓力就尤其嚴峻。

過去這一兩年很多人回到老家,沒有出來工作,對就業市場是一個很大的緩衝。大家都有一個藉口,“我就先不工作,先避開這個疫情”。今年疫情迅速翻篇,有大量的人才回到求職市場上。

過年這段時間通常是一個求職高峰。一般來說,過完春節,58跟趕集更多開展的是基層招聘,很多基層求職者每年都換一次工作。從58同城、趕集直招數據來看,C端求職的數據不斷刷新新高。以往正常情況是正月過完就會回落,但今年到了3月份還是維持在高點。

今年高峰維持時間長,說明還是有很多人在嘗試找工作,找到一份工作可能需要比往年更長的時間。崗位的提供沒有求職恢復那麼快。很多企業的信心恢復需要時間。

中國新聞週刊:這幾年高校畢業生數量屢屢突破新高,就業壓力確實不小,您也提到一些舉措可以促進高校畢業生就業,最核心的是什麼?這背後哪裡出現了就業的阻塞?

姚勁波:除了畢業生數量屢創新高之外,據58同城、趕集直招數據顯示,春節後,企業招聘需求環比上漲42.82%;求職投遞簡歷量環比上漲73.94%,雙方仍難以充分滿足需求。所以,如何能精準匹配用工企業方和求職者的供需需求,解決勞動力專業錯配問題,也尤爲重要。

近年來我國大力發展智能製造、大數據、新能源等領域,能帶動一部分相關專業的人才需求,但在服務業仍存在大量的專業用工服務缺口,無法匹配到對口的人才。這使得我國畢業生就業難、部分行業的招工難問題進一步加劇,加大了勞動力市場結構性矛盾。

過去兩年疫情反覆,民營企業受影響比較大,民營企業招聘信心多少會受到影響。這次兩會我提到一條建議,應該激勵民營企業拿出更多崗位來,比如說如果企業招募應屆畢業生,頭一年,可不可以實施前半年免、後半年減半繳納社保的政策,應屆大學生社保的差額部分視同繳納。這樣激勵民營企業去吸納更多應屆畢業生,把這半年當成是一個培訓期,或者是一個實習期,這樣的話會緩解大學畢業生找工作的週期。

此外,一方面要充分利用好互聯網平臺企業,像58同城做的是連接用戶和實體兩端,消除信息不對稱,在不同行業、不同地區儘可能做匹配的事;另一方面可以改善就業環境,比如戶籍制度這種流動限制要儘可能取消掉。

“對年輕人進廠表示樂觀”

中國新聞週刊:社會環境在發生變化,年輕人的想法變了,比如很多年輕人可能不想進工廠,還有些年輕人換工作特別勤,此前也有討論年輕人更願意送外賣而非進工廠,您認爲這背後是就業需求發生了哪些變化?

姚勁波:往年你這個觀點是對的,今年情況恐怕不一樣,不是說年輕人不願意進廠,而是廠子沒有那麼大的需求,很多廠招五千人,結果來了兩萬人。目前製造業裡那種不太要求技能的純勞工崗位是供給不足的,前兩年之所以不好招人,是因爲農村是個“蓄水池”,大家因爲疫情沒有出來打工。

目前製造業崗位供給不足,可能還疊加國外的需求不盛,出口不盛,導致行業整體恢復沒有原來預期那麼樂觀,不像服務業恢復得相對更快一些。

但從長期來看,製造業和服務業的用工缺口同樣巨大,在2021年三季度全國“最缺工”的100個職業排行中,有58個是“生產製造及有關人員”,預計至2025年,中國製造業十大重點領域人才缺口將近3000萬人,缺口率高達48%。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來自於招聘和就業渠道的數字化、智能化水平不足,造成就業匹配效率低。

其實不僅僅是藍領,白領崗位也還沒有完全恢復。白領任職的大公司、大企業,經濟不好時,招聘需求降得慢,經濟恢復時,招聘需求漲得也慢,有一定滯後效應。

中國新聞週刊:有不少專家和學者提出過通過現金補貼促進就業,尤其是現在新興的快遞、外賣等支撐社會正常運轉的崗位確實也有過補貼,您如何看待這種做法,如果通過現金補貼年輕人進工廠,會有效果嗎?

姚勁波:事實上,我國就業市場還存在勞動者求職難和企業招聘難並存的現象,尤其是中小微企業更難。目前相關部門有出臺加強求職者職業培訓等政策,這對於求職者進一步提升就業水平,緩解企業招聘難,都有顯著的作用。

但不管是加強培訓,還是說現金補貼求職者,現在的主要問題不在求職者身上,而是工廠。需求端不足,導致工廠開工或者說招工量不夠,這是最大的矛盾。以前招人難的時候,工價最高漲到一小時30塊錢,現在又回落到20多塊錢,也能招到人。

但從工廠的發展來看,對求職者還是利好的。在勞動力市場,尤其是普工市場,現在工廠都在“互相卷”。卷工資的高低,食堂的好壞,宿舍的好壞。因爲如果不提供更好的員工後勤服務或者更多更好的崗位,就招不到人。所以我是樂觀的,中國工廠現在的待遇和環境,相比十年前不可同日而語,我相信十年以後一定會更好。

“大家不願意從事的工作,薪資反而慢慢變得更高”

中國新聞週刊:根據人社部數據顯示,家政服務員、保潔員在2022年第四季度“最缺工”的100個職業排行中,位列前十。當前爲何如此緊缺家政人才,未來這個行業是否會有更大規模的發展?

姚勁波:近年來,國家高度重視家政服務業發展,政策紅利持續釋放,市場需求不斷擴大,家政服務業在改善民生、吸納就業、促進消費方面的作用愈發增強。目前我國家政服務業從業人員已超3600萬人。

但隨着家政服務業市場不斷擴容,三胎政策的放開,以及社會老齡化現象,家政行業也面臨比較大的挑戰。一方面是社會對於家政服務人員的需求量增大,導致勞動力緊缺現象非常突出;另一方面是需求更多元化,但與之對應的家政專業人才卻難以充分滿足市場。家政行業仍急需一大批層次結構合理、類型齊全、具有較高職業素養和專業能力的高素質人才。

中國新聞週刊:這兩年關於一些高學歷人員從事家政等服務行業的熱點層出不窮,此次您的建議中也提到在本科院校開設家政服務相關專業,這是否會“大材小用”?

姚勁波:這幾年,我們看到有本科畢業生主動從事家政服務行業。他們如果去一般公司,工資可能拿5000塊錢,是比較基層的白領,但如果從事家政,工資1萬甚至2萬,可能還是稅後收入。這類新聞一開始大家覺得是個案,但後來可能越發普遍了。

過去大家對藍領有誤解,有偏見,畢業生普遍不願意從事相關工作,這反而導致有專業技能的藍領薪資慢慢升高。反過頭來有太多畢業生往白領崗位裡擠,都希望找到一個看起來比較體面的辦公室工作,甚至寧可忍受低一點的工資,如此一來,白領的工資反而被壓制,找工作反而更困難。

所以我建議,以職業教育爲重點抓手,提高教育對社會服務產業提質擴容的支撐能力,加快建立健全家政、養老、育幼等緊缺領域人才培養培訓體系,擴大人才培養規模。

隨着教育支持社會服務產業發展的能力有效增強,緊缺領域相關學科專業體系進一步完善,在國家新職業認定時,向家政服務業予以傾斜,繼續鼓勵支持具備條件的普通本科高校和職業院校(含技工院校)新設家政服務相關專業,深挖人才供給“蓄水池”。

另一方面,在高校增設家政學專業,也將吸納更多的年輕人加入家政服務業,有利於高素質、複合型專業人才的培養,同時,一些家庭服務機器人、健康監測、等智能設施設備的研發製造同樣需要科技人才,對於年輕人,同樣具有廣闊的發展前景。

“未來白領和藍領區別不大”

中國新聞週刊:您的提案中提到“推進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實現跨地區高質量就業”,這背後實則是社會、經濟、教育和醫療等多個層面的複雜問題交織,那麼您這個建議是否旨在爲勞動力解決後顧之憂?近年來,就業環境是否在漸進式改善?解決之後,真正能夠多大程度促進就業?

姚勁波:受限於目前的城鄉就業政策體系,勞動力、人才順暢流動方面仍存在一定的門檻,特別是在各類大城市。這些年就業環境的確有變化,各地都開始把求職者羣體納入服務對象,發改委也連續幾年發文,要求放開放寬除個別超大城市外的城市落戶限制,試行以經常居住地登記戶口制度,推動穩定就業居住的農業轉移人口有序落戶。

但普遍來看,通過積分落戶等諸多政策的門檻仍較高,有的落戶條件在一般情況下難以實現。同時還存在,進城打工不難,但是享受公租房及保障性租賃住房政策不易,這就造成居住難、隨遷子女就學難、相應保險等保障難的問題。整體來說還是一個二元結構,眼下勞動者不屬於工作的這個城市,每年回老家,每年換工作,還來不來不知道,也不能參加社保,也不能讓小孩上學。如果能夠在這個方面有突破的話,其實就業問題會緩解很多。

我期待,同時也呼籲,大家不要把這個羣體叫“農民工”了,現在一年的大學畢業生有1000多萬人,一年新生兒還不到1000萬人,也就是說,再過不了多久,所有的農民工可能都會變成大學生,所以“農民工”這個用詞就不合適了,我們可以把它叫新市民,或者新的就業羣體,應該匹配或者提供類似市民待遇的服務。

戶籍制度存在這麼多年,是不是一直要作爲和身份、地位以及享受社會服務捆綁這麼近的一種管理手段?有的城市可以走得快一些,其他城市可以慢慢把這個概念消亡掉。這樣的話就業市場肯定會有更多活力,勞動者生活也會更加幸福。某種程度上是在消除影響平等就業的不合理限制和就業歧視,使人人都有通過勤奮勞動實現自身發展的機會。

中國新聞週刊:“農民工 ”之前在大家的概念中是年紀比較大的人,那麼如今似乎涉及全年齡層,在當下的社會環境中,您能給求職的年輕人一些建議嗎?

姚勁波:說實話,我們的一些觀念需要更新,比如現在去電子廠的人羣在發生變化:多是年輕人,用iPhone,穿耐克,非常時髦;他們的平均學歷是高中,可能很快就是大專以上。工作強度本身在變化:現在有很多機器人,採用自動化生產,不再像此前那樣重複枯燥。工資水平也在變化:有可能比一個普通白領的工資還高,好比未來到家裡幹活的保姆,很可能開着自己的車,用的手機和包跟僱主一樣。

此外,整個製造業的用工形態就是三個月到一年換一次人,本身工人可能三個月要回老家一次,有些企業已經開始傾向於把一些崗位變成一個長期用工的狀態,比如說到組長這一級或者到骨幹這一級。未來很多重複勞動可能被機器替代,工廠裡留下更多的是技工、管理等崗位。

所以過去對藍領這個職位的定義,在未來幾年可能隨着薪資、需求和工作技能的變化而變化,二元的就業結構也可能會被打破,大家會覺得白領和藍領區別不大,受尊重程度差別不大,收入也差別不大。

對年輕人而言,首先是觀念要轉變,過去大家根深蒂固,認爲白領工作受人尊敬、比較體面,而工廠裡面的一個技術工種可能沒那麼受到尊重。這樣的觀念要轉變過來。

我覺得政府及媒體都有責任去引導觀念,通過市場經濟去定義什麼樣的工作更被認可。例如一個人工資四千,另一個人可能學歷沒他高,但收入兩萬,後者顯然是社會更需要、更被認可的。再如基層白領在做的類似寫PPT、寫文檔、給客戶寫email這類工作,恰恰是最容易被ChatGPT替代的。年輕人需要去更新觀念,思考在這個時代什麼樣纔算好的工作,多去尋找一些有創造力、有批判性思維、能夠更長遠發展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