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陳懷民 敢與敵機對撞的第一人（莊秉漢）

敢以身作彈，與敵機同歸於盡的「空中勇士」陳懷民。（圖文：莊秉漢）

陳懷民烈士，在對日空戰一場完全不對等的搏殺中，他英勇接敵，縱然座機着火身負重傷，他放棄了跳傘求生的機會，把自己化爲最後一顆子彈，試圖射向最精悍的一架敵機，最後撞擊敵機同歸於盡，陳懷民是世界空戰史上敢與敵方飛機對撞的第一人，他用青春和生命捍衛國家領空，他樹立了勇者無懼的「筧橋精神」，藉由本文，讓我們一起來緬懷這位以弱抗強、浴血奮戰的「空中勇士」陳懷民。

陳懷民（生於民國五年，至民國27年爲國捐軀），原名陳天民，祖籍山東，出生於江蘇鎮江，他成長在家境優渥的環境中，由於陳父開設武術學校的緣故，陳懷民從小就跟隨父親學習武術，透過武術拳腳來強健體魄，也磨練培養出心性和堅忍性格，他臂力過人喜好運動，陳懷民少年時期就在武術大賽中頭角崢嶸，武術擂臺賽屢屢勇奪冠軍，他在求學讀書路上，從省立實驗小學，考上江蘇省鎮江中學，隨後就讀於常州工業專科學校，可以說是一位允文允武的青年才俊。

民國21年1月28日，日軍第一次從海陸入侵上海，爆發「一二八事變」的軍事衝突，當時年僅16歲的陳懷民加入了上海學生義勇軍，親眼目睹敵人飛機對上海進行無情的空襲濫炸，許多高樓建築物應聲倒塌，城市處處斷垣殘壁，他看見淚流滿面的無辜市民，露出恐懼驚慌的表情，陳懷民對於日本飛機滅絕人性的瘋狂行徑，感到咬牙切齒，同時又悲憤我國空防力量薄弱，遭致任人宰割的命運，他心中燃起了凌雲御風、航空救國之志。翌年1月，陳懷民在父母的支持下決定投筆從戎，投身報考中央航空學校第五期的行列，他將原名「陳天民」改名字爲「陳懷民」，期許自己抱志戎伍矢誓「愛國懷民」。

陳懷民的父母親原本期望他到國外留學，他卻給自己一條不平凡的道路，選擇穿上飛行衣，成爲筧橋空軍一員，接受最紮實嚴格的飛行訓練。他各科學業成績名列前茅，個性又好強，當時航校在200多名學生中，只選出20多人學習驅逐機，經過教官嚴格考覈，陳懷民被遴選爲驅逐機的飛行員，他知道駕駛驅逐機在空戰中具有高度危險性，但他認爲這是一份責任與榮譽。美國教官肯特曾對着陳懷民的同期同學說：「陳懷民將來無疑是最優秀的飛行員之一。」

陳懷民英姿煥發，有高挺的鼻樑，鮮紅的嘴脣，是同學口中人稱的「美少年」，遺像收錄《中國的空軍》月刊第十期（圖文：莊秉漢）

民國25年底，陳懷民順利從航校畢業，正式成爲中華民國空軍飛行員，分發到南昌空軍教導大隊擔任少尉飛行員，後來編入空軍第四大隊二十三中隊，此時第四大隊配備32架美國生產的霍克三型雙翼單座驅逐機，大隊長即是後來有「空軍戰神」之稱的高志航將軍，抗戰期間整個大隊超過百分之六十的人員折翼殞落，是空戰初期犧牲最慘烈的大隊之一，這也註定了陳懷民開啓他短促又輝煌的戰鬥生涯。

民國26年「七七事變」抗戰爆發，第四大隊負責拱衛京滬杭東南地區的領空安全，陳懷民亦曾駕駛機號「二三○七」的霍克三型驅逐機，投入支援淞滬會戰，共同締造名揚中外的「八一四」空戰大捷。同年9月18日，空軍總指揮部決心以行動洗刷六年前日本發動九一八事變，強佔中國東北的國恥，安排第四大隊徹夜輪流到上海前線投彈轟炸日軍的艦艇和陣地，第四大隊的飛行員不少是東北人，他們的老家和親人都住在東北，由於東北淪陷後，都感覺無家可歸，有過流亡生活之痛，他們接到任務後，無不自告奮勇想要「搶得先機」，以「換人、不換機」接續轟炸日軍兵艦，炸燬陣地的坦克和大砲，每位飛行員完成任務後，頓時胸中一掃積壓很久的悶氣，那一夜給上海敵軍最有力的痛擊，日軍整夜無法安心入眠。

不過，隔天清晨，日軍惱羞成怒展開大規模的報復行動。9月19日上午8時30分，30餘架日機入侵南京上空。當天擔任警戒的第四大隊二十三和二十四中隊，在接到任務後，即刻派出18架飛機起飛截擊。陳懷民銜命駕駛「二四○五」號驅逐機升空作戰，在空戰中，陳懷民遭遇到4架敵機包圍，不過他憑藉着奇技膽識，讓座機上升反轉再俯衝而下，成功的擺脫敵機羣的重重包圍，他見到僚機楊夢青正在攻擊一架九五式水上偵察機，陳懷民認爲機不可失，決定幫助僚機奮勇迎敵，他猛烈開火槍彈疾射而出，在兩人聯合作戰下最終擊落這一架敵機。

陳懷民正當振奮於擊落敵機時，孰料，他的座機油箱也遭到敵機擊中，操縱桿和儀表頓時失靈，飛機在空中急速下降，由於霍克三型驅逐機在淞滬會戰期間耗損過多，陳懷民爲了保全這架戰機，他選擇在江浦縣高旺鎮附近一塊平地上迫降，在飛行離地面僅剩100餘公尺之時，他冒死停掉螺旋槳開始迫降，不過，一般飛行員都知道，飛機要讓它起飛並不困難，難的是降落，飛機下降適時與地面接觸，必須使其三點降落，機身稍未駛平，便會和地面產生磨擦衝擊，更何況陳懷民座機的機身受損，因此他的飛機鋼製尾橇頓時在地面磨擦出一條條火花，最後飛機撞上一棵大樹，陳懷民被彈出座艙，大難不死的夾在樹杈上，因爲劇烈的撞擊力，使得他鼻樑骨碎裂，胸部、肩部受重傷，整個人失血過多陷入昏迷。

當地村民看到陳懷民與敵機作戰負傷迫降，紛紛趕來把他搜救下來，緊急送往江浦的縣立醫院搶救，因爲受傷太嚴重了，陳懷民被送往南京中央醫院接受更好的治療，在送往途中，還吸引萬餘名縣民夾道簇擁關心，經過3個多月的治療，一直到12月30日才復原。航委會考量到他受傷初愈，想先派他到航空學校暫時擔任教官工作。不過，陳懷民認爲空軍在抗戰初期正是需才孔亟的重要時刻，像他有戰鬥經驗的飛行員，不能退縮膽怯，更不能離開作戰部隊，於是他婉拒了航委會的好意，他重新返回第四大隊，隨後投入南京保衛戰、徐州會戰，在數次戰鬥中，他慓勇痛殲敵機，出夷入險擊潰寇讎來犯，但也曾在武漢、山東棗莊、歸德三次空戰中，座機不幸被敵機擊中，浴血冒死跳傘生還，陳懷民留下擊落擊傷敵機5架，先後3次光榮負傷紀錄，贏得國人對他稱爲「空中勇士」美名。

民國27年4月，日寇持續深入內陸城市進逼，陳懷民家人由鎮江逃難到漢口。28日晚上，陳懷民從駐地武漢返家探望父母，陪伴家人吃頓晚餐，這一次進家門，他發現父母親因爲戰爭的顛沛流離，整個面容蒼老好多，家裡經濟狀況也大不如前，臨走時，他掏出一塊銀元，對母親魏靜誠說：「媽，這幾天日軍常侵犯武漢，我們部隊都處在備戰狀態，我隨時都有可能升空作戰。這塊銀元給您，您喜歡吃什麼東西，自己上街去買。」陳懷民或許有預感即將迎來一場大空戰，他害怕說出過多傷感的話，會讓母親難受，他把話掛到嘴邊又了嚥下去，但他又愧疚不能經常陪伴在母親身邊，只能寄予「一塊銀元」表達對母親的無止盡孝思。

回到大隊宿舍，他在日記本中寫下對父母親想說的話，他說：「我常與日機在空中作戰。打仗就有犧牲，說不定哪一天，我的飛機被日機擊落，如果真的出現了那種事情，您們不要悲傷，也不要難過。我是爲國家和廣大老百姓而死，死得有價值。如果我犧牲了，切望父母節哀，也希望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繼續投身抗日，直到把日本侵略者趕出中華民國。」沒料到，這日記的隻字片語，反而成爲陳懷民的絕筆遺言。

翌日，這一天是4月29日，恰逢日本天皇裕仁的壽誕，日本人稱呼爲「天長節」，是慶祝在位天皇生日的重要節日，對日本人而言，遍佈在海內外的日本人當天都需向皇居方向遙拜，以示對天皇效忠之意，日軍爲了向天皇獻媚，以填滿日本軍閥的虛榮私慾，當天，日軍海軍航空兵團佐世保航空隊計劃出動36架轟炸機，在12架驅逐機的掩護下，準備瘋狂地「遠征」武漢，意圖一舉消滅中華民國空軍主力，作爲獻給天皇生日的壽禮。

下午2時15分，敵機越過贛鄂邊境，沿着長江向上遊進襲。殊不知，日軍的作戰意圖和具體部署，早已被航空委員會洞悉偵破，中華民國空軍決定要給名振皇國的佐世保航空隊一個「意外之打擊」，筧橋無敵機羣在犀利的警報聲中凌空而上，第三、四、五大隊並翼升空，在各個方向飛來佔據有利高度，等待迎戰武漢近郊上空，同時，地面的高射炮對準了天空，只要一聲令下，即刻千炮齊鳴，對敵機予以痛擊，武漢市民也被空戰的氛圍感染，揮舞着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不約而同的引頸翹望着天空，爲高空中的筧橋英雄吶喊助威，長江兩岸盡是觀戰的民衆，沒有人進入防空洞躲避，也沒有人害怕會被落下來的炸彈或是子彈擊傷，而是選擇對於天空上的中華民國空軍產生一種信任和勝利的期盼。

下午2時40分，日本佐世保第十二航空大隊的飛機以雁形陣闖入武漢上空。「四二九」武漢空戰正式打響，第四大隊毛瀛初大隊長率第二十二隊隊長劉志漢、第二十三隊隊長劉宗武及陳懷民、楊慎賢、信壽巽等9架E-15雙翼戰機首先衝入佐世保航空隊的機羣縱深處，要打個中心點迸裂開花，首先，陳懷民推足油門，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再一機以靈活姿態躍升翻轉，他智勇過人的佔據有利攻擊位置，並鎖定一架敵機，立即按下機槍，「噠噠噠噠」，一架日機中彈起火，燃起一團烈火，瞬間栽入滾滾長江之中，距離開戰還不到5分鐘，陳懷民便擊落了一架敵機，這也大大鼓舞了第四大隊的士氣。

四二九武漢空戰（錄自樑又銘《中國空軍抗戰史話》）（圖文：莊秉漢）

陳懷民先發制人的英勇表現，馬上引起其他日機的側目，成爲敵機首要攻擊的目標，陳懷民遂陷入5架敵機的包圍之中，情況十分危急，在敵機集中射擊下，他的機身突然一震，原來陳懷民的座艙被擊穿了，子彈也射中了他的胸膛，胸口涌出大量鮮血，他於是解下圍巾按住傷口，試圖想要止血，但是鮮血還是不聽話地直冒，陳懷民再回頭一看，他發現他的飛機尾部也冒着青煙。

陳懷民在之前參加棗莊空戰時，也曾被敵機環伺無法突圍，他駕駛飛機奮力要向敵機撞毀，後來他的飛機震毀，陳懷民跳傘後落地平安無恙。這一次，他的單機又身陷敵機重重包圍之中，正冒出濃煙搖搖欲墜，如果選擇棄機跳傘，在浩瀚的長江、漢水縱橫交匯的滾滾浪濤中，身負重傷的他，想要生還機率極低。於是，被5架敵機包圍「人機俱傷」的陳懷民，他決定再次駕機與敵機同歸於盡。

他轉調機頭向上翻轉180度，他緊握操縱桿開足馬力，在長空劃開了一道銀色鱗光，陳懷民朝向側後方一架最精悍銀色的敵機背上衝去，這架敵機的飛行員名叫高橋憲一，高橋對陳懷民機正氣凜然的逼近舉動，露出一臉驚嚇表情，因爲他萬萬沒有預料到，竟然會有不怕死的中華民國空中勇士，無視圖存生機，慨然捨身以「肉彈」撞落敵機，就在數秒鐘的剎那間，宛如「蒼穹之劍從天而降」，「轟」！兩機相撞，火花四濺，兩團烈火如巨浪般翻騰在半空中，最後兩條火流從3千公尺高空冉冉墜入萬里長江，肉彈陳懷民與敵機同歸於盡，天地之間頓然爲之沉靜，全武漢市民被這位衛國的驚天一撞而激動落淚，陳懷民父母親也在觀戰的人羣當中，只是他們不知道飛機撞向敵機的正是自己的兒子，來犯武漢的日本侵略者被中華民國空軍趕跑了，但是他們的兒子陳懷民卻永遠無法回來了。

此役，中華民國空軍擊落敵機21架，包含轟炸機10架，驅逐機11架，而我方損失12架。「四二九」武漢空戰大捷，是對日抗戰以來最輝煌的空戰勝利，當時武漢市民像過農曆新年似的見面就互相賀喜，大大奠定了抗戰第二階段的人心士氣，特別是當天是日本天皇的生日，日軍遭此重大損失，不僅實力消耗，甚至皇軍尊嚴盡失，日方爲了保住自己顏面，竟捏造日機以4架飛機損失，擊落我空軍51架飛機的世紀謊言，還對22歲的筧橋空軍少尉陳懷民，其駕駛受傷戰機衝向日機的驚天一撞刻意隱瞞，官方抵死不願意承認有撞機紀錄。

5月6日，航空委員會派代表前往慰問陳懷民烈士家屬。陳懷民的父親對兒子壯烈殉國，所謂「白髮人送黑髮人」感到莫名悲痛，但是陳父還是強忍淚水說：「懷民之死，頗得其所，惜其爲國，盡力太少」，6月5日，蔣中正親臨陳懷民烈士追悼大會現場致祭，親書「搏鬥太空，非成功即成仁，無負十年教訓；死生常事，惟爲國不爲己，永懷萬古雲霄」輓額悼念，國民政府追晉他爲空軍中尉，並將武漢一條街道命名爲「陳懷民路」，以此來紀念他。當時發行的《中國的空軍》月刊第十期，即以「陳懷民撞擊敵機」繪圖作爲刊物封面，以詮釋其慷慨捐軀的革命志節，該期月刊一經販售到街上就被搶購一空，顯然陳懷民捨身成仁的精神，極大地鼓舞了全國軍民的愛國熱忱，也徹底激發了國人抗戰到底的士氣和決心。

《中國的空軍》月刊第十期，即以「陳懷民撞擊敵機」繪圖作爲刊物封面。（圖文：莊秉漢）

陳懷民說過：「每次飛機起飛的時候，我都當作是最後的飛行。與日本人作戰，我從來沒想着回來！」 他的母校筧橋中央航校有座精神堡壘，石刻校訓：「我們的身體飛機和炸彈，當與敵人兵艦陣地同歸於盡」！這是每位空軍飛行員勗勉遵守的信念，陳懷民實踐了筧橋校訓，在空軍艱難締造的抗戰時期，擔負起天下興亡，不畏犧牲，一己生命捍衛住中華民國領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