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逝去的歲月

晚飯後，我走在小時候父親帶我夾黃鱔的田埂上，眼前突然浮現出一幅似曾相識的畫面：深藍的夜空懸掛着半輪金黃的月亮，聽說是被天狗吞去了一半，每逢此時，我都戰戰兢兢，也不知道傳說是否確有其事。油菜花的香味撲鼻而來，濃得膩人。花香之中，有一個八九歲的少年，手提一柄自制的油燈，燈光暗淡，他時刻擔心被毒蛇咬傷。父親的油燈明亮，但他匆匆的步伐讓少年很難跟上節奏，唯有少年發現了油菜田裡的鱔魚時，方能勉強攆上父親的身影。

父親手裡有一把夾鱔魚的鉗子。他彎下腰，緩緩地將鉗子伸向水面，在進入水面的一瞬間，又突然停住。只見他屏住呼吸，仔細觀察匍匐在油菜田裡的那條鱔魚。在月光下，父親和少年的身影定格成了一幅畫。而後幾秒，父親用盡全力向這尾鱔魚夾去，鱔魚卻將身一扭，靈活地從鐵鉗下逃走了。

尾隨在父親身後的少年便是我。父親每每外出夾鱔魚，一定會帶上我，一則我是男孩，父親要鍛鍊我的勇氣，二則也是給他做一個伴。我和父親很少空手而歸，但滿載而歸的日子也不多。鱔魚從鐵鉗下逃脫的情況時有發生，雖然會遺憾，但父親卻從未氣餒，他說失敗常有，但堅持前行，必有收穫。

時光匆匆，一晃已經四十餘年。那時我的父親還在世，家境貧困，只能以捉鱔魚來改善伙食。如今回想起來，無論是天上的半輪明月，還是那撲面而來的花香，又或者是對毒蛇的擔憂，都變成了我無盡的懷念。兒時的我，對於世上的一切事物都感到格外新鮮：天狗可以偷食月亮，田野裡的油菜花香可以醉人，鱔魚如此滑膩，父親的背影卻是如此堅定……四十餘年後，我的心裡仍舊有着許多得不到答案的未解之謎，就如同徽州院落的馬頭牆遮住了那片陌生的天空。

我曾感嘆歲月匆匆，可惜時光不可倒流。如今，我也想獨自捕捉到一條黃鱔，可惜沒有了油燈，也沒有了父親，更沒有了那懸於天空的半輪明月。而天狗吞去的另外半輪，卻於朦朧之中，在我眼前浮現出金黃色的光輝——分明是記憶中那片香氣撲鼻的油菜花海。

（作者系安徽省黟縣宏村學校校長）

《中國教育報》2024年10月11日 第04版

作者：劉尚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