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中對話姚洋:中國人普遍有企業家精神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樑宵

編輯|米娜

頭圖來源|中企圖庫

面臨諸多挑戰的當下,更需要企業家精神。

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完善中國特色現代企業制度、弘揚企業家精神、加快建設世界一流企業。什麼是企業家精神?成功的企業家需要具備哪些素質?這些素質又如何幫企業穿越週期?

12月11日,在《中國企業家》雜誌社主辦的“第二十屆中國企業領袖年會暨第二十二屆中國企業未來之星年會”上,張文中和姚洋圍繞“迴歸商業本質,再議企業家精神”的主題,就上述話題進行對話分享,兩位嘉賓一位來自企業界,是物美集團創始人、多點Dmall創始人;另一位來自學術界,是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院長,他們的跨界對話要點如下:

1.成功的企業家都是樂觀的人,不樂觀的人做不了企業家,樂觀是企業家必備的一個基本特質。只有堅持樂觀的人生態度,才能走得遠,才能真正把事情做成。心中有春天,人生就充滿陽光,心中的春天是不受四季影響的,能夠讓你有更強的意志力去抵禦方方面面的壓力。

2.在任何時候,企業家都不要忘了自己是創新、創業、創造的最重要的承擔者。在任何時候都要保持信心,同時客觀地、實事求是地進行創新,這種創新一定要接地氣。

3.現在我們已經牢牢建立了一種思想,就是要做實業,要給經濟提供真正的價值,要有大量的研發投入,這就是中國企業、中國經濟的一個希望所在。

4.數字化變革會遇到巨大的阻力,要解決這個問題,第一個就是要有公司變革的戰略思維,同時要有開放的文化、開放的組織,與此同時,一定要有階段性的勝利來鼓舞大家,否則這個變革就成功不了。這的確是一件很艱難的事,但是是一件值得做的事,也是必須做的事。

5.做商業,如果自己的主業都不賺錢的話,是不太可能成功的。所以到今天,我們更強調回歸商業本質,就是要給老百姓提供實實在在的價值。

6.未來三年如果用一句話來說就是確定的不確定性,沒有選擇的選擇,企業家之所以有存在的價值、有存在的空間,就在於與生俱來就應該具備這種迎接挑戰、迎接不確定性的能力。如果說一切都是確定的,那可能也就不需要企業家了。

以下爲張文中和姚洋的對話內容,有刪減。

姚洋:這個話題其實應該讓張總先說,我就先拋磚引玉。我覺得在當前這種情況下,企業家最重要的精神可能是兩方面。第一方面就是要保持樂觀。

我觀察這些能夠成功的企業家都是樂觀的人,不是樂觀的人做不了領袖,因爲要帶領員工,那自己必須也要相信。我第一次認識馬雲,那是在1998年,他來參加我們的一個論壇,因爲我們倆是同齡人,那時候啥都沒有,互聯網就是在畫餅,但是他激情澎湃地在那講,就要跳起來。我覺得這個人行,像這種樂觀的人才能成功。

特別我看張總做企業的經歷,他一直保持了樂觀的心態,這個非常重要,最後你看都是那些保持樂觀精神的企業家能夠活下來,最後能夠成功;悲觀的,就可能被市場大潮掃地出門了。這樣疫情結束了,所有的事情都回歸正常了,而且還有增長了,那麼就會失去一個巨大的發展機會。

第二方面就是要保持韌勁。經濟有困難,我覺得對於企業來說,最重要的是保存實力。其實每一次經濟下行都是優勝劣汰的過程,那些做得不好的、或者冒進的企業通通敗下陣來,只有那些比較謹慎的、現金流安全的,能夠趁這個機會把內功練好的企業,最後才能勝出。

張文中:我完全同意姚院長剛纔這兩個觀點,我也做一點補充。首先樂觀對企業家來說,是必備的一個基本特質。我也常說,悲觀的人往往看起來是正確的,大概說的也不錯,但實際上只有堅持樂觀的人生態度,你才能走得遠,才能真正把事情做成。而且最終這種樂觀態度被證明可能是更有遠見的。

關於堅韌,我也完全贊成,企業家一定要有這種艱難困苦玉汝於成的精神。如果不具備這一點,你不可能真正克服困難。當前面臨的形勢確實是有挑戰的,但任何企業的成長都不會一帆風順,今天我們是多重困難因素疊加,對企業家的要求就更高了,特別是剛纔姚院長說的對韌性的需要,就更加突出了。好在過去幾十年,也讓我們看到企業家與生俱來就有這麼一種堅韌不拔的精神,如果沒有堅韌不拔的精神,恐怕也做不了企業家。

我想再補充一下,我覺得在任何時候,企業家都不要忘了自己是創新、創業、創造的最重要的這麼一個承擔者。所以即使要克服困難,即使要突破當前的艱難險阻,也需要有這麼一種創新的精神,一定不能拘於原來的老套路。雖然目前形勢很複雜、挑戰很大,但是我依然認爲企業家還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幾年之後,我們也會發現在非常困難的情況下,還是有一批企業在成長,還是有一批企業家在引領未來的發展和創新。

如果再補充一下,學習也很重要。我們這個時候也要給自己多充電,看看別人是怎麼做的。其實有的時候多讀讀企業家的成長史,多讀讀經濟史,就會發現有很多事情並不是像你想的那樣完全沒有解決的辦法,最終肯定是有出路的。

姚洋:這一點我跟張總想到一起去了,其實困難的時候,我給自己定的目標也是一樣,多讀點歷史,讀了歷史之後就豁然開朗了,對於企業家來說,讀點歷史還能知道更多的抵禦風險、抵禦經濟下行的一些辦法,我非常贊同。

張文中:其實總會看到很多非常複雜的因素圍繞着我們,有的時候會覺得實在是太艱難了,可能根本就找不到出路。但往往主觀判斷或者這種感覺並不一定是完全正確的。有一本書叫《事實》,這個很多人都看過,它就做過大量的分析證明了這一點,比如看新聞,天天看的都是大量的負面的,覺得可能天都要塌下來,但實際上新聞傳播本身就是這麼一種性質,只有不典型的、能夠引起大家關注的事纔是新聞。但是你要看一看,整個的人類是在不斷進步的,技術也在進步,老百姓的生活也在改善。當前很多的困難,如果長遠地看,或者說過了一年兩年再回頭看,並不是沒有答案、不能解決的。

我講講自己的親身經歷吧。大家都知道我曾經被冤案過,物美其實一直是中國流通產業的引領者,我們早在2003年就去香港上市了。2006年正是我們發展最好的時候,我碰到了這個冤案,等到了2014年,我能夠再看這個機會的時候,應該說行業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那個時候,數字經濟已經對行業進行了顛覆性的塑造,肯定那個時候物美已經落在後面了,怎麼辦?那個時候,我們在香港退市了。但是也看到了機會,數字化對於改造傳統零售產業會發揮巨大的作用。如果真能擁抱數字化,能夠用數字化的理論、思想、方法對流通產業進行結構重構,就意味着還有可能獲得一波新的機會。所以正是在這樣一個思想的指引下,我們以數字化爲基礎創辦了多點,多點現在也成爲我們最重要的爲零售企業提供數字化轉型服務的公司之一。

同時以數字化技術爲工具,物美也有了很大的發展,先後收購了百安居、麥德龍,還有樂天瑪特在華北的這些商場,成爲重慶百貨的並列第一大股東。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看,在任何時候恐怕都要保持信心,同時客觀地、實事求是地進行創新,這種創新當然一定要接地氣,如果你這麼做也許還會有機會。

姚洋:我非常贊同張總的這些分析,特別是現在在自媒體上看到的一些比較悲觀的論調,但往往忽視了這些論調背後的經濟本身的規律。

我自己研究發展經濟學,也研究中國的發展,一直是關於中國經濟的樂觀派,我覺得中國經濟本身是沒有大問題的。其實你想一想,如果中國經濟都有問題,那世界別的國家怎麼辦?如果把中國和同等收入水平的國家去比較,我們無論是在技術、創新、教育等各個層面,可以說都是遠遠超越他們的。

我們有時候會把中國和發達國家比,特別跟美國比,好像在所有方面都落後於這些國家,人家又要打壓我們,所以中國經濟增長就要止步了。但實際上這種比較本身就不對,我們的人均收入是美國的1/6,如果這樣就能在所有方面都超越美國,那這世界就倒轉了,反過來說,正是人均收入還有差距,所以潛力仍然是巨大的。

我特別強調一點就是,現在我們已經牢牢建立了一種思想,就是要做實業,要給經濟提供真正的價值。這個和以前不太一樣,以前搞點金融,搞點資本組合,就可以賺錢。這個時代已經過去了,我們的企業都轉變了思想。現在中國研發投入已經是世界第二,相當於美國的2/3,遠遠把其他國家甩在後面,持續這樣投入下去肯定是有結果的。就像張總說的,哪怕是零售企業這樣一個傳統行業,也得轉型升級,要有大量的研發投入,這就是中國企業、還有我們經濟的一個希望所在。

我計算過中國經濟的潛在增長速度仍然是在5.5%到6%之間,現在觀察到的增長速度是遠低於這個潛在增長速度的,疫情結束後比潛在增長速度更高,也是完全可能的。我們不要去輕信一些人,特別是一些國外的人進行的分析,他們實際上帶着一定的目的的。比方說勞倫斯·薩默斯,他做過哈佛大學校長、世界銀行的行長、美國財長,說話很有分量。他說你看以前說蘇聯要超越美國成爲世界第一大經濟體,說過日本要超越美國成爲世界第一大經濟體,都沒有成,所以中國也有極大的可能性永遠超越不了美國——這個顯然是不符合邏輯的。因爲中國的人口是日本的10倍,是蘇聯的五六倍,所以我們是比較容易在總量上超越美國的,我仍然是保有信心,我們到2030年左右超越美國成爲世界第一大經濟體,仍然是大概率事件。

張文中:聽了姚院長的一番話還是很受鼓舞的,姚院長是著名的發展經濟學專家,他的分析的確有道理,中國經濟的增長潛力的確在這,我想這增長潛力一定也會釋放出來,當然這個要靠很多宏觀政策的指引。

我也曾搞過一段時間的經濟研究,在國務院研究發展中心,最早搞價格研究,中國石油價格改革最初的方案就是我提的。1989年,中國第一次把20多年就一直靜止在那的石油價格做了一次調整,包括逐步開始探討石油價格形成機制,包括跟國際接軌,當時給國務院的報告,我是主筆人。今天聽了您的分享,知道您這方面研究很深,從您的角度來看,如果真要實現5.5%到6%的增長潛力,今後的一年或者說三年,宏觀經濟政策最重要的應該是做些什麼?

姚洋:這是一個大的話題。簡而言之,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要提振國內消費。

過去幾年支撐中國經濟復甦的重要因素之一,實際上是外需,外需增長佔到了經濟增長的1/3,但顯然這是不可持續的。現在全球普遍預期就是明年開始,美國還有歐洲要陷入輕微衰退,那麼相應對中國出口的需求就會下降,我們以美元計價,已經看到10月出口負增長了。

現在我們的經濟增長速度低於潛在增長速度,很明顯是因爲消費不足。所以我覺得政府應該在消費端發力,中國一直以來容易去做的就是投資,說需求不足,那就搞投資,但是投資的潛力越來越少、越來越小,已經不足以支撐整個經濟的復甦了。

我一直說我們是生產型政府,就是重生產、輕消費,不太願意拿出真金白銀來刺激消費。比方說我們叫保就業,我們怎麼保?我們保市場主體,別的國家直接給錢,你僱一個工人我就補貼多少錢。我們是說你到銀行貸款,然後趕緊再生產,這樣的做法其實是不對的,因爲我們現在是生產過剩,不是生產不夠。你應該保需求,保需求沒別的辦法,全世界都一樣的,直接給老百姓發錢。

其實我覺得轉變一下觀念就行,把那些搞基建的錢直接給老百姓,好多基建不也是爲了提升老百姓的福利嘛,還不如直接給老百姓,因爲消費是直接GDP,給老百姓1.4萬億,1.4萬億的GDP就有了,而且它還有一個乘數效應,一般來說是3,那就是4.2萬億的增長了。所以宏觀政策方面要注重消費,而不是還去刺激生產。

張文中:我從微觀層面補充一下,還有一些因素也會促進中國經濟釋放增長潛力,比如說我覺得數字化就是最大的一個紅利。中國的數字化已經有很好的基礎,而且大有可爲。

比如剛纔姚院長說零售企業聽上去是一個技術含量不太高的行業,但這兩年在數字化方面也的確有了突飛猛進的發展。一方面極大地提高了流通企業自身的運營效率,對流程進行了徹底的重構、優化,原來可能要五步完成的,現在兩步、三步就夠了,原來一些做不了的事現在也能做了。人人在線的時代已經來了,所以這方面潛力巨大,包括工業互聯網也很有機會。

姚洋:聽下來感觸非常多,因爲我們家住的地方原來有一個沃爾瑪,以前購物都會去那邊,但是沃爾瑪去年關掉了,我也非常感慨,因爲我在美國留學的時候,每個禮拜要去一趟沃爾瑪買東西。後來回國之後,家門口就有,覺得很開心。可是2020年關掉了,好像一個時代結束了似的。

所以我特別好奇的一個問題是,您剛纔也說了,從2014年物美就開始數字化轉型,那時候其實這個概念還很少提,絕大多數人還是在線下買東西。那個時候什麼因素促使你要做轉型?這個投入量肯定也是非常大的。

張文中:院長觀察得很仔細,2014年時,確實線下渠道還是占主導地位的,線上正在冉冉升起。其實我們看到流通業在今後的5年、10年、15年,如果不擁抱數字化,前景可能會很黯淡的。

它的背後是什麼呢?原來的流通企業是建立在傳統的IT技術架構上,包括剛纔您講的沃爾瑪之所以能在過去幾十年一路領先,也在於它應用了大量的IT技術,IT技術讓它能管到單品,能對整個行業進行大規模的重組。

但是到了DT時代,到了數字時代,如果還是用老的IT架構,其實你是跟不上趟的。這時候怎麼辦?因爲中國畢竟有將近1億人是在流通產業工作的,如果完全是顛覆性的,用新的電商產業摧垮了原來的零售產業,可能也得不償失。我覺得無論是從社會,從這些企業,還是從這些從業者來看都不太公平,所以我當時的想法就是說看看有沒有可能,用數字化的方法對傳統的企業進行徹底改造,讓他們能夠跟上數字化的浪潮,而不是成爲被落下的那一撥人,讓他們能夠享受數字化的紅利。

經過一番分析,我覺得是有可能的。可能姚院長也知道,我們背景差不多,我原來學數學的,後來搞流通產業,所以跟一些領先的投資機構商量,特別是一批很優秀的年輕人,都是80後、90後,跟他們一拍即合,一起創立了多點。這個公司從一開始就下定決心要做一套新的基於數字化的理論、技術、方法的操作系統,來讓零售企業很好地進行數字化轉型,擁抱數字化的變革,真正地享受數字化的紅利。

比如說從前端消費者,我們第一天就考慮用一個APP,讓消費者既在家裡能夠下單買東西,同時又能到商場用它來結賬,會員信息等都在上面。同時對於企業內部的管理系統進行徹底重構,讓企業原來的IT系統一下子升級到數字化時代,讓它的數據的存取,所有內部工作的流程都基於雲端,內部也是用一個APP把所有工作都管起來。

我給大家舉個例子,就今年(2022年)2月時,北京周邊的燕郊突然封控,而且封得很急,一下子很多連鎖超市都關了,爲了保北京的安全,怎麼辦?老百姓吃的喝的怎麼辦?這個時候由於物美在燕郊地區十幾家商場,原來就是線上、線下同時運行,所以就緊急轉換,從原來一個線上線下都做的商場完全轉移到線上。

姚洋:順便說一下,我們經常去附近的物美就是自己結賬,非常快。

張文中:謝謝院長去親自實踐。一推廣自助收銀,馬上有人說丟東西怎麼辦?其實要用數字化的辦法把它解決,就是AI技術結合攝像頭,通過邊緣計算加直接的雲計算解決得非常好。我們現在自助收銀、自己結賬的收銀損耗率比人工收銀臺還要低,完全能夠做到非常有效地用這種數字化革命的辦法來解決問題。

所以我覺得我們流通產業一定要堅定信心,一方面是自己的一個生意,另一方面也是一種社會責任。如果說這時候關門歇業,確實老百姓就很艱難了。這時候物美人不能夠當逃兵,堅持不關店、堅持營業、堅持平價地爲老百姓提供日常所需,所以就挺過來了。

只要有這麼一種精神上的力量,再加上數字化的技術底層的支持,加上原有的良好的供應鏈基礎,配套的商業經驗,其實是會有一個比較好的未來。而且數字化轉型一旦成功,能讓企業在碰到一些困難的時候,不但能活下來,還能夠比過去活的手段、辦法更多一些。

姚洋:數字化很關鍵,但其實要改變整個企業的經營流程是非常非常難的。因爲過去那一套大家都覺得很舒服,數字化進來之後,會打破一些人際關係,要重新構建,這個阻力肯定也是非常大的,物美想必也經歷了這個過程。

張文中:姚院長又提到一個非常深刻、也是非常重要的問題,數字化變革會遇到巨大的阻力,首先大家會很戀舊,對於已經熟悉的、傳統的、落後的工作方式不願意改,還有第二個就是有些既得利益、分兵把口這麼多年了,也不好改。

要解決這個問題,第一個就是要有公司變革的戰略思維。從大股東、董事會、CEO必須把這些事想清楚,不想清楚就幹不成。最大的困難還是我們自己的認知問題,就是我們對於這些問題的本質是不是真正想清楚了。比如說就流通企業數字化而言,或者就傳統企業、產業做數字化轉型、結構重構而言,最大的問題是用數字化的理論、技術方法重複過去老的流程,而不是去解決老的系統存在的問題,創造性地、甚至革命性地提升系統的水平和能力。

同時還有些策略可以借鑑,比如說一定要有開放的文化、開放的組織,要引進人才,但是又不能完全用空降兵。實際上在管理變革過程中,會有比較長的一段時間,可能一年、兩年、三年甚至五年,會不斷有討論,甚至爭論、鬥爭,要找一個最佳的方案,就一定要讓這個企業裡邊的多數人都能跟上變革的步伐,但同時又不能讓公司變革的進程被舊勢力掌控,否則就做不成了。與此同時,一定要有一些階段性的勝利來鼓舞大家,讓大家意識到變革是對的,而且一定要有KPI,要有真正新的銷售的增長、利潤的增長,或者說來客數的增長、會員的增長來鼓舞大家,否則這個變革就成功不了。

這的確是一件很艱難的事,但是是一件值得做的事,也是必須做的事。

姚洋:所以能真正提供價值的企業一定會有市場和未來。我們知道有一段時間,我們的企業界的的確確比較浮躁,當時有句話叫做把豬放在風口上,也能飛起來,我當時就覺得這有些問題。我碰到一些年輕人,他們從企業辭職,放着可能三四千萬不要,就要出來辦一個互聯網公司,我問你辦了之後能提供什麼價值?他說不需要,只要收集數據就行了。我當時就覺得不靠譜,我們做商業,如果自己的主業都不賺錢的話,我覺得這不太可能成功。

比如說搞共享單車,如果說目標不是通過大家使用車去賺錢,而是通過收集數據、然後賣數據來賺錢,這個大概就不對了,因爲你沒有從提供的主要服務裡頭獲得收入,那就意味着你提供的價值不夠,對吧?

所以到今天,我們更強調回歸商業本質。我的理解就是你要給老百姓提供實實在在的價值,主業就應該是賺錢的,你不要說搞個東西,然後羊毛出在豬身上,這個時代恐怕已經過去了,或者其實從來也沒有這樣的一個時代。主業不賺錢,最後恐怕整個商業邏輯是走不通的,更不用說那些通過主業去忽悠錢,投到別的地方去,最後全給虧掉了,我覺得是更不應該去做的。

張文中:院長講的很有道理,過去7年,我講得最多的一句話叫全面擁抱數字化,徹底迴歸商業本質。開始很多人說你講數字化就行了,爲什麼要講迴歸商業本質?什麼是迴歸商業本質?我就跟大家說,任何創新、任何數字化的轉型努力,如果說不接地氣,如果說沒有最後的回報或者說ROI的支撐,都是靠不住的。

今天看過去這幾年,不光是中國,國際資本市場也是同樣,發生了很多變化。大家越來越返璞歸真,所以有了迴歸商業本質的這樣一個探討,我認爲這是非常必要的。

我要強調的是,一個企業必須要更加高效率地運轉,要有更多的銷售、更多的用戶,怎麼辦呢?要靠數字化。而且這種觸達方式還要可持續,要有價值,要有ROI支撐。如果數字化方法觸達了一個用戶,但會比報紙、電視等傳統方法還貴10倍,那就沒人搞這個了。今天之所以大家探討數字化,是因爲它的成本效率更好,這是很重要的一點。

再有一個,無論怎麼做,絕對不要忘了,最終是爲商業本質服務的。我覺得如果把這兩個最本質的事情想清楚了,全面數字化、徹底迴歸商業本質很好地結合了,企業在當前這樣一種挑戰面前,也許生存得會更加有底氣一些。

姚洋:我補充一點,這個話題對於創新者、創業者也是非常重要的。

我看過一些創新、創業者,他們沒有把商業的邏輯想清楚,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沒有迴歸商業的本質。我覺得商業的本質最重要的還是要從用戶端考慮,能不能從用戶那裡賺到錢,能賺到錢說明你給用戶提供了價值。有些創業者在想產品的時候,不是從用戶角度想,而是想着怎麼從投資者那裡弄來錢,但到底最後能不能活下來他沒有細想,最後會發現做一段時間就做不下去了,因爲這個商業邏輯是不對的,沒有創造真正的價值。

張文中:完全同意。實際上所有的創新最終要有消費者買單纔有價值。最近有一件事讓我很高興,就原來亞信的CEO張醒生給我發了個截圖,有人問他說認識不認識張文中,要認識一定轉達一下敬意。因爲最近封控,家周圍的店都關了,就是物美依然堅守在那裡,物美到家、到店的業務提供了便利,而且商品好、全,價格也是穩定的。我覺得大家實實在在的這麼一種口碑和評價,可能比其他的事都來得重要。

姚洋:剛纔張總說得很平和,但道出了一些特別重要、特別睿智的東西。我覺得在張總身上,還有其他一些我接觸過的成功的企業家身上都有些共同的東西。

如果讓我總結,就是平常心。因爲做企業做到一定的程度很容易飄,獲得了這麼多的財富,會讓人覺得好像無所不能,這時候恐怕就要出問題了,因爲缺少一種敬畏,平常心也可以說有一種敬畏的心,因爲在做平常事,不能老把做一個偉大的事業掛在嘴邊,這樣估計就離失敗不遠了,因爲已經脫離了平常心,要飄了。

張文中:這一點確實很重要。大家也都知道,我在2006年遭遇了冤案,當然正義不會缺席,最終也在2018年5月31日,最高人民法院宣告我無罪,徹底平反,這也是我們國家依法治國的一個非常重要的事件。如果說至暗時刻,當時失去自由肯定是至暗時刻,也是壓力最大的時候。這個時候怎麼辦?我覺得最根本的還是要保持一顆平常心,保持一個積極向上的心態,當然做起來是非常難的,平時的積累、積澱很重要。亞里士多德說過,讀書對於順境是錦上添花,對於逆境是雪中送炭,這個我覺得很有道理。

經歷這麼多事情,我也總結了一些話:一切都有可能發生,但一切也終將過去。所以人就保持自己一個穩定的、健康的,或者說積極的心態,永遠是重要的。

如果把這個再概括一下,就是心中有春天,人生就充滿陽光。心中的春天是不受四季影響的,能夠讓你有更強的意志力去抵禦方方面面的壓力。

姚洋:除了這一點,這些成功的企業家身上有一種書卷氣,也許創業的時候還少,企業做得越大,企業家的書卷氣就越重。我接觸到的成功的企業家都是這樣,他們有非常廣泛的興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愛好,像張總可能是讀書,有些人是體育活動等,通過這些事情,他們會豐富自己,豐富自己的結果又會反饋到做企業上去。

就像我們說下圍棋,我圍棋下得很臭,但我也知道說功夫在棋外,要成爲一個超一流的棋手,恐怕不能只會打打殺殺,成爲超一流的棋手,還要有那種禪的東西,企業家恐怕也是這樣。

張文中:我再補充一點,就是企業家那種持之以恆的奮鬥精神。我看到很多企業家,很多年輕企業家在奮鬥,這都不用講了,一些很成功的大企業家,比如像陳東昇,也六十幾歲了,什麼事都衝在一線。前天晚上我們正好有個事情要商量,趕上他內部的會議預算會,他一直能開到晚上7點半。俞敏洪更不用講了,碰到這麼大挑戰,堅定不移地轉型等,這是一個相對普遍的素質,我認爲這也是成功的一個必要條件,當然不一定充分,但至少是必要的。

第二個就是自律與強烈的提升自己的慾望。比如說企業家到了一定的階段,真正成功的企業家,會發現他那種自律精神是難以想象的。另外極強的學習慾望,極強的提升自己的慾望,看到別人做得好的地方馬上就要學,馬上去想對自己的借鑑價值,這也是挺值得肯定的。

未來三年對我們到底意味着什麼,我覺得如果用一句話來說就是確定的不確定性,沒有選擇的選擇,疫情防控、經濟發展、國際關係、技術創新可以說都在快速地演進,這對我們當然就是挑戰,我們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期待有一個非常穩定的、平滑的環境來一步一步地推進企業的發展。

在這種情況下,企業家到底怎麼辦?我覺得其實要回到企業家的本質。企業家之所以有存在的價值、有存在的空間,就在於企業家與生俱來就應該有這種迎接挑戰、迎接不確定性的能力。如果說一切都是確定的,我想那可能也就不需要企業家了。所以在任何艱難困苦的時候,其實都有機會。我們首先還是要從精神層面保持一種奮鬥的狀態,接下來要具體對這些挑戰進行有針對性的分析研究,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點。

這也是我認爲支撐中國經濟巨大發展潛力的一個重要因素,就是中國人具有強大的企業家精神,我覺得中國人普遍有企業家精神,大家都想致富、都想發展、都想光宗耀祖,這就是企業家精神。同時這些企業家精神在各個方面都表現出來,當然在危機的時候不要氣餒也是其中一方面,就像稻盛和夫說的,每一次危機同時也是企業家、企業重塑的最佳時機。所以我支持院長的觀點,也希望春天早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