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飛天:中國“馬斯克”們搶跑商業航天

採寫 | 崔玉賢

編輯 | 章劍鋒、蕭陽

出品 | 本站科技《後廠村7號》欄目

正當馬斯克的太空探索公司(SpaceX)爲部署“太空互聯網”,着手實施向地球近地軌道發射12000顆星鏈衛星計劃時,在大洋彼岸的中國,一向高度封閉的航天領域破冰前行,迄今已進入第四個年頭。

2014年起,不少優秀人才走出航天系統,投身民營航天,近50家商業航天創業公司陸續集結,至少70個投資機構持資入場。創業者和資本方匯流到這個尚屬初級的賽道,試圖追逐一輪可能到來的大風口。

SpaceX一枝獨秀,讓中國民營航天創業者看着眼熱。數據顯示,SpaceX在2002年成立時估值僅爲6100萬美元,2019年估值高達333億美元,早期的投資人獲得近600倍回報。

2018年10月27日,酒泉,民營火箭公司藍箭航天的“朱雀一號”佇立在發射塔,來自全國各地的行業觀衆和媒體翹首守望,但“朱雀一號”發射後入軌失利。

今年3月,民營火箭公司零壹空間的首枚OS-M系列運載火箭於酒泉發射中心發射,火箭在發射後失去控制,發射任務失敗。

進入6月,另一家民營火箭公司星際榮耀首枚入軌火箭雙曲線一號遙一正在籌備發射。這是中國民營運載火箭第三次嘗試入軌發射 。

“我希望它能發射成功啊!”不論是早期投資人,還是上下游合作企業,甚至是星際榮耀的競爭對手,都希望這次發射能入軌成功。儘管SpaceX也是經過了多次失敗後才成功,但業內人士對《後廠村7號》說,對於中國民營火箭,需要一次里程碑式的成功來提振投資人和業界的信心。

對於陸續入場的創業者而言,機遇和風險常在,商業航天的競賽,纔剛開始。

走啊,去市場闖闖

2017年,在軍工院所工作了超過15年的樑建軍選擇跳出來,與同是軍工院所出來的三位好友共同創辦了運載火箭企業“星途探索”。此時,藍箭航天、零壹空間、星際榮耀等已成立兩三年。

2019年初,在航天五院幹了18年的何善寶,和小夥伴孫鵬飛一起,離開穩定的工作,創辦了商業衛星運營公司正弦空間,開始了不斷見投資人的融資歷程。

《後廠村7號》記者採訪瞭解到,商業航天有兩股核心的力量,一股來自於航天一院(中國運載火箭技術研究院),一股來自於航天五院(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前者大部分集中在北京東南部的亦莊(運載火箭研究院附近),後者主要集中在北京西北邊的北清路沿線(空間技術研究院附近)。

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 圖源:人民網

2014年,國家開始推進軍民融合改革,民用航天是重點向民資開放的建設領域。一批體制人,懷着憧憬,帶着自身原有的技術經驗優勢,從“圍城”中走出來,進行商業試水和摸索。

“對於國家來講,那些訓練有素的技術人員從體制內釋放出來,提高了效率,並且引入民營商業航天競爭,未來能降低政府的採購成本。”何善寶對《後廠村7號》記者說。

他的夥伴孫鵬飛補充道:受固定流程的限制,研製效率低,同樣的技術基礎,商業航天三年能辦到的事情,體制內可能需要用上五年甚至十年時間。

“這也會倒逼體制內的改革!”重倉商業航天的投資機構元航資本的合夥人王新河教授說。他曾經是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的教授,如今轉型投資人,重點投商業航天等硬科技項目。

一直以來,航天產業涉及了國家戰略安全,與軍事密切相關,而且技術難度比較大,是高度封閉的領域。科研院所培養的航天科技人才大多進入了中國航天科技集團和中國航天科工集團兩大集團。

軍民融合政策推行後,原有的航天人才開始流動。

待遇低,是他們願意從舒服和穩定的體制內離開的原因之一。

比如去年(2018年)炒的沸沸揚揚的“張小平事件”,據當時相關媒體的報道稱,原西安航天動力研究所一名副主任設計師張小平在年薪20萬左右,跳槽到民營航天創業公司,年薪超“百萬”。

看到“張小平事件”的報道,某航天體制內一名員工的家屬小花(化名)也頗受觸動。她希望自己的老公也嘗試跳出體制,改善收入。

小花向《後廠村7號》記者透露,其愛人在航天院所已經做到了副主任研究員的職位(中偏上級別),可一年基本工資,加上年中獎、年終獎、補貼、項目支撐等,拿到手有28-30萬。這對於已有兩個小孩,在一線城市生活的他們來說,這些收入有點拮据。

“現在技術博士生進航天院,每個月工資10000元,稅後7500元。此前博士生還會給解決戶口,現在沒有了,而且要先簽勞務合同,然後所編制,最後纔是事業編制,時間週期可能要拉長十幾年。”小花認爲,爲事業編還要“耗”上那麼長時間,不值得。

商業航天網上公開的招聘信息顯示,軟件工程師的薪資在20K-25K之間,發動機總裝設計25K以上,電推進推力器設計25K以上,工作地點還是西安這樣的西北部二線城市。數據顯示,2018年西安的平均薪酬爲6197元,20000元以上算是偏上等收入了。

除了薪酬之外,能實現更大的夢想,是另外一個他們考慮的因素。

孫鵬飛是1988年生人,原來在航天系統內專門負責衛星設計工作。他說從周圍年長老同事身上,一眼就能看到自己人生的前景,“我骨子裡是愛折騰的一個人”。走出體制圍城,進入市場賽道的孫鵬飛說,邁出這一步,有一個很大的心理上的坎兒要過。因爲在體制內工作,原本方向是確定的,“未來幾年的任務,基本上都知道,可能一個型號幹五年、十年。”而走出來後,需要面對更多不確定性。

據透露,如果足夠的努力,體制內做到副總師級別的,基本上都到40-50歲了。副總師甚至總設計師級別才能達到五十萬的年薪。

張小平事件發生後,一度,體制內人才向外輸出的情況成爲行業的“違禁詞”、“敏感詞”,民營航天企業不再敢提“挖角”一詞。

但圈內人告訴《後廠村7號》,這件事情上達高層後,高層的態度很明確:既然還在國內,同樣是爲國家作貢獻,沒必要干涉。

這個指示精神得以貫徹下來,這樣一來體制內的人再出來創業,就少了些障礙。相關商業航天公司創業者向《後廠村7號》指出,“如果體制內的核心技術人員不出來創業,很難實現軍民融合。”

“與其說是人才外流,不如說是人才外溢。”在談到該問題時,某運載火箭CEO認爲:“從目前來看還屬於正常的人才外溢,傳統航天體制內人才梯隊的培養還是非常成熟的,即使現在有很多人去了商業火箭和衛星的公司,但對原有的航天體制內的研發體系觸動不大。”

他表示,雖然早期可能確實存在高薪挖人的情況,但就跟所謂的虹吸效應一樣,發展到一定階段就會達到平衡,也不排除將來有商業航天體系裡培養出來的人才倒流回去。

對於民營航天企業來說,在商海揚帆的同時,由於還處於發展起步初期,仍不能脫離與體制內的共生關係,包括未來在業務上的合作,比如商業火箭公司需要體制內上下游鏈條的支持。

在投資方眼裡,商業航天公司創始團隊的技術背景是其進行投資決策的重要考量指標。在商業火箭、商業衛星以及衛星應用等都投資過數家創業公司的元航資本,就特別看重所投企業創始人在航天系統中的經驗積澱。

“對於高科技的創業公司,我們特別注重技術的來源和路徑是否合理,是否合乎科研的基本規律和邏輯。科技發展到今天,高度專業化已是基本的特徵。因此,創始團隊專業化程度高低是創業企業是否能發展的一個基本條件,也是判斷技術來源是否合理的重要因素。我們認爲,對一項可認爲是屬於高科技的技術來說,其技術擁有者的團隊基本上有兩個特點,一是成員受過良好的培養和訓練,二是他們在其相關的技術領域有過5—10年持續實踐。”王新河教授評論道。

據瞭解,他們所投資的一些民營航天創業公司,團隊中不乏來自體制內的具有10—20年以上航天從業經歷的技術骨幹。

元航資本另一位創始人張志勇說,“爲什麼馬斯克、SpaceX那麼成功?因爲馬斯克就是一個非常懂技術的項目經理,老闆懂技術,就能力排衆議、快速決斷,知道市場需求是什麼,懂得將技術和市場如何更好的結合,有豐富的商業運營經驗去滿足需求,也能頂住壓力。”

這個市場有大餅,不是畫餅

但走出來,並不是坦途。

“以前只要做好一件事就好,創業後發現不僅面臨着技術、人員問題,還要考慮如何商業化、融錢。”雖然已經拿到了數千萬元的融資,但對樑建軍來說,融資仍是件困難的事情。“這個產業畢竟屬於新興產業,很多人都看不懂,需要時間去消化吸收。”

零壹空間CEO舒暢在談起早期融資的經歷時,也坦言自己碰了很多釘子:因爲“怎麼辦一家火箭公司”的教育成本很高,有很多事情是無法在當下得到驗證,所以他只能選擇懂這個領域、並且對這個領域非常感興趣的投資人。

業內人士告訴《後廠村7號》記者,商業航天是個比較特殊的領域:高技術門檻、高投入,回報週期長,“4-5年培育期,才能夠真正的產生規模化的收益出來。”

“這可能是個大坑呢,我們小規模的基金可玩不起”。一家早期投資機構的創始合夥人喬平(化名)對《後廠村7號》說。商業航天早期的投入成本高,只有兩個人的早期團隊,產品還處於DEMO階段,估值都喊到1億元,太貴。

華創資本早在2016年開始關注商業航天領域,但由於當時國內政策不明朗,一直處於觀望狀態。

“當時各種聲音存在,比如發射場地不給民營火箭開放,發動機不能外賣等等。”華創資本前沿科技投資負責人公元回憶道。衆所周知,中國只有酒泉、西昌、太原以及文昌四大衛星發射基地,如果不給民營火箭開放,那麼民營火箭到哪裡發射?

直到2017年年底,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於推動國防科技工業軍民融合深度發展的意見》,明確提出要探索研究開放共享的航天發射場和航天測控系統建設。

政策逐漸明朗,給了資本層更多信心。華創就在那時決定入局。經過權衡,選擇了商業航天產業鏈中的運載火箭領域。

“火箭就是個非常具備確定性的賽道。只要發射衛星就需要火箭。從這個角度來看,其實投資火箭的風險沒有那麼大。”公元說。“與人工智能、無人駕駛等不確定的技術相比,我國航天技術有60多年的技術積累,無論是載人航天、登月還是運載火箭和衛星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去創業,是已經被驗證過的技術。”北京未來宇航空間技術研究院創始人牛旼鼓勵道,“我們其實就是在解決怎麼更高效率、更低成去實現這些技術。因此,資本層面應該對這個行業有信心,應該有更多資本涌入才行。”

據美國聯邦航空管理局(FAA)數據預測,未來十年內將有2619顆載荷等待發射入軌,總商業發射次數爲412次,預計全球總商業發射市場空間超過250億美元。Space X服務的訂單到2025年已經排滿了,並且都是高價值中高軌發射的大型的商業衛星。

鼎暉投資高級副總裁劉尚把火箭比喻成衛星上天必經的“公路”,他說“火箭是人類通往未知世界的唯一交通工具,屬於基礎設施,無論打一萬顆還是一百萬顆衛星都需要基礎設施,路沒修好都是白說。”

火箭這個賽道除了其“工具屬性”之外,能夠打動投資人的是火箭的投資回報高,有SpaceX作爲對標。“投SpaceX的早期投資人都賺到錢了,SpaceX現在已經超過300億美金的估值。”公元舉例道。

來自未來宇航研究院今年發佈的2018年中國商業航天產業投資報告顯示,與2017年相比,2018年商業航天領域獲得了更多資本關注:至少有70餘家機構對30多個企業進行了不同輪次的投資,包括順爲資本、經緯中國、IDG資本等中國一線投資機構。

“現在最大的矛盾是日益增長的運載發射需求和發射供給之間的顯著不匹配。並不是沒有發射需求。”張志勇告訴《後廠村7號》,在低軌小衛星發射上,馬斯克有幾千顆發射計劃,而中國國有的和民營的公司衛星發射計劃加起來也很巨大,未來中國寬帶互聯網星座可能需要將約3000顆、300-800kg重的衛星發射到1000-1500km高的軌道上,從減少火箭製造數量、大幅降低成本的角度來考慮,重複使用的液體運載火箭較爲適合。

小型固體運載火箭則可以從運載能力、研製週期、履約速度等方面滿足窄帶物聯網星座組網需求(衛星在50kg量級,軌道500-900km高度,共30-80顆衛星,分佈在幾個軌道面上),國內發射需求已經形成規模。

他預計發射市場長期會很緊俏,大量的商業發射需求是真實存在的,而低成本高可靠的發射服務能力是稀缺的,發射運載市場的規模和服務體量足以承載幾家具備創業板和科創板上市條件的火箭上市企業。

衛星是火箭公司的客戶,正在做商業衛星運營的何善寶說,如果民營火箭公司能發射成功,而且成本比體制內低廉,那民營衛星會優先選擇和民營火箭公司合作。

他們這樣的商業衛星運營公司,目前在商業火箭不具備入軌能力的情況下,很難放心將自己的業務訂單交給體制外的創業公司,出於經濟安全性考慮,要發射衛星,只能往體制內找運載火箭合作。

採訪對象告訴《後廠村7號》,火箭與衛星兩個環節,高度捆綁在一起,後者的需求決定了前者的發展,可謂相輔相成、榮辱與共。

不能入軌,一切都是空談

民營火箭公司,當下最重要的是證明自己”能行”。

2018年10月27日,10輛大巴車載滿了人,按順序依次進入屬於“軍事基地”的酒泉,這是爲數不多的一次航天城對外開放,需要經歷層層檢查。

在發射之前,當着一衆媒體和觀衆,藍箭航天CEO張昌武做了個簡短的演講。他說,當看到“朱雀一號”佇立在發射塔時充滿了激動,甚至想掉下眼淚。一家民營企業能將大家帶到國家發射基地,背後工作的艱辛。

不過,最後的結局並不完美:火箭發射後飛行正常,一二級工作正常,整流罩分離正常,三級出現異常。

酒泉衛星發射中心,發射前的“朱雀一號”火箭

業界有聲音認爲,在朱雀一號佇立在發射場時,本身就是一種勝利:藍箭航天成爲國內第一個拿到中國民營運載火箭發射許可證的公司,也是最早取得行業全部准入資質的民營火箭企業,並且將能力鏈條、供應鏈條、體系鏈條以及發射鏈條四個鏈條全部打通的企業。

事後,張昌武也表示,火箭發射需要國家准入資質,也就是“軍工三證”,還要分別拿到國家航天局和中央軍委主管機關發射許可。這也可以看作是政府對民營企業的一種認可。

緊接着2019年3月,零壹空間的首枚OS-M系列運載火箭於酒泉發射中心發射,火箭在發射後失去控制,發射任務失利。

雖然兩家的首次入軌發射均告失利,但外界以及資本層面給予了寬容。

“即使SpaceX也是在創業第六年,經過3次發射失敗後才成功發射第一枚運載火箭。中國商業航天才剛剛起步,後面的歷程還很長。”樑建軍對於兩家的失利並不悲觀。

作爲商業火箭公司的未來客戶主體之一,何善寶直言,未來兩三年將會是民營商業火箭公司在地面試驗和入軌試驗兩個環節不停嘗試的時間。他認爲,“他們現在的失敗只是暫時的,後面一定會有成功的時候。”

6月份,第一梯隊的“星際榮耀”也將發射自己的首枚入軌火箭,無論是競爭對手還是投資人,甚至產業鏈上下游的企業都在翹首以待,希望這能給整個行業一些信心提振。大家擔心,接二連三的失敗,會讓資本層面受挫。

“我們祝福所有的火箭公司,無論是我們被投公司,還是其他機構的,都希望有更多好消息。只有好消息不斷,大家纔會認爲這個市場有機會,更多的投資人才會進來。”作爲多家商業航天創業公司的投資方,張志勇說。

同時,他呼籲,投資人和整個產業,對發射成敗有容錯心理,要容忍在技術領域裡面有失敗。“會有一些不爲人爲因素所控制的偶發因素。即使一枚火箭成功發射,並不代表以後每次發射都會成功。”

雖然中國的商業航天已經上路四年多,目前還沒有一家創業公司能夠實現入軌發射。在何善寶看來,機會肯定有,但難度也比較大,只有具備相當的財力(資金)和人力(技術團隊),才能經受得起失敗。

由於起步較晚,對於另外一些像星途探索這樣新成立的火箭公司而言,想要活下來,只能選擇與藍箭航天、零壹不一樣的發展道路。樑建軍希望星途探索能夠實現“小步快跑”,先從技術難度較低的亞軌道市場開始。據其透露,今年6月份星途探索將實現自己的亞軌道首飛。

第六屆科博會(2018年)上星途探索展區

所謂亞軌道是指距離地面20公里-100公里的空域,超過這個高度被認爲是軌道飛行,國際空間站的運行軌道則在400公里左右。從速度來說,亞軌道飛行發射初速度達不到環繞地球所必須的第一宇宙速度(7.9千米/秒),因而亞軌道火箭不足以將衛星送入近地軌道。

處在第一梯隊前“三甲”的星際榮耀技術副總裁張琦用了一個很形象的比喻,來闡述亞軌道和入軌的區別:如果將火箭比喻成登山,入軌是運載火箭行業剛進山門,而亞軌道則只是進山門前的臺階,用來鍛鍊隊伍和積累技術。

星際榮耀以及零壹空間已經在2018年實現了各自亞軌道的首飛。但亞軌道火箭技術難度相對較低,市場需求不太大,因此,對於民營運載火箭企業來說,最終要實現研發具有運載能力的中大型火箭,從而將微小衛星運入近地軌道。

“作爲商業航天的運載火箭公司,能不能將載荷送入軌道是一個考驗。”劉尚認爲。

在挑戰近地軌道發射的同時,中國的民營航天企業也在衝刺另一項艱難的技術門檻——研發液氧甲烷發動機。

據《後廠村7號》記者瞭解,在液體燃料中,液氧甲烷因其燃燒低積碳、高比衝、且來源廣泛,成本低廉的優勢,因此,很多民營火箭公司選擇了液氧甲烷。在國內商業航天圈內,第一梯隊的藍箭航天就在進行這方面的嘗試。

“從Space X到藍色起源,發動機都是選擇了液氧甲烷技術路線。”藍箭航天創始人張昌武說,“我們希望通過對液氧甲烷技術的研發,填補中國在這個領域的空白,使得中國民營商業航天企業達到世界一流水平。”

張昌武稱,在液氧甲烷發動機方面,藍箭航天2019年5月17日首臺80噸液氧甲烷發動機“天鵲”試車成功,成爲繼美國Space X、藍色起源之後,世界上第三臺完成全系統試車考覈的大推力液氧甲烷火箭發動機。

但相關商業航天業內人士對液氧甲烷發動機的研發不抱樂觀,認爲風險太大,理由是,著名的航天公司“藍色起源”研發10年仍不成功,而馬斯克的猛禽液氧甲烷發動機已經搞了6年,目前也依然在研發測試中,沒有上天。

該人士稱,“液氧甲烷技術路線有着太多不確定性和高風險”,“物理化學特性和相關技術還需要大量的實驗和實際飛行檢驗。”

這樣一種尚無定論的技術創新摸索,在張志勇這樣的投資人看來,不應該是現階段創業者應該做的事,他認爲“循序漸進”更爲妥當,“作爲民營企業首先得能活下來。你活不下來,再偉大的理想都是零。”

有耐心,才能活下去!

“春秋戰國”,是業內人士對當下商業航天領域現狀的一個形容,它意味着,原來這些在體制內“特別能吃苦、特別能戰鬥、特別能攻關、特別能奉獻”的人,現在需要經受市場的洗禮和挑選。

有業內人士承認目前處在“海選 ”階段,“我估計幾年內怎麼着就會淘汰一批了。”

他這個判斷,在業內趨於共識。短期的淘汰賽過後,最終,市場只能容下2-3家運載火箭企業生存——這是《後廠村7號》記者在採訪中聽到的業內說法。

“一家運載火箭企業從成立到能夠量產一支火箭大概需要20億元投資。現在這個賽道上將VC的錢、PE的錢、上市公司的錢以及國家的錢綜合在一起,也就只能支撐2-3家企業跑到像Space X一樣,也就60億元的總盤子資金。”公元解釋。

“大家都要練內功,具備被選的條件,光拼關係不行,沒有實力,沒人敢把東西(訂單)給你,沒人敢支持你。”接受採訪的商業航天創業者說,國家體制內的需求主體需要低成本、高效率、有競爭的航天產品(火箭、衛星)供給。他們相信,幾年內,領域裡完全可以出現至少一家備受矚目的大體量商業航天公司,只要相關需求方機構大力支持,中國的市場足夠大。

衆所周知,世界上最成功的商業航天公司馬斯克的Space X,就得益於NASA(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的支持。

NASA派宇航員協助Space X進駐空間站

圖源:wccftech

資料顯示,2008年Space X在經歷了前三枚火箭發射失敗之後,資金遇到了嚴重問題,甚至連員工工資都拿不出來的地步,隨時面臨着倒閉的風險。此時,NASA伸出援手,將高達16億美元的訂單交給Space X,幫助其渡過了危機。爲了扶持SpaceX,NASA甚至將自己的核心技術骨幹派駐到公司。

綜合《後廠村7號》採訪獲得的信息,火箭研發週期長,要使技術達到適合商業化發射的成熟可靠階段,少則五年多則十年,在這個過程中,無論是對創業者、資本方,都是考驗。

採訪對象介紹,目前圈內存在一些浮躁現象:

一種情況是,商業機構一開始就缺少資金實力,“再搞幾次失敗,那基本上就沒戲了。”另一種是利用商業航天的概念,發一個衛星上天,進行炒作賺錢,“不乏這種人”。

還有一種情形:對於商業航天的創業者來講,通過不斷融資來實現輸血的同時,也要面對資本的利益訴求和驅使,有人將此種關係稱之爲“裹挾”。創業者有時候也會處在不得不爲和有意爲之的境地,本來不該去入軌發射的,結果有些企業就發射了,因爲需要一些里程碑事件,需要向資本自我展現。

在商業航天這樣一個特殊的行業,風來了,“豬”也不一定就能飛起來,不是業內人士,很難理解其中的現實。

作爲資本方的元航資本創始團隊也向《後廠村7號》記者提到這樣一個現實——目前在商業航天領域存在想快速催熟和收割的“賭”的心態。

“萬一成了呢?但大概率是不可能的。科學是容不得賭的。”張志勇說,科學事業需要資金投入,但並不意味着成堆黃金堆進去就能解決問題,相反,不尊重科學規律,不敬畏研發積累,急於求成,還會毀掉整個商業航天市場。

他提醒資本圈,如果沒有作出等待5-7年的準備,不要貿然進入,“規模化的收益前提一定是能夠成功入軌發射,成功入軌發射纔可以搭載荷,載荷了纔可以賣錢,才能回收以前所有的投入成本。”

孫鵬飛等創業者也說,“互聯網模式是迭代快、門檻低,大家都能複製,商業航天不一樣,資源匯聚難度大,技術門檻特別高,很難快速成功,需要創業者與資本方有足夠的耐心。”

從採訪對象的披陳來看,投機和浮躁行爲,對尚顯稚嫩的市場,無異一劑毒藥。

元航資本創始人之一、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教授王新河對《後廠村7號》記者說,硬科技領域的一個主要特徵是很多的項目是受到物理定律限制的,所以,創業者和投資人不要期盼或奢求跨越式、爆發式的項目。

急功近利的行爲在他們看來會招來嚴重後果。不僅會讓投資人產生畏懼心理,也會給國家有關部門和發射場方面留下不良印象,“我本來是軍用的,或者國家控制的發射場,我現在給了民營企業,你民營企業來一次敗一次,來一次打飛一次,人家最後說你們這些民營企業到底靠譜不靠譜,我以後還該不該支持你們?”

在通向浩澣太空的這條賽道上,少不了坑和坎,少不了各種原始慾望的纏繞,已經處身其中的參與者話語中不無警醒信號——除了靠着自身的積累,紮實走穩每一步,沒有捷徑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