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誰》跟馮小剛，同踩“如有雷同”的雷
出品｜虎嗅ESG組
作者｜王梓涵、胡巍
頭圖｜AI生成
本文是#ESG進步觀察#系列第109篇文章
本次觀察關鍵詞：風險管理
“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曾幾何時，很多電影、電視劇會做這樣的標註。但近些年來，“根據真實事件改編”字樣，更加頻繁地出現在影視作品中。
某種意義上，相比藝術真實，也有觀衆希望影視劇演繹的就是現實。爲了提起觀衆的觀影興趣，或許是相關標註發生變化的原因之一。
但這有可能引發合規風險。一些蹭熱點式的改編行爲，即便製作方沒有輸掉官司，也可能招來民衆在道德層面的不認可，連累製作方的企業形象。如果影視作品不能如期上映或遭遇下架，還會直接影響企業的財務績效。
最新一起引發廣泛關注的糾紛關於“南大碎屍案”。不久前，該案被害人刁愛青的姐夫錢先生公開喊話張譯，因其主演電視劇《他是誰》中的“餘愛芹案”與“南大碎屍案”高度相似，但劇中的虛構情節給刁愛青家屬帶來了極大傷害。
糾紛一方的主角其實並非張譯，而是電視劇出品方霍爾果斯萬達電視劇製作有限公司（下稱“萬達電視劇公司”）、阿里巴巴（北京）軟件服務有限公司（下稱“阿里巴巴軟件”）及播出平臺優酷信息技術（北京）有限公司（下稱“優酷”）。
錢先生在接受媒體採訪時也表示，張譯是躺槍，去年5月，家屬方就委託律師將《他是誰》出品方及播出平臺起訴至北京海淀區法院，但一年來，始終未能通過調解達成一致，爲推動案件進程，所以才採取了喊話著名演員的方式。
錢先生在公開信中說：“電視劇中的‘餘愛芹案’與‘南大碎屍案’的高度相似，不僅案發時間、被害人的名字（與刁愛青同音，且衣物上的‘艾卿’與刁愛青親筆書寫的‘愛卿’一致）完全一致，就連兇手殘忍的作案手法也被您們搬上影幕。考慮過我們家的感受嗎？更讓我們難以接受的是，劇中還虛構了與‘餘愛芹’私生活‘婚外情’的劇情，這些毫無根據的胡編亂造不僅是對我死去妹妹的極大侮辱，更是給我們全家造成了巨大的傷害。”
如果魯迅在世，有可能被“孟夫子”告上法庭嗎？
按照周作人的說法，孔乙己原型是一個外號叫“孟夫子”的讀書人。“他替人家抄書，可是歡喜喝酒，有時候連書籍紙筆都賣掉了，窮極時混進書房裡去偷東西，被人抓住，硬說是‘竊’書不能算偷，這些都是事實。”
浙江紹興，咸亨酒店門前的孔乙己雕塑。（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北京周泰律師事務所李馨寧律師認爲，如果《孔乙己》中所塑造的人物確實來源於真人真事，相關的法律邊界與《他是誰》類似。
她告訴虎嗅ESG：“真人真事作爲單純的事實消息，並不受著作權法的保護，不需要著作權意義上的改編許可。但對於真人真事中的原型人物，其人格權依法受到保護；比如改編作品中含有侮辱誹謗原型人物的內容，可能侵害其名譽權；常見的侵犯人格權的情形還包括隱私權、肖像權、姓名權等。”
刁愛青家屬委託的代理律師、北京安劍律師事務所周兆成律師表示：“若‘孟夫子’的行爲根本不存在，是作者捏造事實，如替人抄書卻嗜酒成性、變賣文具，乃至偷竊書籍且狡辯‘竊’非‘偷’，被公開披露並造成不良影響，確實存在侵犯名譽權、誹謗的法律風險。”
但周兆成同時指出：《他是誰》與《孔乙己》在題材、故事背景及核心主題上存在顯著差異；《孔乙己》是魯迅先生對封建社會知識分子困境的深刻揭示，他與原型人物並不完全相同，提到孔乙己也不會讓人想到“孟夫子”。
他說：“《他是誰》是一部基於真實案件改編的電視劇，涉及刑事偵查、犯罪心理等複雜情節。尤爲重要的是，《他是誰》中出現的未經授權捏造事實、損害原型人物名譽的行爲，涉嫌違法，與孔乙己原型‘孟夫子’的行爲性質截然不同。”
周兆成認爲：“改編真人真事時，應合理剪裁和重塑故事情節，使人物性格更爲豐富，同時避免與真人真事不符的內容引發爭議。特別對於虛構情節務必適度，不得含有侮辱、誹謗內容，否則可能構成侵犯名譽權。在增加敏感性情節時，也應特別小心，避免觸及原型人物的隱私。”
“死者的名譽權需要保護，文藝創作的自由權也應受到保護，這是文藝繁榮的需要，這也是文藝創作者免受‘捕風捉影’不當追責的需要。”雲南劉文華律師事務所律師劉文華博士說，“《他是誰》一案的關鍵點是，該電視劇是否以真人真事或特定人爲描述對象，此時，電視劇是否以‘真實案件改編’作爲宣傳因素變得異常重要。如果電視劇內的人物都是化名，電視劇也未作‘真實案件改編’的宣傳說明，則原告恐將難以勝訴，反之則原告可以勝訴。”
某種意義上，“南大碎屍案”的社會熱度並不比《他是誰》小。早在電視劇拍攝前，該案就不時在互聯網上引發討論，並登上新浪微博熱搜榜。
在《他是誰》的宣發期間，編劇與媒體的對話也曾提及“南大碎屍案”。2023年4月，編劇接受海報新聞採訪時說：“我們當時採風，有四五組類似的案例，大家之所以一直把目光聚焦在‘南大碎屍案’上面，是因爲這個比較出名。”
錢先生在致張譯的公開信中提到：“出品方打着‘南大碎屍案’原型案件的宣傳旗號，首播就成爲全網收視冠軍，並且斬獲多項電視劇大獎。出品人是賺的鉢滿盆滿！”
資深品牌營銷專家、聞遠達誠管理諮詢公司總裁李國威提醒，行業要提防一種風氣，即在違法成本可能不會太高的情況下，影視劇製作方爲了利潤，願意冒險，因爲“流量更值錢，爭論還會增加流量，萬一官司輸了，也賠不了多少錢”。
虎嗅ESG多次致電萬達電視劇公司，均未能接通。
並不是所有糾紛都要對簿公堂，即便是法院受理了案件，也經常會優先組織調解。
家屬方代理律師周兆成介紹：2023年5月，刁愛青家屬向北京海淀區人民法院提起訴訟，希望出品方能夠公開道歉並下架侵權電視劇；2023年10月法院立案，並曾建議雙方可以進行調解。
據紅星新聞報道，12月17日，萬達電視劇公司迴應稱：今年4月，萬達電視劇方面接到法院送達的起訴狀等資料；在法院組織協調下，目前公司積極與當事人律師進行溝通；充分理解當事人心情，高度重視當事人訴求；目前正與當事人律師在法院組織協調下持續就相關內容進行協商。
但周兆成向虎嗅ESG表示：“該回應缺乏具體行動方案，僅僅停留在口頭上的承諾與理解，顯得異常空洞無力。在法律實踐中，我們深知一切行動勝於言辭，更看重的是拿出解決問題的實際行動和滿滿誠意。然而，萬達公司的迴應根本沒有展現出其解決問題的決心和行動力，這讓我感到十分失望。”
從法院立案至今已逾一年，調解遲遲未能達成一致，若非錢先生公開喊話張譯，此案或許仍在默默進行。
某種意義上說，出品方對於這場糾紛的處理顯得有些拖沓。錢先生在公開信中還表示，出品方一直“‘耍流氓’提管轄權異議來拖延案件審理時間”。
類似《他是誰》糾紛的案件不少，但處理得可能更加成功。
例如《我不是藥神》中，程勇一角的主要原型陸勇就曾與製作方發生糾紛。一定程度上，陸勇的確被黑得很慘——程勇的毛病很多，他不僅打老婆，以賣並非來自印度的印度精油爲業，而且最初銷售仿製藥，也只是爲了狠撈一筆錢。
產生糾紛後，陸勇向製片方提出4點要求，包括：影片片尾允許其出鏡講話，表明原型的態度和身份；將電影角色與原型做分割，比如拍攝花絮，讓觀衆知曉兩者之間存在不同；劇組面向白血病或腫瘤患者捐助善款；承擔其維權費用。通過協商，製片方滿足了陸勇的後三個要求，未能滿足的第一個要求也得到了他的理解。
顯然，這是一個成功的矛盾化解案例，陸勇甚至出席了電影首映式。
陸勇（右）出席了電影《我不是藥神》北京首映式。（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周兆成還是另一起類似案件的代理律師，即《操場》一劇製作方與“操場埋屍案”被害人鄧世平家屬的糾紛。他介紹，製片方後來“親自飛到湖南拜訪鄧世平家屬，親自將劇本給家屬閱讀，並與家屬深入地溝通和協商，最終拿到授權。雙方達成了和解”。
周兆成在介紹《操場》一劇的案例時說：“影視製作方在改編過程中，還是要充分尊重原型人物及其家屬的權益。創作前，如果拿到授權，可以體現影視行業對法律和社會公德的尊重。這個案例也爲我們處理類似案件提供了非常寶貴的經驗。”
當然，也有不太成功的案例。
對於影視公司，最好是和氣生財，因爲處理不好相關糾紛，風險未必只在法律層面。例如馮小剛導演的《手機2》遇到像崔永元這樣有實力的對手，甚至不需要打官司，製作方都有可能蒙受經濟損失。正如我們所看到的那樣，不僅是范冰冰損失了幾個億，《手機2》也遲遲未公映——後者顯然會影響製片方的經營績效。
今年3月，仍有投資者在易互動平臺向《手機2》製作方華誼兄弟提問：“董秘你好，請問《手機2》這部電影什麼時候上映？”
華誼兄弟回答：“尊敬的投資者您好，影片的上映計劃請關注後續相關影訊。感謝您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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