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女王》,棄了

當《以愛爲營》倒退回“我男朋友就是有錢怎麼了”的時候; 而《新聞女王》第二集就出現了“找個男人嫁了吧”(搵個男人嫁咗佢算)臺詞,被視作進步和犀利。

厭倦了偶像劇甜寵的“嬌妻做派”,看這種罵人方法似乎耳目一新。但我有微微不悅,因爲這話是男性角色講出來的,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更讓我有點點疑慮的是“找個男人嫁了”前面那句是:“整間公司只有你跟文慧心(女主角,新聞女王本人)用同一款香水,沒有人提醒你,女人的人緣你沒有,女人的直覺你也沒有。”——等等,等等,基層女員工不能跟女上司用同一款香水,到底是哪門子道理?

這流傳最廣的一段戲碼,正是《新聞女王》的底色——權力排序和等級森嚴的所謂“人情世故”,金句看似犀利,“大女主”本質建立在慕強基礎上。

比起“嬌妻文學”,這總歸是不那麼氣人,但距離“女權即人權”的現代精神可能還差好幾個年代。想在本劇裡尋找新聞理想和職業倫理討論,顯然是緣木求魚。如果一開始還可以說“這劇最起碼可以看個熱鬧”,現在的展開則是逐漸“頂樓化”,劇情放飛到離譜。性別議題更在其中被混淆爲權鬥遊戲。

一、宮鬥本質。

《新聞女王》播之前大陣仗在北京宣傳,由優酷先開播,三天後翡翠臺才播,從宣傳到播出,都是內地市場比香港市場更重要。

可以理解《新聞女王》剛上線會受內地觀衆歡迎,因爲其情節密度非常高,展示手法則“韓劇化”,極盡氣勢、懸疑、對決。看多了拖沓爛劇再看這個,自然是觀感提升了。

熟悉的TVB橋段被高度密集放大:腹黑、小伎倆的精密佈局、幫派鬥爭和相互撂狠話。客觀來說,這是一種生理刺激,很“提氣”。

但是在“提氣”之餘,也會感到一絲疑惑。那種橋段和演戲的表情,可以直接平移到賭場戲、商戰戲、宮鬥戲、宅鬥戲,甚至是黑幫戲裡。說白了,那就是我們最熟悉的東方式勾心鬥角。

很多觀衆一邊看得投入一邊發出感嘆“他們掙多少錢上班這麼來勁”。也有人解釋曰,劇中人物上升空間大有奮鬥動力;又或強行關聯這是TVB存在過的權鬥,因此還屬於過去爲階級躍升不顧一切的思維方式。

我要說,因爲,劇情本質是宮鬥,而不是新聞行業。

上班是有盡頭的,人是需要休息的。一家電視臺不是世界,甚至電視臺早已過時,這是人人都可以開自媒體,賺錢賺名聲充滿想象力的時刻。 謝盈萱演的那部臺劇裡,女主角通過開設YouTube頻道就繞過了上司對她資源和話語權的攔截。

而《新聞女王》劇中角色們,在困頓時竟無一人想到,新聞、信息、公關早不是一家電視臺壟斷的。有新聞理想的家妍(李施嬅)掌握的爆炸性揭黑新聞可以自己發上網,而不必被辦公室政治犧牲。最愛搏上位的許詩晴(高海寧),這麼想紅,爲什麼不考慮一下認真經營自媒體,多些主動的自我炒作?女主角文慧心(佘詩曼),辭職博弈期,閒着沒事幹不如搞個YouTube頻道或開個Spotify播客,自我品牌價值都會提升,跟公司議價籌碼都不一樣了。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在這種時代裡,劇中這些野心家就困死在一層樓裡一個部門裡。這個劇情主線本身就是失真變形的。(嚴謹考據一下年代:過聖誕那集拍到了是2022年。)

如果目標是“我一定要成爲頭號主播”“我一定要做電視部領導”“我一定要在黃金時段當主播”,怎樣都解釋不了劇中角色對上班之亢奮。一旦把目標替換爲“唯有做人上人才能活下去”,一切都順理成章。所以“新聞”是殼子,“女王”也是一箇舊時代的女王。

也唯有“宮鬥”的本質,才能解釋一部設定於2022年的劇集爲何如此熱衷於“下跪”。

開頭唐芷瑤(陳曉華)爲了能進入大廈採訪到人而下跪,不久後又爲了不要被開除而下跪。徐曉薇(何依婷)爲了求得文慧心原諒而下跪。這些劇情完全可以替換成宮鬥劇時棋錯一招的反應——投降、順從、乞求 恩賜和寬恕。

看到微博熱搜#新聞女王 當衆下跪給我一點小震撼#,我可以說真正的感受嗎?這過了。

(△這個場景,跟宮鬥劇裡下級嬪妃在大殿前對上級嬪妃認錯,是一樣的。)

除了下跪,前面還有“上司隨便查下屬手機”的情節,文慧心想查曉薇手機就能收手機查,曉薇都不敢說一句拒絕。

這都是從宮鬥劇平移過來的主子和下級嬪妃/丫鬟的關係結構。一旦換成“宮鬥劇”,邏輯就順了起來。

但新聞的殼子和宮鬥劇的內核怎麼會不矛盾的呢?這拍的是2022年的新聞行業啊。如果做新聞的都不講基本人權不講人人平等還能講什麼呢?

如果喜歡看的人說對這就是現實啊職場就是這麼殘酷,那我沒話講,原來對宮斗的認可高於對人人平等的認可,從看劇到現實。

也無怪乎任何一部宮鬥劇,都能被現代人反覆代入和用以詮釋自己身邊的職場和江湖,因爲人們並未,或者說從未,進入過平等的現代社會,權力和地位(說得好聽一點是努力爭奪到的話語/話事權)就是遊戲規則。——然而比這更需要注意的是,面對如此辦公室PUA劇情,在目前的輿論場上,連警惕和質疑的聲音都非常少。我們就這麼把“職場下跪”當做理所應當嗎?

或者這麼講,且不說本劇中這麼個鬥法已經不像個業務部門了,就說“現實裡總有奇葩宮鬥職場”,那麼到底應該怎麼拍?是白描裡帶嘲諷、陰森裡透着殘酷,還是醉心於人鬥人拍得不亦樂乎?《白色巨塔》是前一種;《新聞女王》是後一種。

二、新聞倫理或程序正義?背道而馳。

衆所周知,港式流行文化善於“借鑑”,借出一番輝煌燦爛的新天地,又令我們成年後方知自己吃的不過是別人嚼過的甘蔗渣。對世界文化反應迅速甚至成爲了港式文化的一部分。

《新聞女王》跟美劇《新聞編輯室》《早間新聞》的相似度,肉眼可見。借鑑也許不是問題,直接背道而馳才令人大跌眼鏡。沒看過《新聞編輯室》的人多半也見過那個“決不能搶發訃告”的名場面,“只有醫生 才能宣佈她死亡,新聞不能”的截圖更是頻頻出現關於新聞倫理的討論中。

(△《新聞編輯室》這句臺詞的背景:一個媒體搶發了訃聞,全球各大媒體都跟進,只有劇中虛構的ACN堅持跟醫院確認。)

而《新聞女王》借用這句名臺詞,卻把梗直接反過來用。

無論驗證與否,賭一把,搶發訃聞,一定要成爲全球消息源,哪怕還不知道本尊到底死了沒。最終,敢於搶發的贏了,就這麼硬搞出一個全球首發。

(爲了找補這種行爲,後面又說原來是電視臺老闆方太泄露的消息,似乎暗示搶發訃聞對死者有利。不是,那老闆能不能直接告訴電視新聞部自己確認了死訊啊?)

這就是《新聞女王》所謂的“新聞”,新聞倫理在利益面前被後置,幾個大新聞,作爲故事主角的SNK新聞部,操作匪夷所思,堅決貫徹“參與新聞製造新聞”的無良媒體精神,隨時跳脫記錄者的位置。

可能是想模擬“媒體干預選舉”又不方便拍真的選舉,《新聞女王》製造了一個“兩個主角分別支持兩位慈善基金會長候選人”的對決局面,女主角文慧心爲了讓自己支持的候選人爭取到輿論同情,在候選人的確遭受家暴的情況下,卻故意用化妝增加她的傷痕。這個做新聞的人直接選擇“造假”來製造更大的輿情??

慈善基金款項漏洞新聞。有新聞理想的張家妍寧可冒着男友被誤會泄露機密的風險(男友爲慈善基金提供法律服務),堅持拿到財務證據,交給文慧心要求她在節目中揭發,文慧心答應了之後轉手就把黑料用於威脅,更狗血的是,在直播過程中威脅。

文慧心合理化自己的行爲是最佳選擇:既能讓自己支持的人慈善基金會長人選勝出,又能讓慈善基金內部自查,還免得家妍跟男友不和。

如此冠冕堂皇,又如何?慈善基金就是挪用了善款,違法背德,辜負捐贈者信任,耽誤患兒治療。如果“我們交給他們內部就好了他們會解決的”成爲瞞報負面的理由,那新聞機構不用存在了,直接把所有漏洞都交給犯錯的人就算了,反正他們心虛就會自己解決的?媒體和社會監督、公衆利益,從何談起?

更不可思議的是劇情後面還有:家妍男友感動到死“你真的爲了我不報新聞”。想說明什麼?瞞報負面符合所有人利益包括調查記者自己?從家妍的角度來說不是很難受嗎?原來自己的職業操守和男友服務客戶的【不當利益】之間,他要求女方退讓。

劇情所渲染出的“新聞女王手段非凡”,其實根本不是新聞人,更接近宗族中一位大當家/大奶奶,或凡事都說“我吃過的鹽你比你吃過的你都多聽我安排”的一位控制狂家長。她一手安排所有結果,你想伸張正義就算了,反正我覺得你這樣不吃虧,別吵架和氣生財就好啦。程序正義是什麼?誰在乎?

思覺失調患者當衆發病新聞。本橋段有借鑑《我們與惡的距離》嫌疑——其他臺都在播放刺激性畫面,女主角要求引入專家意見。(看這段的時候還琢磨,怎麼前面無所不用其極現在忽然又專業主義了,然後想了想,可能因爲當初《與惡》裡賈靜雯是這麼做的吧。)

但是除了疑似借鑑《與惡》之外,《新聞女王》讓媒體人蔘與製造新聞的習慣絕對 丟不掉。《與惡》是本臺記者第一時間到現場,也不能直播“兒童被思覺失調者挾持”畫面,兒童確認安全後才能連線直播。

而《新聞女王》中,SNK記者許詩晴在案情尚不明朗之前,擅自進入現場偷拍當事人並直播,引發其情緒不穩定。好,就算大家最初還不知道這是思覺失調患者,只知道這是持槍嫌犯,請問直播隨時可能傷人的持槍嫌犯給公衆看,就是合適的嗎?就是因爲偷拍直播引發其情緒更加衝動,記者生命都有危險,這過程還在被電視臺直播中,這還不掐信號,就這麼給所有人圍觀可能的危險場面?

火災新聞。文慧心要求新人劉豔(王敏奕)必須爲自己拿到大料,於是劉豔在不顧自身安全,在沒有消防知識也沒有任何自我保護的情況下進入火場,甚至直接引發了二次爆炸。這是做新聞的方法嗎?

家妍警告文慧心,強行讓新人記者進火場可能會出人命,當心坐牢。文慧心則認爲這場自己向高層證明獨一無二能力的直播最重要,輸了一無所有,“坐不坐監死不死對我來講沒分別”。不是,那你賭自己的命啊,你賭別人的命算什麼?這種臺詞放在賭片、黑幫片、武俠片,也許是瘋狂的孤注一擲,放在新聞職業裡,恐怖故事。

事成之後,文慧心語焉不詳說自己本意不是要新人進火場、只是想找監控,又帶來一雙鞋給新人換上,就可以扮好人。

這就是古代隨時可犧牲 人命的宮鬥。找個草芥爲自己賣命,事成再說自己並無此意,並用上位者尊貴的身份“親自”關懷給點小恩小惠。殘酷的皇權宗法社會裡,下位者的命不是命,上位者的命相對於皇上本人也不值一提,因此處處變態處處極端,現代社會的劇情來這麼一套,難道不是沒底線嗎?“新聞女王”可以腹黑可以有野心但不能草菅人命吧?

而在回憶段落的劇情裡,文慧心的起飛之路也完全是反面教材。看到疑似賊王的人出現,她和男友本來拿出手機想報警卻又停下,舉起機器準備偷拍。甚至警察路過也不提醒警察有危險,直接導致警察隨後就被賊王開槍射中,殉職了。

這一幕不就是活生生的“見死不救見危不報卻等着拍攝”?

劇中對“新聞職業多厲害”的渲染就是,攝影師男友中槍倒地,文慧心接過機器哭着繼續拍,終於拍到賊王被擊斃。男友因爲這次工作瘸了一條腿退出新聞及攝影事業。

如果你們及時報警,警察不一定會死,男友一定不會瘸。拍到賊王被擊斃是能改變社會嗎?根本不是,只有純粹的獵奇和聳動而已啊?

同樣的抓馬劇情還要升級發生在文慧心後輩曉薇身上。作爲當值主播的曉薇目擊親妹妹被警察追着跳樓,被車撞死。

而這場新聞直播本身又是一次赤裸裸的傷害:聽說警察要抓援交少女,於是跟進拍攝直播。 援交少女自己都是小孩,本身也是受害者啊!嫖客去性剝削未成年人,怎麼可以直播展示這些小女孩最不堪的時刻?

曉薇妹妹墜樓場面,堪稱無良媒體極限操作。小女孩無知無畏去援交,是需要幫助、心理輔導和再教育,而不是被拍攝直播出來當做市井談資的。警察加攝影機鏡頭已經嚇壞她了,在她站在危險位置,隨時可能墜樓的時刻,直播鏡頭竟然從未停止,還千方百計要拍清楚她的臉,於是就這樣直播她受驚墜樓、車禍去世。如果現實裡真的有這種東西直播到電視上,電視臺等着被口誅筆伐直接倒閉吧。

樁樁件件,全是“新聞倫理”的反面教材。拿到的“猛料”,不是公衆利益,而是煽動情緒、滿足獵奇窺私。

三、邏輯呢?

我們拋開新聞專業本身,《新聞女王》頂着“劇情快且爽”的名頭,劇情邏輯一塌糊塗。

劉豔出鏡主持新聞,頻頻撥弄長髮。樑景仁(馬國明)覺得這樣不好,就說讓她扎頭髮。——等會兒,直播過程裡女主播忽然換髮型很奇怪吧,只要囑咐她報新聞的時候手不要亂動就好了?

接下來的劇情更是放在短視頻上都嫌離奇。劉豔不同意扎頭髮,說這樣觀衆覺得很奇怪。於是!她在廣告時間走到衛生間找了把剪刀把頭髮剪短了!

啥呀這是!輝發那拉氏斷髮啊?致敬佘詩曼演過斷髮繼後?(反正肯定是用新聞套宮鬥戲串信號了。)

到這裡,我驚歎的已經不是這種劇情了。就是好奇,現在是什麼樣的人能有這種技能點:幾分鐘廣告時間內就能用普通剪刀把長髮剪短,而且還剪齊,在身上沒有披剪髮布的情況一絲碎髮都沒有整整齊齊回到主播臺?她不應該報新聞,她是天選愛情魔發師。(而且如果愛亂動愛撥弄頭髮的話,這個長度還是可以繼續撥弄的啊?這都是啥呀!!)

隨着劇情不斷崩壞,這幾天有觀衆說,最起碼許詩晴這個野心女人還是值得看的,就想看她走花路。這個角色崩人設我們下一段落再說,但就說許詩晴這個職業訴求是不是有點離譜:“我要求《Prime Time》一週七天都是我。”——不是,每個黃金檔新聞都是輪班制來的啊?《新聞聯播》連續五天不換主播都能上熱搜引發羣衆議論了!

四、大女主,又新又舊,內裡仍舊。

既不是新聞劇,也沒什麼邏輯,可能又有人說了,那看看佘詩曼高海寧起範兒還挺好的。

女演員很可愛,我也覺得。佘詩曼演女陰謀家、高海寧演慾望之女,非常迷人。

尤其是佘詩曼發展出了一種很罕見的女性角色氣質,她有一種氣定神閒的跋扈。她的前輩們,那些在大劇集中越老越有魅力給衆人指引方向的阿姐們,也不過是能幹裡透着慈愛、現代裡帶點賢惠,但沒有人像她這樣自我中心,只此一家。

可惜的是,這種氣質被混亂的劇情和人設耽誤了。

跟《以愛爲營》這樣的土偶劇集比,《新聞女王》裡的女性當然是精神多了、新潮多了。專注職場廝殺,人人爭相往上爬。女主角文慧心給小男友規定了回家時間是晚上11點,只享受性愛絕不留宿,與此同時還有個白月光初戀男友。 許詩晴作風大膽,毫不避諱利用自己的美色,因爲說自己不吃虧。就連看起來談戀愛被利用的曉薇,內心也始終有一個女主播夢,要求男友必須提攜自己登上黃金時段女主播之位。

但是,能不能別什麼都跟《以愛爲營》這土偶比?也不要什麼都跟內地爛劇比吧?比點好的吧!

《新聞女王》的女性形象還是保留了很多陳舊的內核。

總的來說,這更像是男性創作者幻想中的“女強人”,有兩種想象路徑。

第一是把成功男人性轉,那就是文慧心的部分人設。陪伴由小男友完成,精神世界留給白月光——這實際上是過去所有武俠劇商戰劇裡最稀鬆平常理所應當的男人。

但文慧心終究要比男主角們再遵守性道德一點,比如她酒後跟白月光初戀卿卿我我,卻沒有越過道德的邊境走入愛的禁區。港劇也不敢讓女主同時跟兩個男人發生關係。

另一種想象路徑則是不公平的意淫。網絡交口稱讚的許詩晴臺詞“究竟是他吃我還是我吃他”,恕我難以誇得出口。這就是最常見的淺顯的錯誤:任何事情都性別互換。

縱然許詩晴再開放再無所謂,難道所有男性她都喜歡,所有男性她都有興趣?劇情分明是“許詩晴反覆爲了公司或上司利益出賣色相”(如聯繫葉晨的醫生、跟狀告電視臺的異瞳患兒父親調笑),非要說“她願意她無所謂”,這不是剝削女員工是什麼?

觀念前衛、性關係上不設限,只適用於評價她爲了自己而做的選擇。哪怕是“爲了收視率我可以假裝走光”,都可以視作許詩晴爲了自己的利益而做自主決定的。但頻頻爲了公司或男領導利益送上許詩晴,還混淆視聽曰“有一種女人就這樣”,這種敘事策略很無恥。

現實中的女記者,工作時要遇到多少性騷擾?而關於 “新聞女王”的故事只呈現“哇她放得開哦”,我認爲是一種刻板的男性視角的想象,讓我非常不適。

更不能接受的是,前面鋪墊了那麼多“許詩晴野心勃勃”,忽然一個急轉彎,告訴觀衆,她的野心動力,是她那失智的老父親!她爸以爲只要是《Prime Time》女主播就是自己女兒!許詩晴必須爲了父親,成爲這個節目永遠的主播!原來,她是一個感天動地的大孝女!

不是,許父都失智了,給他個循環播放許詩晴的錄像帶算了。真野心女、真利己主義者,哪有時間爲了失智父親的不合理認知拼死拼活?

說個不那麼重要的細節,初看《新聞女王》,感嘆的是,你說這些女性角色是女強人吧,但每個人都在極盡美麗之能事,從無懈怠。除了家妍劉豔跑新聞二人組之外,高跟鞋是本體,坐到自己工位上也不可能換下。日日上班天天加班,精緻妝容一絲不亂。

當然可以說,因爲她們都要出鏡。但正是因爲已經要出鏡了,鏡頭之外的喘息纔是真正的日常。高海寧本人拍戲花絮:能穿拖鞋就穿拖鞋。

這種“從不放棄精緻外表”的職業女性已經讓我覺得失真。尤其考慮到現在全球女性題材的創作趨勢其實是“角色外表去除過度修飾”。《俗女養成記》《重啓人生》《戴洛奇小鎮》,那些女性的狀態讓我們覺得真實。是,我們就是這樣的,我們忙起來是這樣的,我們跟朋友在一起是這樣的,我們不可能永遠妝容一絲不苟的。

以上種種,都不如13集給我帶來的創傷猛烈:臺詞緊扣“metoo”,講述了一場電視臺內部的metoo,結果真相大白是女化妝師癡戀男主角樑景仁(馬國明),癡戀不成就誣告性騷擾。女化妝師聽說男主公開戀情,一受刺激直接自殺。

整個電視臺metoo的過程裡,女主角作爲“新聞女王”,也不過是把性騷擾投訴當做是權力鬥爭工具而已。就連全劇最強價值觀擔當家妍,面對性騷擾投訴的反應竟然是警告文慧心不要利用性騷擾攻擊對手。

整個電視臺竟無一個女性新聞工作者拿出真正嚴肅尊重態度:有匿名性騷擾投訴了,如何查證、如何傾聽、如何保證我們能儘可能不要犯錯不要傷害受害者去處理?

又要有人問了,啊難道世界上就沒有一個誣告的女人?啊劇情裡就是寫了個女神經病行不行?

答:等到這個世界上每一樁性騷擾投訴都能被嚴格查證,等到沒有受害者會因爲揭發性騷擾而被羞辱,我們再來討論【現實生活中本來就概率極低的】誣告的問題。

又會有人找補了,那後面女球員被教練侵犯的事情,不是也拍了個真的metoo嗎?

啊不是,這個劇是在玩什麼中立遊戲嗎?要寫metoo,就要寫一個誣告寫一個真的?怎麼沒見警察題材的電視劇一個報真警一個報假警的交替播放各佔一半呢?

其實與其說“這個劇再怎樣也比內地劇好多了”,不如說“這個劇再怎麼樣拍出來的香港都有值得參考之處”。例如電視劇裡看出來,香港公司開除抑鬱症患者犯法;以及,電視臺天天在做真直播。

五、弔詭。

有些弔詭的是,這幾年大家都感受到,奮鬥敘事過去了。然而慕強情結卻愈演愈烈。爛劇劇情本身在慕強;觀衆的觀後感有時也情不自禁慕強;所謂高分話題劇還是實則慕強。

“結構性問題”“程序正義”是遙遠而模糊的“陳詞濫調”,即刻就得到爽感和結果纔是引發情緒爆點所在。

也想說,懷疑《新聞女王》,或許只需要一些基本直覺。

一部2023年上線的香港劇集,避開了真正發生過的事情,假裝大新聞只有市民新聞。本項目及其他絕大多數項目只能這樣運作。但它當然在現實、在新聞本身面前,直接抽走了自己的身位。

這樣的選擇,就是跟劇中廝殺的人物,一樣的選擇。真實和結果,結果更重要。在可以的範圍內、在更容易傳播的範圍內,去追逐那成功的弧光。在奮鬥敘事過去了的時刻,用宮鬥爽文的套路,產生振奮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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