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予我力量吧！論二次元主角變身的正確方法
作爲地球上唯一的高等智慧生命，人類有着難以描述的孤獨。或許正是出於這種孤獨，人類的文化裡總不缺乏關於架空生物的傳說。在古代，這些架空生物近似於孔子口中“怪力亂神”般的存在，如北歐、希臘譜系繁雜的衆神，或是日本壯麗細膩的百鬼夜行；而在當代——尤其是二次元界，一些更爲獨立的架空生物則在創作者天馬行空的想像力中被創造出來。這些生物大多有着完整或部分的人形，與人共同“居住”在同一個世界並分享着同樣的喜悲；當這些架空生物與人類與產生交集的時候，往往便是故事的開始。
在二次元作品中，常常會看到一些比人類強大且對人類帶有惡意的架空生物，故事的主角往往夾在這種架空生物與人類之間，遭受着兩個維度的道德、倫理與情感的反覆碾壓。《進擊的巨人》中夾在人類與巨人之間的艾倫、《寄生獸》中寄生獸與人類合體的泉新一、《火星異種》中昆蟲與人類結合的小町小吉……當個體在人類與架空生物兩種形態之間變身的同時，也上演着兩大族羣之間慘烈廝殺。
隨着劇情的進展，新一和小右之間的關係已經超越了互利共生。
二次元界最不缺乏的便是想像力，然而人類與架空生物的相遇卻幾近一致：仇恨的族羣、分裂的英雄、無盡的戰火，時不時還會上演一幕幕跨越種族的戀情……這種以人類變身爲題材的作品，爲什麼能夠如此牽動觀衆的心？要回答這個問題，需要對人類變身的模式做一次追根溯源式的探討，而在這個探討之前，一個問題已經浮上了水面。
這個問題便是，艾倫、泉新一和小町小吉雖然都是身爲人類然後變身，但卻代表了完全不同的三種模式——正是這種不同，揭示了人類變身背後的秘密。
夜行的百鬼大多長着人臉
第一種變身模式，是不同種族之間的血統混合。
血統混合指的是不同種族結合所孕育的後代，這樣的後代會同時具有人類與架空種族兩個血統，故而天生就帶有兩大種族的屬性，變身的能力亦由此產生；同時也因爲兩種血統均不完全，其後代也會因此遭受兩大種族的天然排斥。這裡的架空種族指的可能是神與魔，也可能是其它帶有創作者個人特色的種族。
半人半妖的犬夜叉，行動受到鎮魂念珠靈力的限制
血統混合是跨種族情節中最常見也是最古老的設定，尤其是帶有神話色彩的故事中。例如在卡普空的遊戲《鬼泣》中，魔劍士斯巴達與人類女子相戀並生下一對雙胞胎但丁與維吉爾，這對半人半魔的兄弟也自然而然擁有了人類形態與“魔人化”的形態。又如《犬夜叉》，主角犬夜叉是犬妖與人類所生的半妖，於是在擁有了人類與妖怪力量的同時，也被兩大種族所排斥。犬夜叉的變身不受自身的控制：在朔月之夜他會喪失妖力變化成完全的人類，當心智暴走後又會喚醒體內的妖怪之力，變得更爲“妖化”。
《鬼泣》與《犬夜叉》的畫風雖然截然不同但描繪的情景相似，即血統混合的人物夾雜在兩個種族之間的矛盾。前者是源於戰爭，後則是不同種族之間與生俱來的排異反應。這種排異反應在《追逐繁星的孩子》中有着更爲直白的表述：故事中地下世界的夷族憎恨“事物的交集”而對雅各泰人與地上人的後代真奈痛下殺手，主角明日菜也因此被暗示其母親並非純粹的人類。當然，在有着新海誠特有風格的《追逐繁星的孩子》中並未出現變身的情節，但不同種族之間的排異反應卻還是通過夷族這一缺乏邏輯基礎的設定體現出來了。
不同種族往往代表了對立的陣營，這種對立縱使不通過戰爭也會通過“非我族類”式的蔑視來體現，因此血統混合的產物也自然容易成爲矛盾的中心。在三次元的語境下，這種情節設定常常體現在敵對家族與國家成員的戀情或經歷中，前者如《羅密歐與朱麗葉》中“羅朱戀”分別來自敵對的蒙太古家族與凱普萊特家族，後者如《天龍八部》中蕭峰代表着遼國的“生育之恩”與宋國的“養育之恩”——如果將人視爲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那事實上當朱麗葉變成“蒙太古夫人”或是喬峰迴歸“蕭”姓時也正是人類在現實社會中的“變身”，只是這種變身沒有二次元界中足夠強大的視覺衝擊力而已。
血統混合語境下的變身事實上就是不同種族身份的切換，在隔絕基因變異與科學技術的語境下，最簡單的構思便是跨種族戀情與收養——從這個層面講，《進擊的巨人》具有極大的迷惑性，但其巨人化的設定依然未能走出血統混合的模式，只是將混合的過程趨於複雜化。
《進擊的巨人》中繼承巨人之力的辦法極其複雜：首先要通過注射藥物變成巨人，之後再吞食並吸取上一任繼承者的脊髓液，這一“科學”化的方式似乎暗示着巨人是人類試驗的產物——直到漫畫第86話作者終於挑明巨人是自古以來便存在的高等智慧生物，這說明巨人的脊髓液事實上只是血統的變體，巨人之力並非人類的研究成果，只是從另一種族中掠奪過來的特性，故而“繼承”一詞遠較“覺醒”來得貼切。因此，《進擊的巨人》事實上是以科技外衣包裹起來的傳統敘事，其內核依然是血統混合。
《進擊的巨人》中的巨人化艾倫
神秘力量：突如其來的侵略與戰火
將人類變身能力源頭設定爲血統混合無疑是相對簡單的選擇，因爲血統自帶的能力無需做進一步的解釋——比如《死神》中的黑崎一護是人類滅卻師與死神結合生下的後代，故自然擁有死神的變身能力。然而二次元還有一種比血統混合更爲暴力的設定方式，那就是變身能力來源於未知的神秘力量。
也就是說，這種變身的原理不明，創作者也不打算對其進行解釋，作爲觀衆只需要接受主角能夠變身的事實並欣賞便足夠，《亞人》、《X戰警》、《寄生獸》等無疑都是這種類型。
《亞人》的設定最爲簡單直白：存在一種人類，可以死而復生，復生後可以重組，這種人被稱爲“亞人”。沒有人知道這種稀有的亞人爲何存在，也沒人有在意，總之他們就這樣存在着，不需要理由——可以說亞人的出現是一個最爲典型的神秘力量設定。
如果說血統混合背後是兩大種族的仇恨，那因爲神秘力量而形成的新種族爲何會陷入危機？最常見的設定是這種新種族所蘊含的巨大能力，如不死、能量控制等會引發人類的覬覦，從而被後者逼入絕境，新種族與人類的戰爭也由此展開。
將這一模式詮釋的更爲詳細的當屬《X戰警》系列。漫威漫畫是出名的“超能力者”製造大本營。這些超能力者中有外星人，比如雷神托爾；有科學家，比如鋼鐵俠；當然也有大量因爲神秘力量進化成的變種人。
《X戰警》中對變種人的設定爲基因突變而產生變異的人種，事實上這與畸形的含義相近，只不過變種人的變異使其具備了良性的超能力，有一些變種人在外貌上甚至與普通人無異，得以很好地融入現實生活。
《X戰警》中的變身大多是不完全變態
基因突變這一設定看似科學，但未嘗不是一種科學時代的迷信，曾經的怪力亂神在現代語境下被打包，一切不合理都可以用基因突變一筆帶過。爲什麼魔形女可以幻化成他人？因爲基因突變。爲什麼鐳射眼可以發出衝擊波？因爲基因突變。爲什麼萬磁王可以操作金屬？還是因爲基因突變……漫威的作者們顯然不打算去爲這種無所不能的基因突變做一個合理性的解釋，於是這種暴力性的解釋事實上等於沒有解釋。由此看來《X戰警》與《亞人》中的神秘力量並沒有什麼不同，而大多數變種人，套用昆蟲學的術語，其變身就是一種不完全變態，就比如暴風女的白眼，或是金鋼狼指縫中伸出的那一對小爪子。
還有一種更爲“生化”的設定，即《寄生獸》中寄生獸與人類的合體。《寄生獸》看似是血統混合，事實上也的確帶有一定血統混合的模式，但在一個傳統的血統混合語境下，不同種族通常有着長遠的歷史與戰爭的緣由，在《寄生獸》中寄生獸完全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災害，而且其孢子般的設定顯然難以稱之爲種族而更近似於物種。一個沒有淵源與歷史積澱的物種入侵與病毒一樣更接近於神秘力量，這一類作品的重點並不是兩個物種之間的情仇糾葛而是人類面對災害時的人性戰爭。
韓國動漫《首爾站》對喪屍的設定與此相似：喪屍的來源沒有任何合理解釋，只知道其病毒源是一個流落街頭的乞丐，而政府眼中的喪屍與其說是另一種變異生物，不如說是一羣病人或者怪物。仔細比較下可以發現《首爾站》的“人+病毒”模式與《寄生獸》中的“人+孢子”模式有着極強的同質性，這裡的病毒與孢子均毫無緣由，故可以統歸於神秘力量。
如果說《亞人》與《X戰警》中，亞人、變種人因爲人類的虐待與排擠而對人類有恨意，那寄生獸與喪屍的反人類情緒則是一種本能。不考慮變身因素的話，《迷霧》、《怪物》之類的電影也可以歸於此類：本能不需要解釋，於是這股神秘力量成了人類的天敵，擁有變身能力的人身上自然也會爆發出“羅朱戀”或是蕭峰式的衝突。
科技進化：人類力量的最終反噬
除了預設的高等智慧生物與無法解釋的神秘力量，人類的變身還有什麼樣的可能性？隨着時代的發展，一條全新的變身模式被設計出來，這便是科技進化。
雖然現在的科技已經很發達了，但這並不妨礙人類對自我進化的追求，於是便有了衆多科學家的秘密實驗。這些實驗常常是超越時代倫理的，於是又往往會走向失控。這裡的失控也有三大模式，一種是疏忽大意型失控，一種是過於自信型失控，還有一種是間接故意型失控。
《死侍》裡的韋德·威爾森就是被秘密組織綁架過去進行變種人基因測試的
疏忽大意型失控指科學家在實驗中出現了失誤，使實驗體有了超乎想像的變異。漫威漫畫中一直流傳着“富人靠科技、窮人靠變異”的段子，這後半句的揶揄便包含了大量疏忽大意型失控，一個典型的例子是《無敵浩克》中的綠巨人。《無敵浩克》中一位物理學家爲救朋友而被自己製造出的伽瑪炸彈放射線大量輻射併發生異變，之後每當他情緒激動心跳加速的時候就會變成名爲浩克的綠色怪物。與此相似的設定還有《變蠅人》，只是後者的主角永久性的變身成爲“怪物”，洛克則可以在人類與綠巨人之間相互切換。
可以發現《無敵浩克》與《進擊的巨人》的變身模式幾乎一致：同樣的人類與巨人之間切換，同樣是自己不能完全把握切換時機，不同的是洛克因爲膨脹式變身需要一條彈性超足的小內褲，艾倫是覆蓋式變身所以完美地解決了服裝問題。然而這只是問題的表面——兩者之間的本質差異在於《無敵浩克》的力量來源是科學實驗，綠巨人的能力在之前是不存在的；而《進擊的巨人》的力量來源是巨人族，巨人化的力量本身便是存在在世界上的。前者是發明力量，後者是繼承力量，前者指向未來的科技，後者指向古老的種族。
無敵內褲最佳代言人？
同樣，漫威漫畫中也不乏過於自信型失控，最典型的便是奧創。
在原作中，奧創是蟻人結合自己的腦波模式創造出來的人工智能；在《復仇者聯盟》中改爲是由鋼鐵俠和綠巨人聯手創造。然而當奧創具備了強大的力量並進一步催生出自我意識後，他卻對自己進行了改造並化身爲人形，並走上了一條反人類的不歸路。
無論是原作中的蟻人還是電影中的鋼鐵俠與綠巨人都未料到奧創會進化成具有意識的人工智能，故而儘可能地給予其力量，從中可以區分出疏忽大意與過於自信的區別。比起綠巨人，奧創的特殊在於他的原型不是人類而是人工智能，這一“出身”意味着其縱然擁有意識甚至七情六慾，奧創也不能視爲生物？恐怕很難這樣講——浩瀚的宇宙或許不只有碳基生命這一種生命形式，甚至還不僅僅包括硅基生命，至少奧創與《變形金鋼》中的塞伯坦星人相比似乎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反派閒聊中
間接故意型失控則更爲暗黑，通常源於富有野心科學家所做的控制世界的實驗。在電影《火星異種》中，這種間接故意體現在火星的蟑螂人身上：這些清理火星的蟑螂在自身進化變異中獲得了超過科學家預料的力量，而科學家爲了利用這種進化製造人形武器，並沒直接使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毀滅之，反而派出了數支超能小隊進行人工剿殺。當然剿殺只是幌子，科學家的真實目的在於取得蟑螂人的卵巢開展進一步研究，包括小町小吉在內的超能小隊則成了犧牲品。
相比之下間接故意型失控最大限度的摒除了意外因素，因而其科技性也更爲純粹。在這裡必須提及根據動漫《首爾站》改編的電影《釜山行》：如果《首爾站》中的喪屍來源於神秘力量，那《釜山行》則來源於人類科技進化過程中的疏忽大意型失控，因爲在電影版的敘事中暗示了喪屍病毒起源於一個動物實驗室，最終通過一起交通事故擴散到動物身上。《生化危機》中病毒的擴展與此相似——《首爾站》與《釜山行》的根本區別在於病毒源是否已知，而這一細節指向的是截然不同的神秘力量與科技進化。
《首爾站》比《釜山行》的設定更暗黑
結語
在二次元乃至三次元界，涉及人類變身的作品雖多但基本不出這三種類型：血統混合、神秘力量與科技進化。可以注意到的是，神秘力量適合短小精幹的作品，但在更爲巨幅並宏大的背景下，一個合乎邏輯的神秘力量源是必需的，這也將導致神秘力量這一模式最終會過渡到血統混合或是科技進化。比如《寄生獸》，如果寄生獸是歷史悠久的外星物種，泉新一將轉變成血統混合型變身；如果寄生獸是科學家實驗的產物，那無論它的誕生是過失還是故意，泉新一都將轉變成科技進化型變身。
箇中緣由，在於血統混合與科技進化在宏觀視角下是可知的，神秘力量是不可知的。前兩者的構建需要一個完整的世界觀，而後者的構建首先便立足於不完整的世界觀。神秘力量被人類消滅時，大多數創作者會有意無意地帶一筆力量的源頭，這種解釋最終將決定故事中人類變身的模式。
那麼，爲什麼在世界觀構造上有欠缺的神秘依然有着強大的生命力呢？將血統混合、神秘力量與科技進化三種模式橫向比較，會發現血統混合指向的是人類起源時的混沌，科技進化指向的是未來的恐慌，神秘力量指向的都是現世的不確定性。人與神、魔之間的戰爭會讓人聯想到宗教性的瀆神與原罪，科學實驗的產物與副產品可以表述成人類被自身力量反噬的擔憂，而人與突如其來的災難之間呢？
這種不需要解釋的危機，或許纔是人類最爲擔憂的危機，因爲它本質上是一切不確定性的具象化，正如《EVA》中的使徒那樣，無法描述，卻一擊致命。
變身誰不會！圖爲筆者中二時期拍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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