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有見地｜左暉：孤獨的行者

聽到左暉去世的消息，非常非常意外。腦子裡只冒出一個詞，無常。

這是讓人頭暈目眩的反差，剛剛經歷了自己創業的公司上市的巨大成功和喜悅，就因疾病（肺癌）突然惡化而離開。

這也是讓人倍覺沉重的無力感，即使身家千億，竟然也無法挽回一個壯年男人的生命。

年僅50歲的左暉，過去幾個月，都是整個房地產行業最羨慕的人。

在貝殼上市前，沒有人能夠真正意識到房地產中介的價值：他們，不就是一幫穿着白襯衣，在路上攔人看房的低端銷售嗎？

左暉改變了這一切。2020年，貝殼赴美上市，股價一飛沖天，最高飆到近6000億，是房地產龍頭萬科的1.5倍。

從許家印、孫宏斌到鬱亮、吳亞軍，地產大佬們無不重新審視這家原來處於產業鏈下游的公司，以及互聯網之於房地產的意義，並開始有意無意地，模仿貝殼。

左暉一下子成了那個大家都注目、對標的人。他人生的巔峰時刻，在經歷無數起伏風浪後突然到來。

沒有多少人知道，從2013年開始，他就已確診肺癌，在病魔和創業的雙重困境中，殺出了一條血路。

他是孤獨的。過去十年，他就像那個獨戰風車的唐吉柯德，不厭其煩地向行業，向外界輸出他的在線房產交易夢想，以及他的價值觀。

他立志做“難而正確的事”，清除“假房源”，建立ACN，顛覆了房地產交易一系列陳舊的規則；他想讓中介變成一個“有尊嚴”的職業，貝殼也確實吸引了許多大學生加入。

放眼中介乃至房地產行業，沒有人像他這樣思考。就連中介行業的元老級人物、中原地產創始人施永青都承認，他是一個顛覆者，一個有理想的人。

萬科董事長鬱亮說，貝殼是重新定義了它所在的行業，給萬科以很大啓發。所以萬科物業，哦不，萬物雲和朱保全，也想重新定義自己的行業。

然而理想與現實往往存在着悖論。左暉成立貝殼平臺，收編其他中介公司，他被視爲與全行業爲敵。58同城的姚勁波等人，公開成立了反貝殼聯盟，拒絕成爲貝殼的附庸。

關於貝殼涉及壟斷的聲音，也一直沒有停止過。類似阿里的“二選一”，貝殼在許多城市要求賣房人簽訂vip代理協議，將房源只委託給他們。

鏈家和貝殼還被視爲高房價的推手。他們的獨家代理、高佣金、向開發商收取的高昂渠道費，都最終會轉嫁給買房人。

在金融創新大爆發的那幾年，鏈家和自如也有金融產品，包括首付貸、租金貸，對接的也是P2P，有自己的資金池。

鏈家、貝殼以及自如，也經歷了房地產金融的泡沫和破裂，有着許多的身不由己和隱蔽風險。

而貝殼，到底是正確顛覆了房地產中介行業的高價值平臺，還是資本扶持和哺育出的一隻怪獸？也仍然是有爭議的。

在理想與現實間拼命平衡的左暉，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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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覺得無常，但對左暉自己而言，某種程度上，生命的長度是他自己選擇、自己決定的。

就像馬雲的神話一樣，如果以上市作爲標誌，左暉和貝殼的成功，一樣是由時代造就的。

鏈家和貝殼的崛起，是中國經濟發展到一定水平，資本有一定積累，有相當多的資金沒有出路，想要進入到一個新的產業。

左暉踏準了房地產產業互聯網的風口。他的理想，正好與過去七八年，資本尋找新產業、新機會不期而遇。

在線房產交易，就像那個時期冒出來的許多風口：共享經濟、O2O、新消費一樣，也是互聯網革新傳統產業的一類，有着令人興奮的前景。

胡景暉說，記得2015年3月，老左休養了兩年多準備復出，胡去家裡看他，說好只談一個小時，結果談了三個小時。那是鏈家準備發起全國併購狂潮的前夜，老左很興奮。

看看從那時起有多少資本和大佬投資了左暉吧，騰訊、鼎暉、復星、高瓴、軟銀、紅杉……，以及地產大佬楊國強、孫宏斌、鬱亮等人。

但揹負了這麼多信任和期望，簽了對賭協議的老左，卻也不得不被資本裹挾，異化成了資本押寶互聯網房地產的工具。

2020年是一個節點，如果在那一年的年底不能上市，左暉和貝殼會面臨非常大的風險，資金鍊都岌岌可危。

施永青說，左暉很清楚，他在大功告成之前不能倒下。貝殼上市之後，他算是給所有投資人一個交代。

那是他人生的巔峰時刻。2020年8月，貝殼美股上市後最高市值觸達900億美元，超越萬科、碧桂園、恆大。印證了中介從業者的一個預判：終有一天，房地產交易服務商的價值會超過房地產開發商。

胡景暉說，本來這一天也許會晚5－8年到來，但是老左用他的生命讓這個時間提前了。

“今天想來，如果2015年老左不復出，把公司賣掉，退出江湖，錢足夠了，也許能活到七八十歲……，但是兩次長談中，我覺得他權衡過，也作出了選擇”。

胡景暉認爲，生命要麼短暫而精彩，要麼漫長而平淡，當二者不可兼得，老左選擇了前者。

去年，王石有個演講叫“我命由我不由天”。他說，你的命，你做主，你能爲自己做哪些主？無非是家庭、企業、員工，鄰里，行業，再大點，就是公益。

他沒想到的是，生命的長度，也可以自己做主。

我命由我不由天。他們是一類人。左暉，他選擇在這蓬勃的時代，造就屬於自己的傳奇。即使可能以生命的縮短爲代價。

人，生來孤獨，走時也孤獨。不在長短，而在過程。

如今，左暉已遠去，留給人們一個堅定的背影，一份未竟的事業，以及，一些巨大的爭議。

但願他的離去，了無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