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捨得》:現實主義題材作品的兩難
大禹
最近的熱播劇《小捨得》,是原著作者魯引弓繼《小別離》《小歡喜》之後的“小系列”第三部。其中聚焦的“小升初”“幼升小”話題幾乎一時間引發了全國觀衆對中國現行教育狀況的大討論。各大社交媒體上圍繞此劇的爭論不絕,出現頻率最高的關鍵詞是“販賣焦慮”。整個“小系列”將教育——這個最容易引發民生共振的話題貫穿始終,從留學話題到高考家庭的陣痛,再到如今《小捨得》裡的“小升初”之難、校外補習之熱,嘗試全方位、多維度剖析當代中國家庭置身的教育困局。相較前兩部,此次改編自同名小說的《小捨得》評分顯得有些落敗。
悉數更多的負面評價和討論,對該劇更多的爭議主要來自於“粉飾現實問題”“負能量過重”“人物塑造樣板化”等,從這些聲音中不難看出越來越多的觀衆對現實主義作品更多的期待:不僅要提出問題,還要給出解決方案。但這似乎已經超出了電視劇作爲文藝作品本應承擔的功能負載,而這也正是當前現實主義作品面臨的共同困局。一方面在市場經濟的大環境下,電視劇的商品屬性遠遠高於文學、電影等其他文藝樣態,任何一個創作者在面對任何一個題材時,都無法像創作紀實文學那樣在最大程度上還原和復刻現實。輕全貌、凸局部是逃不出的創作必然,所以《小捨得》中選取的夏家、米家、顏家爲代表的三個中國家庭只能窺見一隅,無法概全,但這並不足以成爲其“粉飾現實”的明證。相反,在劇中不少段落,創作者似乎是爲了引起警醒進行了戲劇性的誇張,甚至可以說是矯枉過正。
劇中的顏子悠,從小就心甘情願地接受“虎媽”田雨嵐的超前教育,早早地從起跑線就開始遠超同齡人,進行各種校外培訓班的金牌輔導,獎狀證書可謂等身,小小年紀就爲父母在家長圈賺足了面子。即便如此,劇中的田雨嵐仍舊狹隘的切斷了兒子每週踢半小時足球、功課之餘開展生物研究的科學興趣,作爲企業高管竟不明是非,在兒子成績下降時,多處尋找所謂“補課大神”,尋機問道,最終顏子悠因爲精神壓力過大出現幻覺被送進醫院的心理科,這才作罷。這當中有很多人物行動和角色的設定極不匹配,過度誇張和渲染成年人在面對子女教育問題時的反應,嚴重脫離敘事邏輯。
而另一位女主人公南儷,從高舉素質教育、主張讓孩子擁有多彩童年的佛系媽媽,在孩子某次成績下降後態度突轉,成爲填鴨式教育的最忠實的擁躉,直到劇終時又因爲疫情的到來而再次洞悉人生真諦:只要讓孩子身心快樂地成長就好,全面發展不必苛求成績高低。南儷連續兩次過山車式的“顛覆式轉型”都使得人物嚴重失真,成爲了劇中的最大敗筆。
《小捨得》延續了“小系列”的煙火氣,很多戲劇衝突和主要場景都是圍繞飯桌展開的,而這也是中國電視劇最具代表性的底色之一——家庭聚餐是最適合表現家庭紛爭的時刻,餐桌上的美食賞心悅目,桌下暗流涌動,隨時擦槍走火。劇中多處推動戲劇高潮的段落都由外公南建龍家裡的家宴所承擔,不得不說這是全劇最大的一個亮點,每一場團聚背後,都揭下了一塊遮羞布。
大概是爲了實現電視劇裡必不可少的“熱鬧”,劇中多次上演了以蔡菊英爲代表的“市井廝殺”,在外孫的培訓班當衆抱老師大腿、在繼女南儷的公司當衆散播不實言論讓人難堪、跟蹤丈夫南建龍和其前妻撕打。而對蔡菊英作爲市井潑辣婦女的屬性越加強化,就越讓人對南建龍的選擇感到費解:作爲知識分子的他爲何選擇在女兒即將高考時離婚,轉身迎娶蔡菊英——這位自己住院時才認識的護工。儘管劇中揭示了答案:南建龍在生命垂危時意識到自己內心對伴侶的需要,是一個對自己知冷知熱,柴米油鹽的家庭婦女,而不是隻會風花雪月、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知識女性。但這個解答又在南建龍多次對蔡菊英的輕蔑和不以爲然中讓人懷疑。
關於外公晚年情感簸盪的部分在全劇佔據了小三分之一的篇幅,在整體上嚴重拖沓了主要人物的行動,也大大稀釋了主要情節的價值。
《小捨得》像一把利劍刺痛了無數中國家庭在孩子教育成長路上的傷口,這本是一個好的開端,但又如多少現實主義題材作品那樣在創作的深度上止步不前,一方面妥協於資本市場,另一方面隔靴搔癢,永遠是無效但又安全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