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歌聲和消防栓
◎明前茶
考上一流大學的理工科前沿學科,第一年的日子真不好過。一位學長形容說:“彷彿數學不是大家認識的那個數學,物理也不是大家認識的那個物理。上課只要一晃神,就聽見老師奮力扯動上下兩塊黑板的聲音,兩塊巨大黑板上滿當當的演算,你已經看不懂了。”
他把大學一年級的學習壓力、知識密度形容爲“消防栓的水衝出來”。爲了聽懂課,學生在課堂上緊張又茫然,好比非要貼近消防栓去喝水。知識化身粗暴的水柱,毫不留情地衝擊着學生。
在校園裡,在奔走的人羣中,很容易分辨誰是理工科新生,他的頭頂彷彿停着一小朵烏雲,讓他在開學典禮上神采飛揚的臉,迅速淹沒在暗影中。整整一年,他看不到霜花在紅葉上堆積起毛茸茸的邊,也看不到春日明朗一片櫻花樹林中夾雜着一棵碩大的開白花的梨樹,無數的公式定理與繁雜的實驗數據,向他奔涌而來,令他疲於應對。
直到有一天,晚霞濃郁,學生急匆匆趕往階梯教室去上晚自習或選修課時,在通往大禮堂的長廊間,忽然聽到有學校廣播站的點歌聲。喇叭裡“嗤啦啦”的電流聲收斂後,主持人略顯學生氣的嗓音時不時淹沒在籃球場的擊球聲中,然而不要緊,一旦吉他伴奏的老歌響起,那些球員也會安靜下來。
世界消退了初夏的熾熱,有了一絲訴說心事的惆悵與清涼,也不知道是廣播站的第幾任播音員有心收藏了那麼多CD,有些歌聽上去是父母那代人上大學的旋律了。如今,它們依舊像溫暖的潮水一樣如期歸來,逐漸潤澤了那些焦慮不安、緊張難耐的心。1990年的羅大佑,2000年的李宗盛,2019年的伍伯,從《光陰的故事》《將進酒》到《滄海一聲笑》,從《凡人歌》《夜太黑》到《勇氣》,從《中場沒有休息》《讓水倒流》到《原本當初》,自由的吟唱伴隨着清晰可聞的撥絃聲,木吉他波瀾不驚的聲響中彷彿藏着雲杉與紅松的芬芳,淡淡的、清冽的,同時又是無所畏懼的。
晝與夜的交替時分,在密度極大的學業壓力的縫隙裡,那些青春的歌謠就像春草一樣微微搖撼,它們如綠色的海浪,讓空氣裡的薔薇花粉氣息變得稠密,讓自行車的鈴鐺聲變得清脆悅耳,讓那些被壓力催逼的年輕的臉,陰雲消散。
歌聲,讓“消防栓般強勁的水壓”瞬間變得柔和了。它帶來了學業競爭之外的另一個平行世界,那裡有憧憬、嚮往,還有乾淨惺忪的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