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用彩票給未來“押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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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海底撈走出來,陳曦直奔對面的彩票攤。工作日的晚上八點多,整個萬象匯廣場尚未關門,不算大的彩票臺前聚滿了年輕人,個個都低着頭,認真對付自己手邊的一搭紅卡,偶爾有人刮出來,引來一陣唏噓。

陳曦從來沒買過彩票,也挺瞧不上那羣試圖用微弱的幸運來抵換未來的人。但今日不一樣,她跟男友提前還了一筆房貸,一張薄薄的彩票也在這種時刻化身成了難得的彩頭。刮刮樂面值不一,陳曦要了張最便宜的,十塊錢。

這幾年,彩票小站前流連的年輕人越來越多,6月6日,杭州姑娘偶中100萬大獎更是一舉衝上熱搜,如同水珠濺落滾油,裹着火焰一路吞噬無數妄念。

上個月,財政部公佈了2023年前4個月的彩票銷售數據,銷售額逐月上漲,4月單月銷售額已經達到了503.26億元,同比增長62.0%。今年1-4月的彩票銷售已經創了10年來的新高。而4月份單月的銷售額,甚至接近去年年底卡塔爾世界盃期間的單月銷售。

意料之中,陳曦颳了個空。

她卻把平生買的第一張刮刮樂帶回家,夾在一本書裡做紀念,來紀念每個年輕人,包括自己在無望的生活裡突然生出的熱絡與驚喜。

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

韓劇《請回答:1988》裡有關於彩票改變命運的經典一幕:窮困潦倒的正煥一家,因爲大哥正峰中了彩票而過上富裕的生活,買車置房,喜迎人生巔峰。僅僅相差一年,現實的平行世界裡,1987年,河北新醫學院有個臨時工溫國斌在國內彩票史上第一次搖獎儀式上中了一等獎2000元。

也是在這一年,以550萬元作爲啓動資金,中國社會福利有獎募捐委員會正式成立。在那個年代,2000元已經是數目不菲,此後,人人都夢想成爲下一個“幸運兒”,相關彩票的銷售額一路飛漲。

數據顯示,1987年,國內捐券總銷售額1740萬元,1988年即達到3.76億元。1995年,“有獎募捐委員會”正式更名爲中國福利彩票發行管理中心,與此同時,體彩也開始起步,電腦彩票、刮刮樂、雙色球等新花樣也層出不窮,填補着彩民們空白的心。

有數據佐證,2018年,全國大陸彩票銷售額突破5100億元,臺灣地區更是狂熱,據臺灣彩票公司統計,臺灣地區十年裡的公益彩券銷售總額達1.2321兆元新臺幣。其中,電腦型彩券總銷售約7359億元新臺幣,張數達61億張。

有人統計過,在這些數字下,平均臺灣地區每人每年購買電腦型公益彩券約23張,購買彩券紙卷總長約50.1576萬公里,可以繞地球12.5圈。海外的情況也無甚差別,一份調研報告顯示,在21世紀美國低收入人羣的每日生活裡,最不可或缺的元素就是漢堡、電視機和彩票。

從金正峰到溫國斌、從上一代到這一代、從國內到國外……彩票店門口的人羣似乎都在向外界傳達一個規律:至少在暴富上,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而從八十年代開始算,彩票行業發展將近四十年,樂此不疲的人羣也愈發年輕化。

事實上,從前的彩票受衆羣跟年輕人甚少沾邊。例如國內的相關調研數據顯示,此前我國彩民的平均年齡在40歲以上,這個問題在其他國家同樣尤爲突出,日本此前60%的彩票銷售都是50歲以上老年人所貢獻。

但斗轉星移,如今的彩票被重新賦予了多種屬性,有社交性、有玄學性、甚至還有投資性,毫無疑問,這些屬性在相互碰撞,從而激發了年輕人的渴求。原因是什麼?不可否認,這幾年枯萎的就業市場、刺眼的消費降級,都是“彩票熱”後不爭的答案。

有意思的是,在看似一頭熱的背後,其實也藏着一絲僞現實的清醒。根據英國消費者協會調查,人們基本都清楚彩票的中獎概率是多少,他們之所以購買,主要是爲了體驗“能夠中得大獎這樣一個夢”,從而得到彌足的慰藉。

國內對於彩票中獎率更有赤裸直白的統計。數據顯示,在彩票銷售額中,大約有55%進入兌獎池,用於支付中獎彩民的獎金,剩下的用於社會福利和相關管理開支。也就是說買彩票的平均收益率是負45%,彩市中頭獎概率最低的是大樂透玩法,概率僅爲2142萬分之一。

這些不是沒人知道,但比起微茫的概率,他們更願意相信微茫的希望。

彩票成爲年輕人“最大”的投資?

從去年單位裁員降薪開始,王濤就養成了每月固定買次彩票的習慣,支出也不算多,公司門口的刮刮樂攤前,五十塊錢能買五張。這個習慣不止王濤有,至少他身邊幾個同事都是他的彩票“搭子”。

對於王濤而言,這十塊錢不算多,變相充當一種新式“投資”不算虧。而就在兩年前,年輕人的理財方式還聚焦在股票基金上,追星般追捧着各大明星基金經理,轉眼間,十塊錢的彩票卻成爲新寵,即便這種投資收益如同竹籃打水。

眼下,十塊錢成爲年輕人“最大”的投資,這種魔幻的倒退逆潮如跗骨之蛆,緊緊跟隨着他們,也跟隨着整個投資市場。曾經彩民們最不令人理解的倖存感與迷之自信似乎在這屆年輕人身上發揮到了極致,這背後,無非是年輕人的抗風險能力與消費能力,一同在坍塌。

據悉,風險偏好的消費者花費10元購買彩票,並不要求拿回這10元,因爲只要市場上的風險貼現率低於他能承受的風險貼現率,他就會選擇購買。更何況,彩票行業從來把暴富宣傳得神乎其神。

有數據統計過,在與彩票有關的信息中,70%以上都是與中獎有關的報道,冥冥之中,更是一種對年輕人的心理暗示,久而久之,彩票真的演化成一種投資行爲。英國有項研究指出,約有60%的彩民每期都選擇相同的號,因爲他們堅信自己終有一日會守得雲開。而對於那些曾經中過獎的羣體,無疑更堅信這種“投資”。

根據公開數據,在有過福利彩票大獎中獎經歷的人羣中,有95.8%的人認爲自己的中獎率要高於平均水平,未來還會繼續中獎。投資少,風險低,基本只要具備這兩個條件,對於現階段的年輕人而言,就是最好的投資方式。

如此看來,彩票恰到好處地滿足了這點要求,至於收益,則靠信念與玄學,順便還能迎合祈福潮流。彩票投資最瘋狂的是在2018年,這一年,國內人均購彩金額高達366.55元,摺合每月刮刮樂買兩張不止。

後來的幾年,股票、基金如火如荼,以高收益的優勢取代了彩票虛無的理想性,以至於到2020年,我國人均購買彩票降低至236.51元。與彩票冷寂相反的是基金市場,《2020中國基民圖鑑》指出,在2019年6月-2020年7月期間,通過支付寶、微信、京東金融、天天基民、蛋卷基金等渠道購買基金的互聯網新增基民中,年輕人越來越多,一度佔比超過50%。

2021年上半年,螞蟻基金淨利潤3.25億元暴漲495%。

時至今日,此消彼長,彩票熱捲土重來,基金門可羅雀。2022年上半年,僅隔了一年時間,螞蟻基金淨利潤0.83億,同比降超70%,這似乎成了一個可怖的循環魔咒,牢牢鎖着年輕人的財富本心。

他們沒錢也沒有勇氣再買股票基金,可他們還在憧憬着明天的希望。

彩票行業“需要”年輕人

一個有趣的現象擺在眼前,這屆年輕人需要彩票來偶爾塗鴉未來的空白,同樣的,從2018年後就逐漸消沉的彩票行業也急需年輕血液來澆築。在今年彩票消費大爆發之前,這個行業無論是銷售規模,還是企業數量都在急劇下滑。

據Mob研究院數據顯示,2019年彩票銷售規模出現下滑,全年彩票銷售額爲4220.5億元,同比2018年下降17.5%。2020年,我國彩票業在經歷一季度的停滯之後,全年實現銷售額3339.5億元,同比下降20.90%。

現階段,市面上絕大多數的彩票店是2018年之前成立的,企查查數據顯示,截止2021年,經營範圍爲彩票代銷的個體工商戶共8843家,其中成立年限在3年以上的爲6668家,佔比75.4%。面對年輕人突如其來的垂青,彩票市場受寵若驚。

畢竟如果彩票羣體始終一成不變,總被老年人與低收入人羣掌控,最先撐不住的是那些彩票站。前幾年,有關“彩民還在,彩票店先跑路”的新聞絡繹不絕,據瞭解,福利彩票銷售提成一般在7%左右,專營店開出大獎對經營者並無返點獎勵

相關機構統計過,彩票專營店其他固定支出包括每月100元機器折舊費、60元網絡費及每年80元機器保險費,根據“挖數”調研數據,曾經廣州一家福利彩票專營店每月淨收入僅爲4370元。過去三年,情況愈發不容樂觀,據各地彩票官網公告顯示,僅2020年一年,江西、深圳、廣東、東莞、廣西等地因連續或累計停止銷售達到60天,而被解除網點代銷合同的彩票專營店就有兩百多家。

年輕人的出現恰如一根事關生死的救命稻草,尤其是拿彩票當祈福與盲盒的95後、00後,他們的涌現很大程度上提高了彩票的快樂閾值。當然,彩票行業也在使出渾身解數來吸納年輕人,其中,店面的改變。

2021年之前,各地彩票專營店場所要求基本爲面積不小於15平方米,一間十幾平米的福利彩票專營店,包括裝修、設備在內的前期投入一般在10萬元以內即可。最近,彩票店大走潮流性、娛樂性的新消費路線。

此前,在廣東肇慶的好世界購物中心,有一家奶茶店與體彩店聯合,口號是“一杯奶茶一份快樂,加張彩票,雙倍快樂。”今年2月,杭州錢江世紀公園一角開了一家與漢堡店結合的彩票店“Lucky Lucky”,如同店名一樣“Lucky lucky”的雙重體驗。

近期,中國體育彩票也在商場、旅遊景區開展了快閃活動,彩票店不僅提供好運,還提供打卡。種種跡象表示,內耗是雙向的,拯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