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朗東/鬼滅之刃是一羣胸無大志的人 無奈反抗的「超級小市民」故事

溫朗東時事評論

日本首相菅義偉都必須在國會使用「全集中呼吸」的時候,鬼滅之刃的現象級成功已經是值得探討的社會現象。作品優點能引起社會普遍共鳴,意味着它的優點符合了當下的社會氣氛

日本首相菅義偉引用《鬼滅之刃》臺詞答詢,「請讓我使用『全集中呼吸』答詢」。(資料照/路透)

鬼滅之刃的魅力主要來自於三個層面:

首先,人鬼之間各有一套完整的符碼與價值體系。

人類方(鬼殺隊)主要採用了和服與學生服混搭,是具有日本特色的服裝

(嚴格來說,黑色立領的學生服源自於西方軍服,是西方文化傳入日本後產生的特有變體。)

相較於人類方的日本服裝一致性,以鬼王爲首的鬼方則是日式服裝與西式服裝都有,可以說鬼方更具有「時代感」,更貼近在1912到1926大正時代間那個東西文化拉鋸,西化過程中同時感到強大與迷惘的時代。

▲ 《鬼滅之刃劇場版無限列車篇》敘述人鬼間的戰鬥。(圖/翻攝自微博)

人類方的基本價值觀團體性的,個人的發展並不是鬼殺隊的價值觀,頂多只是工具型的手段(個人變強才能打敗鬼,恢復到原本的生活。)

人類方的重要角色大都只想回去過素樸的農村生活,「武癡」型追求個體技藝的角色少之又少,即使有,那也是爲了獲得家庭團體的認同。

因應着人類方的團體性本作中大部分的關鍵戰鬥,都是多人打一鬼,像是線上遊戲推王模式。這是日本主流超能力戰鬥漫畫中比較少見的。常見的超能力戰鬥作品中,一打多或是多打多固然是有,但最關鍵的幾場戰鬥,幾乎都是正派代表跟反派代表單挑,公平且純粹。

鬼滅中有能力單挑的正派角色(真正的超級天才)只有一個,而且已經死幾百年了。當代的人類方在高強度的單挑裡勝算極低,幾乎都得靠團體戰取勝。

鬼殺隊雖然每個強者(柱)都是有才能的人,但他們付出的努力都很巨大,本作也花了比大多數超能力戰鬥漫畫更多的篇幅,強調訓練過程、努力的重要。

▲《鬼滅之刃》雷柱。(圖/Muse木棉花-TW提供,以下亦同)

一般來說,體育題材的漫畫有比較多的訓練描寫,超能力戰鬥則訓練篇幅較少。本作的訓練篇幅相當多,讓讀者充分感受到「這是一羣很努力的人,而不是隻靠天分」。

而這羣很努力的才能者,最終目標頂多就是回家種田、賣碳、開小吃店,非常平凡的自我實現。沒有一個是要追求劍術極限、天下無雙的。

這也使得人類方雖然一堆怪咖,但瞭解他們奇怪背後的悲慘故事心靈創傷之後,我們會覺得他們很親切。可以說,這是一羣胸無大志的一般人,迫於無奈團結起來反抗的「超級小市民」故事。

跟團體性的人類方相比,鬼方則是有高度競爭意識個人主義,除了團體內部相互競爭,追取更高排位之外,鬼方的重要角色都是用扭曲的方式試圖填補心靈創傷,並且在死亡的一刻才領悟到這是徒勞無功的。鬼擁有接近永生的體質,在漫長的時間裡追求慾望與技術的極致,但它們永遠無法獲得滿足。

人跟鬼的戰爭,與其說是東西方文化的對決,更精確的說是一種經過提煉美化後,具有自然與素樸嚮往的團體生活,對抗極度自私功利的個人主義。

現在的我們當然知道,農村沒有這麼美好,親人之間可能不合,資本社會沒那麼差,甚至更能實現個人的多元性。但我們所處的現代社會,高度分工與競爭的生活模式,長期以來確實帶來了缺乏真摯情誼的虛無感。

現代社會中,大部分人活得更像鬼滅裡面的鬼。而我們想要當人,想要當生死與共、無比真誠的鬼殺隊們。鬼滅提供了一扇門,給予我們投射與滿足的慰藉。

鬼滅之刃的第二個優點,是它罕見的設定了一個超級暖主角,透過他近乎神明的同理與大愛,讓人方跟鬼方的所有角色,都能夠獲得「悲慘背景故事被述說」的禮遇,並且獲得「敘事觀點」與「作者意圖」的高度一致性。

作者意圖想要增加反派角色的多面性,讓反派更掙扎,讓觀衆感受到既厭惡又同情的複雜情緒,藉以拉高戲劇衝突,並以至死方休的戰鬥作爲收尾,並不是罕見的作法

《神劍闖江湖》有,《火影忍者》也有,許許多多的主流漫畫都有類似的「黑頁」表現法--讓反派角色的過去被揭露,用以翻轉鬼初登場時單一面向的形象。

但大部分時候,這類的表現法都會讓熟練的漫畫讀者意識到「作者跳出來講古了」、「會提到過去,這個角色大概要死了」。

鬼滅的作法大幅減少了這類的齣戲反應,因爲主角竈門炭治郎真的非常有同理心。炭治郎去同理鬼,讓鬼說出/回想起過往的心靈創傷,在敘事觀點上合情合理。

試想,一個對反派心靈創傷缺乏興趣的主角(例如想要成爲《火影》或是《海賊王》的男人),爲何在敘事中會出現反派的回想?就是「作者讓我們看到」。但鬼滅中是「炭治郎讓我們看到」,這讓敘事觀點的轉換變得十分自然,甚至有種理所當然的圓滑感。

▲ 《鬼滅之刃》男主角炭治郎的人設是超級大暖男。(圖/翻攝自推特)

第三,鬼滅把「心靈力量轉換爲戰鬥力量」的命題發揮得淋漓盡致。

延續着反派(鬼)的心靈創傷,正派(鬼殺隊)也有着各式各樣的心靈創傷,各種被親緣與社會傷害的過去。

差別在於,人類方透過團體行動,一定程度上產生了療愈作用,「我死了,但團體其他人,甚至全人類獲得了幸福」。

鬼方則必須透過死亡或是接近死亡的激烈戰鬥,才能回想起人類時期的記憶,觸碰到自己潛藏的傷口,並且瞭解到自己作爲鬼的自私追求,終究無法獲得救贖。

唯有死亡的那一刻,纔有機會在正視心靈創傷後,讓創傷隨着死亡結束(也有抱着怨念消亡的)。於是戰鬥不只是暴力美學,而是探索心靈的方法,這讓戰鬥的張力大幅提升,讓本作在超能力戰鬥的類型作品脫穎而出。

▲《鬼滅之刃》的鬼,多數是從人轉爲鬼。(圖/Muse木棉花-TW提供)

當然,本作引發了動漫迷的許多爭議,許多人認爲這部作品十分平庸,只是意外的、巧合性的爆紅。或者說是蜀中無大將的運氣之作。

這類的批評,大抵來自於作者在戰鬥畫技上的「佳作以上,神作未滿」。鬼滅沒有《七龍珠》、《海賊王》的空間感跟動態張力,沒有《JOJO》的怪奇氣氛與鬥智巧思,沒有《火影忍者》的日本神話揉合力與大場景格局,也沒有《獵人》的鬼才分鏡與細緻的偏差性格描寫。

但鬼滅的缺點是在漫畫上的,把角色故事跟設定抽離,只剩下打鬥,本作確實只是中上的水平。但這不能抹煞掉鬼滅在其他優點上的傑出,而透過動畫團隊的精心製作,保留這些優點,補足漫畫能力的不足,使得動畫引起廣泛共鳴。或許說作者吾峠呼世晴的長處是在人物設定與劇本上,用頂尖漫畫家的標準來看他,確實有不足之處。

▲ 《鬼滅之刃劇場版無限列車篇》在臺灣爆紅。(圖/翻攝自微博)

作者在心靈創傷(黑頁)的安排上,可說是天分十足。

一個角色的心靈創傷故事,巧妙地被拆解成不同層次的幾個段落,出現在幾場不同的戰鬥中,一次次的增進我們對於角色心靈的理解。而隨着角色對自我的理解越深,他的戰鬥實力就越強。

這個「心靈力量轉換爲戰鬥力量」的命題,幾乎是爆紅日本漫畫的標配。悟空因爲克林之死,變身成超級賽亞人,是無庸置疑的經典場景。但鬼滅把心靈力量的類型跟層次豐富化,不只是「爲夥伴復仇」這種純粹的憤怒能量,還有各種面貌的親情友情羈絆

鬼滅刻劃的最好的,就是這些羈絆的線,越來越細緻也越來越強韌,產生複雜的交織。以獲得廣泛好評的動畫19話爲例,是炭治郎過去的羈絆(死去父親的家族技術傳承)與現在的羈絆(保護妹妹豆子),在跟禰豆子過去的羈絆(回想到死去的母親)與現在的羈絆(協助努力救自己的哥哥)的複雜交織。

揮刀的瞬間之所以讓觀衆屏息,讓所有人爲其祝念,是因爲那裡面投射了我們想要跟已逝或健在的親人團圓,互相照顧的期盼。

▲《鬼滅之刃》男主角的妹妹禰豆子。(圖/Muse木棉花-TW提供)

鬼滅之刃的畫風會給人童年向的印象,正反之間的分野相當明顯,似乎是給兒童看的作品;但它的打鬥非常血腥,作者給角色賜死毫不手軟,不論人鬼的心靈創傷又都相當悲慘。

在這種童年向與成人向的矛盾中,整體的調性又能調和的十分溫暖與療愈。人終有一死,但團體的希望能被延續,素樸幸福的火焰能代代相傳。

我們沒辦法脫離這套充滿競爭的現代社會規範,但在競爭過程中的創傷與虛無中,每個人即使擺脫不了自身的傷痛,依然能夠透過努力與犧牲,讓下一個世代找到大雪裡的溫暖小屋。即使成爲鬼,也有恢復爲人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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