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離開了大路,走向了自己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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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錢、買房、成功,結婚、生子、養孩子、再來一次……

當代生活像一張永不停息的績效考覈表,房子、教育、工作、自我都要增值,每分每秒都要產生價值,容不下絲毫喘息的機會。

世界上是否只有這一種“正常”的生活?你是否在某個瞬間想要逃走?

“不想要的就不要了。”——有一羣年輕人便選擇將自己作爲實驗品,開啓一場“逃走”的生活實驗:他們從大城市逃走,來到鶴崗、鶴壁等邊遠小城,低消費、不社交、不上班、獨自活。他們拒絕了那條陳舊的主流社會軌道,離開大路,走向了自己的小路。

他們爲何逃走,逃走後又過着怎樣的生活?作者李穎迪追蹤三年,走訪五城,和他們共度脫軌後的人生,完成了非虛構文學作品《逃走的人》。

她走進他們緊閉的家門,也試圖探索我們這一代疲倦但仍擁有微小勇氣的心靈:說到底,如何才能得到自由呢?自由又將帶我們通向何方?

● 作者李穎迪。

以下摘自《逃走的人》

略有刪改

由新經典文化授權發佈

這些天,我和林雯談論她在鶴崗的生活,也談論此前的生活。我希望理解她爲何做出這樣的選擇。

現在,如果讓我來談談林雯,還有這些在鶴崗生活的人們的共性,也許更重要的並不在於他們的身份、社會位置,而是精神上的那部分東西。也許這些人正試圖拒絕那種單調、聒噪的聲音——某種單一主流的價值觀,或是可以稱得上老舊的、散發着幽幽陳腐氣息的那種生活——工作,賺錢,成功,買房子,買大房子,結婚,生孩子,養孩子,然後自己也垂垂老去。

我想起很多聲音,比如——

“渾渾噩噩地過了這麼多年,”林雯說,“來到鶴崗後,那樣的感覺終於減淡一些。就好像我終於輕鬆了一點,也好像更清醒了一點。”

電話中那個做插畫的女生說,她還記得來到鶴崗的心情。新生活就這樣倉促地開始了。“走進去的那一刻,我想我終於有自己的房子了,好像以後的生活就終於自由了。”

● 作者拍攝於鶴崗。

不想奮鬥,奮鬥給誰看?”一個人說,“我一個人,這點錢夠花,爲什麼還要去工作呢?如果哪天遊戲打膩了,就在鶴崗隨便找個工作。”

“如果我放棄家庭,放棄親情。反正一切都放棄掉。一個單身男人,開銷不是很大的情況下,我發現人生還有另外一種選擇。”在比亞迪汽車廠工作過的男生說,“不想要的東西就不要了。”也許更重要的是後面一句:“我可以選擇不要。”

我與學者袁長庚交流,他談到對生活哲學的看法:

過去四十年的高速發展帶來了一個副產品。那就是不管你身處什麼社會階層,不管你是什麼生存背景,在很大程度上都共享着一整套生活邏輯。富人也好,窮人也好,城市人也好,農村人也好,雖然你對自己未來的期待不一樣,但你總是有所期待:一個人就應該好好勞動,爲子孫後代留下一定積蓄,或讓你的後代實現階層躍升。這是過去四十年的高速發展給我們在心理層面上留下的最大公約數。我們幾乎是全民無條件接受了這套生活邏輯。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從生活邏輯和生活哲學的多樣性上來說,這比較單一。這就造成一個問題,如果你恰好生在這個時代,在你成長的過程當中,你所受到的影響,你見到的很多東西,這一切會讓你產生一種感覺——好像只有過上這樣的生活才正常,這是世上唯一正常的出路。當你沒有見過有人停下來,你會以爲停下來是種讓人恐懼的事情,可能會失去生計。但真正有人在你身邊這樣生活,你發現好像暫時這樣一下也沒有太大問題……我覺得這背後跟我們經濟和社會發展逐漸放緩有關係。當身邊有些人開始過非常規生活,我們開始思考,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們的生活觀念是不是可以更多樣化?

同時,在針對工作,針對年輕人的這些情緒裡,父母一輩與子女一輩出現了嚴重的衝突。因爲他們各自忠誠於自己的感受和歷史經驗。這也許說明,代際差異並非來自價值觀,而是認識和體驗上難以調和,是生活經驗的不可通約,不可交流,不可共助。

● 作者拍攝於鶴崗。

在鶴崗,我見到的這些人似乎生長出某個新的自我,它決定脫離我們大多數人身處的那個社會——要求房子、教育、工作、自我都要增值,利用每分每秒產生價值,好像時刻在填寫一張績效考覈表的社會。遍佈生活的焦慮感,彌散的不安,人們不敢停歇,自我鞭笞,自我厭倦,有時還會服用阿普唑侖片。這些選擇來到鶴崗的人停了下來,像是進入一種生活實驗,實驗品則是他們自己。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有點危險,但也許,這首先是她(他)自由的選擇。

我已在鶴崗見到這些人,聽見一些聲音,寫下她和他的故事、經驗、記憶。人們來到鶴崗,就像是追尋着那些舊話題:到某地去,到遠方去,在路上,“真正的生活總是在別處”。在這裡生活越久,我仍然不清楚,鶴崗,這座城市是否真的能讓人們擺脫生活的重複、苦悶、倦怠、絕望感——進而來到精神上的自由?我想到人們交談時的猶疑、沉默,面對經濟壓力時的迴避,談到未來時的顧左右而言他,也想到了另一句話——“當對時間的感知僅限於期待一個無法控制的未來時,勇氣就會消失。”(西蒙娜·薇依)

另一頓晚餐,我見到一對來鶴崗的年輕情侶。他們做留學中介,正在嘗試“數字遊民”的生活,有時在海南,有時在西安,現在來到鶴崗。我們聊到對來鶴崗生活的看法。男生說,他能察覺出這裡的人們在反對什麼,但是,他並不知道,人們究竟在支持什麼,提倡什麼。

一天,我又來到林雯的炸串店。我坐在沙發上,盯着屋子裡的食物,又將目光投向那堆着雜物的陽臺,忽然想到林雯曾經提過的水母。

“水母去哪了?”我問林雯。

她那時正在切檸檬片,檸檬的酸苦味道很快傳過來。

“兩隻大西洋不吃飯,餓死了。”她擡起頭說。

那是搬到鶴崗的半年後。半年來,水母的身體越來越小,她沒找到辦法。有天換水,可能沒有配對鹽的比例,水母當晚沒吃東西,第二天死了。又過了一下午,水母身體溶化在水裡,沒了蹤影。這樣也好,沒有負罪感,她說。但生活還是要繼續過。

炸串店生意不好,有時一個下午只開張兩單。只要夠水電費就行,她總是這樣說,但還是會想辦法提升銷量。外賣商家通常會贈送小禮物。她買來一整箱青皮檸檬,準備做免費的檸檬水。炸串店的外賣評分降到4分,她自我安慰,說如果評分太差,就換個店名重新開,但後來她還是讓熟悉的客人寫上好評。

做完檸檬水,她開始打遊戲,隊友不在線,她隨機匹配了一把。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移動。在這個遊戲裡她似乎能獲得現實無法給予的東西。

“不打了,等晚上隊友上線。”她說。

隨後我們開始聊天,吃橙子,她忽然說:“我之前好像在日劇裡看到,人生所有的不如意,都是沒有能力導致的。”

“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只是突然想起。”

“不過感覺你對現在的生活還算滿意?”

“我也有很多想做的。”

“比如呢?”

“比如我也想賺錢,我也想減肥,我也想變美,我也想出去旅遊,我也想學畫畫,我也想學會電腦,然後去做互聯網的工作,比如像羣裡那些人。”她提過幾次,她沒有電腦,也不太會電腦,要是會門互聯網技術就好了。

“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她又笑了下。

聖誕節過後的一天,我,林雯,“比亞迪男生”再次相約吃火鍋。林雯穿着白色毛衣,灰色百褶裙,一身相對鄭重的打扮。她提前買來三個琵琶雞腿。雞腿正躺在烤箱裡,肉香飄過來。

聊到新年願望,男生說:“希望未來能找個老婆。”

那你呢?我問林雯,你還想談戀愛嗎?

“我談過一段。”她說。之前,她談到感情時總是顯得很淡漠。“我不追星,也不追偶像,不喜歡看愛情片,做司儀看到別人的婚禮,也沒什麼特別的。”她的話裡沒有期待,對親情、愛情、友情。當我來到鶴崗後,在那短暫的時間裡,我成爲她交往最頻繁的人。我也是第一個在她家過夜的人。

“但這是女生之間的話,還是等他走了再說吧。”她說。她看了一眼男生,吃完飯,她就催男生離開。

男生走了。她說:“他可能沒辦法理解我要說的吧。”

她接着說那段感情,說那段感情結束得很倉促。但她希望我不要寫到這段經歷。

“這段就略過吧。”她說。

林雯沉默了一會兒。她看着我。沙發背後那張暖燈照着她的臉。和人打交道很累,疲憊,也挺麻煩的,她最後說。

聊完,林雯開始刷短視頻。我們每次見面,林雯大約都要刷幾個小時的短視頻,“魚頭豆腐湯的做法”,三分鐘看完的電影,有關奧密克戎的笑話。我在一邊聽她刷短視頻的聲音,想到它呈現了一個浩渺無邊的世界,但它也支離破碎,我不清楚什麼樣的情感、記憶或經驗能從這些碎片裡留下來。

如同水母那樣漂着。她對現在的生活滿意嗎?以後還有更好的選擇嗎?

她曾經有過一次快樂的旅行。那是在新冠發生前,她按部就班打工四五年了,2019年秋天,她一個人去了海南三亞,住在海棠灣的青年旅舍,樓下是海,有沙灘椅。她在深夜帶着鉗子和頭燈抓螃蟹,早上做海鮮粥。傍晚的天空總是粉紅色的,許多人在海上衝浪。她儘可能控制花費,花了三千元歇了一個月。她長久注視着那片海。

《逃走的人》

在難以喘息的當代生活

人們在策劃一場逃離

從“唯一正常”的生活逃走

從原生家庭、社會關係、狗屁工作中逃走

我們將通往何處?

一場將自己作爲試驗品的生活實驗 ——

“不想要的就不要了!”

買一間兩三萬元的房子

囤積食物、養貓

不上班,不社交,不戀愛

維持最低慾望的生活,脫離軌道,與人隔絕

追蹤三年,從賽博角落到廢棄都市

走入陌生人緊閉的家門

資深記者李穎迪探索我們這一代疲倦

但仍擁有微小勇氣的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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