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之生(中)
文|趙先超
芒種,鬥指丙。一直無雨,莊稼無法耕種。“燭龍在天,賜東夷雨澤大地,俊不勝感激。”從立春起,姒俊已經在長勺寨連續三次祭天,請求燭龍賜雨。
姒俊的祭天地權由王母欽定,鑿齒跳崖後,她親自來立柱頂宣讀唱詩令:玄鳥姒俊,馴稻有方,鑿齒化夷,白蛇爲蒼。自此,姒俊取代鑿齒,成爲萊泰大地新首領,部落圖騰:一條白蛇繞着一支玄鳥,部落名“萊夷”。
一
後來,我知道,王母親自上天荒找燭龍說情,燭龍最終下了一點點雨,降在河溝裡,讓萊夷人挑水上山才把粟稻種上。王母跟我說,燭龍有兩件事生氣,一件與姒俊有關,一件當時看無關。有關的是,姒俊接收王母地權管理後沒有及時向燭龍祭拜,燭龍認爲他很不懂事;無關的是,燭龍此時感情不順,追求羲和、常羲和娥皇均未果。他有些自暴自棄,經常昏睡過頭,該下雨時颳了風,讓長勺地帶越發乾旱。
農作物種完後,姒俊籌娶呂妭。鑿齒跳崖後,妭母被衆人從洞中擡出來,總算撿了一條命,眼睛卻已失明。呂妭發誓:“母復光明,大婚拜天地。”
姒俊坐在酒肆一籌莫展。我翻閱了王母的《不老書》,只有喝燭龍聖水,眼睛方可復明。人力豈能和燭龍爭執?姒俊灰心喪氣。
上年大暑。姒俊、呂妭同行前去長勺山寨,這座山是部落爭鬥的必爭之地,山寨之巔正對北斗星杓,距離竹山、栒狀山、泰山均在三百里之內。 鑿齒跳崖前說的“長勺寨南”,究竟何意?姒俊曾跟我提及,一直想搞明白。姒俊和呂妭甩出藤條,攀上長勺山寨南面的懸崖峭壁,進入懸崖上一洞口,視野開闊,宛若世外,奇花珍草遍地。還有一種大鳥,有翅膀但不太飛翔,喜歡行走覓食。大部分爲紅色,發出響亮的叫聲。終日與鳳凰相伴的呂妭,順手給它們起個名字,叫“雞”。
他們一邊說着話,一邊往洞裡走,這羣“雞”一路陪伴。突然一陣刺耳的叫聲傳來,羣雞四散,十幾頭野獸撲過來,姒俊拿出弓,一支骨鏃射出去,一頭野獸倒地。懾於他們強大的力量,這些動物也順從地跟到了他們身後。
這羣未曾見過的動物,我卻熟悉。它們在崑崙泰山常見,是王母的寵物,王母叫它們“狪狪”,不久後萊夷家家戶戶飼養狪狪,他們管它叫“豬”,還說有豬陪伴才叫家,男女成婚,喜歡用豬當嫁妝。
是年葉落時分,姒俊管這種時節叫秋分。我整理了一首唱詩,飛速報王母,幾天後,“萊夷”部落大人小孩都在唱誦此詩:東嵎人西進,戰於長勺寨北,東嵎不戰而降,“萊夷”改“東夷”。
記憶中,這是我作爲唱詩人第一次得到王母肯定,她說我的職責就應該是協助她採集和傳播凡間大事,不要拘泥於人世間兒女情長。
二
“東夷”圖騰爲一條白蛇,身上長一對玄鳥翅膀,王母曰:翼蛇。王母在立柱頂授姒俊權杖時,天空七鬥星閃爍,杓柄熠熠閃光,突然雷電交加,雷聲隆隆,王母曰:俊統夷族,勞苦功高,恪守祭道,今雷聲隆隆,東夷圖騰即刻改叫翼龍。
此後,姒俊治理下的東夷古國越發強盛,被海內外、大荒諸地稱爲“龍國”,王母命他轄制大地四方所有人族,也有西方人族私下稱其爲“東國”。
事實上,我去向王母稟報姒俊與東嵎的戰事時,她很吃驚,東嵎自古爲蠻荒之地,擅海戰,食生魚,不守倫常,子敢罵父,爲何一見姒俊不戰而降?我告訴她,姒俊在長勺寨的礦石洞裡煉製出了鐵器,王母問:“有多厲害?”我說:“親眼所見,一刀輕輕劃下,一頭豬瞬間劈成兩半。”王母說:“何爲豬?”我回:“就是狪狪。”王母立刻起身,虎豹紋衣在夕陽照射下異常威嚴恐懼。良久,她說:“都怨鑿齒,我把凡間慣壞了,竟然敢殺我的狪狪。”
立秋。呂妭陪母睡覺,她做了一個怪夢,她爬到了摸摸石上,這五塊巨石疊加在山巔,當地人婚後都去摸摸石許願生子,這裡也是畢霞牧羊的地方。她曾告訴呂妭,坐在那裡,她能看見崑崙泰山,似乎還能聽到王母跟她的對話。
夢中,呂妭摸完石頭後,摸摸石突然坍塌,石頭下面顯露出一條石頭古道,一直延伸到畢家臺祭祀用的黑薄板。黑薄板下壓着一條白蛇,白蛇說她已在此500年。她知道,燭龍身下就是一泉聖水。白蛇說,“我一直夢想到天荒看看,就好奇憑啥跟我長相差不多的燭龍能管理天荒,我卻不能上天?結果燭龍把我壓在黑薄板下,還設了九個咒語機關。”
東夷在姒俊帶領下,莊稼顆粒無收,因爲燭龍的脾氣越發怪異,他掌管的日月升降經常錯亂,幸虧東嵎人帶來的捕魚技術,讓族人勉強果腹。
姒俊來酒肆,難得一見他喝醉了。他問:“白澤,你是百事通,你說凡人真不能上天嗎?”我說:“凡人要是上天了,就不是凡人了,就成了人神。”
立柱頂不是一座普通的山,人間傳說,山上埋着碩大的金軲轆,用它可以造車,直通天荒。王母有一次黃酒喝多了,她跟我說,立柱頂是除了崑崙泰山外,與天荒最接近的地方,只有四千仞,就可以到達天荒。她本來已經命凡人建造了千仞立柱,卻被燭龍臨時毀約。燭龍認爲天荒之上,只有他以及天神才能居住。王母作爲地神,代表燭龍管理凡間,在得到燭龍允許下,纔可上天稟報。
唱詩令:上天言好事,下界報平安,一家之主。
那段時間,呂妭常來酒肆,一邊喝酒,一邊唸叨着九個咒語機關,我突然想起,曾經有人來換酒,家住立柱頂北十里,是一小聚落,名“堯舜”。他換酒用的是一個玉器,名“囚牛”,他們相鄰有個聚落,古名“蛇九關”,王母冊封姒俊轄地圖騰爲翼龍後,“蛇九關”改名“龍九關”,分別由頭關、嘴關、脖關、腰關等九關組成,地理位置險要,外族難以入侵,每一關都有一個玉器族徽,號稱“龍生九子”,“囚牛”就是其一,這個聚落中落後,被堯舜統一,九個圖騰散落不同家族。
我知道,以姒俊的首領能力,找齊“睚眥”“嘲風”“霸下”等九個圖騰,並非難事,難的是,即便白蛇已經壓在黑薄板下修煉了500年,以其道行還是難以昇天。
翌年春耕,又大旱。長勺寨上,姒俊祭奠:“黃時已到,龍要擡頭,俊決然上天討公道。”他用九個玉器開啓黑薄板下的石門,一條白蛇緩緩而出。
白蛇直奔立柱頂,似乎蜿蜒千里。蛇頭下面兩邊有翼,一側是跟隨姒俊的玄鳥,一側是呂妭的鳳凰,白蛇搖擺着巨大的身軀,從立柱頂嘗試飛天,幾次都是飛躍到兩千仞,就飛不動了,不得不返回地面。白蛇發出咆哮,捲曲在立柱頂山巔,眼神沮喪。翌日早晨,太陽東昇,白蛇再次攢足精神,騰空之際,姒俊大弓一拉,一個金軲轆射向白蛇,瞬間變成蛇爪,一連四射,白蛇有了四爪之後,在空中騰飛翻滾,姒俊將藤條一甩,騎上白蛇,旋即不見蹤影。族人們驚愕不已,長久對着天空發呆。
呂妭呢?我在人羣中掃視她的身影,突然看見,她被天空一道閃電劈進石門,石門又緊緊封閉,好像沒有打開過一樣。
三
崑崙泰山,瑤池之上;三月初三,蟠桃盛會。
鑿齒跳崖後,肥子古國獻貢的蟠桃越來越差,陸吾從三年前,嘗試在瑤池邊的玉虛峰種植蟠桃,如今終於成熟。三隻青鳥銜着又紅又大的蟠桃放到王母身邊的彩陶豆盤裡。鑲嵌着綠松石和水晶石的象牙雕筒裡,裝着我從東夷帶來的鐵刀。王母用黃陶鬹喝了幾口花雕,女丑正好用鐵刀把蟠桃削皮完畢,王母吃了一口,望着遠方,訥訥地說:鑿齒啊鑿齒。
姒俊離開畢家臺後,王母派來女丑主持東夷事務,女丑兼任有沃國大祭司,她一到東夷,加強了祭祀禮儀,每家每戶每天晨起第一件事必須是跪拜王母,感謝王母賞賜一天的日月光輝,晚上睡覺前再面對王母祈禱一次,感謝王母賜予一天的恩澤。每隔十天,在畢家臺祭拜崑崙泰山,每三十日在立柱頂進行大祭。族人婚娶喪葬也要祭拜,女丑規定,婚娶用紅布,喪葬用白布。立柱頂祭拜時,我還被女丑招呼去吹黑陶禮樂。女丑要求,凡大小祭拜一律擺放祭祀白陶,上刻王母坐像,祭拜者跟隨女丑重複高呼三遍:千秋王母,恩澤東夷。
東夷族人在繁重的祭拜禮制下,逐漸荒蕪了莊稼,更嚴重的是,王母禁止凡間養豬後,凡人的日子越發困難。有些人開始冒險打獐子,有人被獐子吃了,有的則吃了獐子。爲了爭搶水源和牛羊,聚落之間燒殺掠奪,房子被燒燬,很多人流離失所,我的酒肆成了庇護所。
夜,一個女巫捂着受傷的胳臂一瘸一拐摸進酒肆。受傷起因是,到了三十日祭拜時刻,淮族人拒絕祭拜,趕着零星小雨去種粟了,她拿着祭祀樟木把一名淮人打死了,遂遭遇淮人反抗,將她打傷。
王母極爲生氣,穿上她的虎豹紋衣,並佩戴了最長的虎牙,帶着十巫和青鳥,浩浩蕩蕩殺到東夷,當場宣佈兩件事:一是,今後凡襲擊神者及巫者,一律誅殺整個聚落;二是,姒俊飛至天荒,東夷由女丑暫代首領職務,十巫輔佐,不服者斬。
一時間,東夷危機四起,此刻正在天荒的姒俊又面臨怎樣的處境呢?很多年後,姒俊跟我淡淡地提及了一次,他說那是他最艱難的一次抉擇。
蛇族上天化爲龍,這是燭龍定下的修煉規矩。白蛇馱着姒俊飛上天穹,疲憊地臥躺在天荒的腳下,一點戰鬥力都沒有了,只見白蛇似乎頭上奇癢無比,它不停地蹭向旁邊的巨石,突然間,頭上冒出兩隻角。在天荒的高熱之下,白蛇開始蛻皮、掛鱗。“我眼看着白蛇化角龍,再化爲應龍,我想騎上它快速找到燭龍,卻不承想我們連燭龍手下的蝦兵蟹將都打不過。”
又餓又疲憊的姒俊和應龍很久找不到一點水,也找不到食物,向上望一片混沌,周邊是一望無垠的海水,時而狂風大作,時而電閃雷鳴。他們昏迷在天荒,姒俊似乎進入夢境,他遇到三個仙女。
燭龍追求三仙女不成後,便將她們困在了蓬萊閣。恰好,白蛇託着姒俊莽莽撞撞,跌落此處。應龍在蓬萊閣用了羲和的靈山之藥調養後功力大增,按照羲和的指示,它馱着姒俊和羲和一路往北尋找燭龍所在地天荒崑崙墟,燭龍盤旋的身下自然就是天荒聖水,燭龍親自看守,不允許任何天神靠近。他之所以成爲宇宙之神,就是靠聖水洗身提供無窮神力。
他們歷經了很多艱險。夕陽西下,應龍馱着姒俊、羲和盤旋在崑崙墟九門外,夕陽照射在應龍身上,紅霞耀眼,只見羲和掏出象牙梳,梳起了烏黑的一頭長髮,姒俊則爲羲和頭髮上插上桃花。爲燭龍看門的開明獸,心臟劇烈跳動,臉紅不已,呆呆地看着桃花般的羲和。手裡的五色長矛,重重落下,直接穿過天荒,插進東夷大地,那裡的人族看到從天而降的五色長矛把大山插掉大半,露出一個巨大的山崖,人族嚇壞了,趕緊找來女丑,女丑一番祭拜,此地改名五色崖。
開明獸失去戰力,應龍順利過九門,終於與燭龍對眼凝視。
燭龍怒斥:“等你們好久了,凡人敢大鬧天荒,定當屍骨不存。”姒俊則怒罵燭龍,身爲天帝,不做天事,任憑凡間天災人禍橫行,不配做天龍。
姒俊手持巨斧,騎着應龍,與燭龍廝殺。應龍噴水,燭龍噴火,難分勝負,就在燭龍分身乏術之際,羲和拿出葫蘆,灌滿聖水,從開明獸穿破的天穹一落而下,把聖水直接送到了我的酒肆。
後來,羲和跟我說,等她再回到天荒時,肚子突然很痛,生下十日,火紅的十日高照天穹,也讓燭龍失去了火的神力。不能噴火,戰鬥力大減,燭龍眼睛一閉,黑夜來臨。此刻常羲又生子,月亮高高掛起。原本,燭龍睜眼爲日,閉眼爲夜,不料此時,瞬間被姒俊的孩子們取代了日月掌控。
唱詩云:帝俊娶羲和,生十日,娶常羲,生月十有二。
燭龍悲憤不已,暴怒無比,在天穹排山倒海式碰撞,只見東夷大地海嘯噴涌,汶河東流,燭龍兩角直接撞斷,跌落凡間贏牟聚落。兩角跌落處,後世起名爲“北龍角”及“南龍角”,不遠處是燭龍身上跌落的化爲灰燼的龍鱗,這裡後世遂叫“灰堆”。
再這樣下去,燭龍一定會讓天地俱毀,應龍來不及多想,直接奔向燭龍,用自己的身體緊緊纏繞住燭龍。正在雙方角力到深處的時候,燭龍發出一聲低沉的喔喔聲,應龍也發出喃喃的一聲呻吟,天地迴歸正常。
兩條龍萌生了情感。燭龍衝向地荒最北方的鐘山;應龍幾聲哽咽,直飛地荒之南,後被當地尊稱雨龍。兩龍生子爲鼓和窫窳,龍族繁衍裂變,日益龐大,成爲天神們最重要的坐騎,這是後話。
(本文作者爲資深媒體人,現供職於電商行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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