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課的比賽像霸凌 她回憶童年「無聲躲避球」遇見最純粹惡意

作家李屏瑤回憶學生時期的躲避球運動比賽模式像極了霸凌。(示意圖/記者黃克翔攝)

文/李屏瑤摘自/《臺北家族違章女生

我是運動能力還不錯的女生,不是體能方面,算是反應取勝。球類運動都打得還可以,其他就慘不忍睹,100公尺跑步大概跑個20秒左右,體育老師以爲我在跟他開玩笑,但我沒有。

高中時期我非常熱衷排球,當過班排隊長,其他班打球的人多半認得我的臉,比賽大隊接力時,我排在一個普通的棒次,比賽正熱烈,我站到接棒區,旁邊傳出哀嚎聲「有暗樁」。而當我接棒跑起來,他們就知道不是了。

國小體育課多半是上躲避球,分兩隊競賽,我偶爾會是場上存活的最後一個人,球在外邊被傳來傳去,我多半閃躲。當時流行的漫畫是《鬥球兒彈平》,大家都在練一些用力過猛的球路班上又有躲避球校隊男生,女生們被打到哭是常有的事。如果你打過躲避球就會知道,要往一坨坨的人打去,球去的瞬間人羣散開,總可以擊中某個沒注意到的人,或是瞄準那種沒在看球,只顧着轉身逃跑的人。

某次比賽的瞬間,我突然發現了躲避球的奧秘。在人多的時候不能從衆,躲不掉的時候更不能逃跑,直球對決是非常痛的,但可能是唯一的生存之道。要等到場內全空,比賽纔會結束,所以有好多次,場上只剩下我一個人在奔跑,用力抱住擲來的球,想辦法召喚同伴回來。至今我還是不懂,爲什麼國小體育課要挑選這個運動,比賽的本質,實在太接近霸凌了。

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被叫「男人婆」的嗎?

我已經不太記得了。成長期間有過太多標籤綽號,不一定來自同學,可能還是師長帶頭的,許多事都不是國小的我有能力理解的。只是我當時還是長頭髮,綁着馬尾、雙馬尾,甚至公主頭去上學,穿着跟其他女生一樣的吊帶裙制服,戴着女生款的黃色小圓帽。雖然我覺得男生的棒球帽款式好看多了,只是一開始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作家李屏瑤形容自己是不符合家族和社會價值觀期待的「違章女生」。(圖/林予晞攝影/李屏瑤提供)

就像我也不太記得,從蒸飯室擡便當回教室的確切路程。只記得好漫長,需要經過好多轉角跟樓梯,衆多金屬飯盒堆疊一起,散發着痠軟的氣味,擡便當的路途像是魔戒遠征隊,路上波濤洶涌險阻重重。如何保護便當安全抵達,應該是每個值日生心中的夢魘

某次我跟一個不熟的女生一起擡便當,途中便當差點被突然衝出的男生撞翻,平時講話如同蚊鳴的她,竟然連珠砲大吼了對方一頓。我意識到,原來她是可以大聲說話的,而且可以超大聲。只是我再也沒聽過那樣的分貝了,每一次她被點起來回答問題,總似音量過小的電視,需要老師反覆詢問,聲音纔會慢慢調大。如同每一次的班級報告、座談會、映後時間,長大之後的我經常疑惑,女生們的聲音呢?像是《小美人魚》的劇情,這些聲音,是不是跟誰交換了什麼,那該怎麼樣才能換回來呢?

後來,班上有幾個女生約我幫她們特訓躲避球。我們幾個人湊了零用錢,在學校附近名爲「春大地」的大型書局買了自己的躲避球,記得價錢是110元。很多年後我在電影《我的少女時代》看見這家書局作爲場景,現在看起來複古而懷舊,但幾乎就是我兒時的樣子。

我們拜託書局老闆幫忙把球灌飽氣,有人拿出奇異筆,我們一一在球上做了記號。滿溢橡膠味,摸起來粗糙刮手的新球,我們交換提着網袋,志得意滿地到附近一處空地。那裡本來是公園,後來鋪了水泥,有幾個歪斜的球框,地上畫的線怎麼看都比例不對,旁邊還有居民零星停着轎車。

我們圍着玩了幾輪,球噴走就撿回來,幾個女生練習用力丟球接球。習慣被球打中的痛,下次比賽也就沒那麼容易哭了。球打到某個人身上,反彈到附近的車,只是輕輕的碰了一下,警報器沒響,車也沒事。一名中年男人剛好要來開車,甩着鑰匙走到旁邊,他撿起球,我們喊「謝謝」,男人什麼話都沒說,拿出鑰匙,把我們的躲避球戳爆。

我不記得球有沒有發出聲音,那個畫面在我記憶中是消音慢動作。乾癟的球體被順手棄置在地,不是甩或拋,男人只是垂下手,讓垃圾自然掉落。後來我讀契訶夫的《海鷗》,一個男人無所事事,所以順手殺掉海鷗。我想起童年,人生最早遭逢到純粹惡意的那個下午。

★本文摘自麥田出版《臺北家族,違章女生》,作者李屏瑤,她形容自己「像是大家族裡的違章建築」,以自我剖析成長經歷寫下多篇散文,在網路上形成話題,並集結成書。

「女生要順利長大是非常不容易的,獻給所有非典型、與這世道扞格不入的你;動搖陽剛與陰柔的對立,我們只需要成爲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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