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鋪和文化錄| 存錢、存金磚、讓開發商“下課”，你所不知道的單霽翔

將時間回撥至兩年前。

單霽翔站在臺上，向參加第三屆“太和·世界古代文明保護論壇”的各國代表說，文化活着，國家就活着；對於陷入戰亂的國家來說，文化的堅持不僅是守護文物寶藏，更是在守衛民族的歷史與文明。

這些年來，單霽翔一直以文化遺產保護爲己任，即使是在他退休之後，也依然如此。

“文化遺產是塊寶，不是一根草，它們不應被看作遠離當今社會的‘過去的東西’，而是民族文化的精魂，是整個中華民族的精神財富。”前幾天，在《毛鋪·和文化錄》第一季《中國和力》的錄製現場，單霽翔談到，“其實，許多珍貴文物的第一時間發現者和保護者都是普通的農民，他們真的非常樸素，但對祖先、對傳統文化的敬畏和尊重，我很感動。”

他再次強調了“和”對於傳承文化的重要意義，“每個民族都有他們值得驕傲的歷史，每個民族都也應該擁有他們嚮往的未來，人與自然要和諧相處，人與人之間要和諧相待，人的內心世界要和諧相安，只有這樣我們的世界纔是一個和平友好發展的世界。”

單霽翔此次參與的《中國和力》訪談節目，是由本站新聞和毛鋪聯合打造的泛文化IP節目《毛鋪·和文化錄》的第一季；在《中國和力》節目中，楊瀾將攜手12位行業翹楚，踏上探尋中國和文化思想之旅。

以下是《毛鋪·和文化錄》第一季《中國和力》第一期下集的內容實錄：

一、存錢、存金磚，爲了故宮下一個600年

楊瀾：您擔任院長期間，故宮的文創產業其實也從過去僵化的局面有所突破，現在一年文創的營業額，我聽說已經是十幾個億了吧？

單霽翔：對，我們前年的就營業額已經是十幾個億了。其實故宮的文創產品，對於我們是一個新的概念、新的挑戰。

當時我去了臺北故宮博物院，他們做得確實比我們好。我感受最深的就是他們在文化產品中間加了創意兩個字，每個都加上了設計師的創意，能夠根據人們今天生活的需要做成更實用的一些作品。還有它不是僅靠臺北故宮的員工來設計，而是跟社會上的設計師機構聯合，把資源開放然後大家來共同設計在故宮裡面售賣，我這兩點感受很深，回來以後我們進行了認真的研討，就這樣開始了我們文化創意產品研發之路。

用了大約4年的時間，故宮的文化創意產品以前就有四五千種，那麼到了8700種的時候，我們開始意識到要把從數量增長，走向質量提升。質量提升兩個方面，一個品質 ，比如要環保，對孩子要安全；另一方面就是跟故宮文化之間的關係。

楊瀾：有沒有一些取捨的例子？

單霽翔：比如當時一個重要的媒體單位和我們合作的時候，就出了一款叫皇帝跳騎馬舞的作品，當然網上很多年輕人點贊。但是我們馬上意識到，包括媒體提醒，說這過了，皇帝帶一墨鏡、跳騎馬舞，這是不行的，所以我們把它收回了。

楊瀾：你給他們界限是什麼？

單霽翔：我是不太乾預他們設計，我只是觀察他們的結果。但是會提醒他們，哪些方面可以能要多做一些，哪些方面可能要少一點，這樣的不斷的來觀察，因爲你要放手，他們設計纔會有更多的靈感呈現。總的狀況還好，我們到了2018年的時候，一共研發了11,900種文創產品，覆蓋了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

楊瀾：故宮爲什麼一定要做文化創意產品？

單霽翔：我們是非盈利機構，不意味着就不能盈利，只是我們所有的盈利最後回饋到我們的事業發展（就可以）。我們要做1400把椅子，要把1750個井蓋修平，都需要大量的資金，國家總不能給一個機構太多資金吧，所以我們就要去改變，去做營銷，目的是要（爲故宮）做更多的事情。所以大家要努力奮鬥，使它能良性的循環，並且爲後人能多儲備一些。

楊瀾：這也是對下一任最好的交代。

單霽翔：比如我們在蘇州生產太和殿的金磚，這麼大的金磚我們購買了100塊。那麼購買100塊（金磚）錢從哪來？就從我們這些贊助費裡面。我爲什麼要做這100塊太和殿的金磚，太和殿金磚其實還沒壞，這是爲下一個600年來儲備的。包括資金的儲備，也是對下一任一個最好的交代。

文化創意產品，我們最後的獲得，也不僅在於營銷的收入有多高。而在於我們建立了一個故宮的品牌。那麼大家知道故宮的影響力，更多機構和品牌纔會願意和我們合作，這就因爲你有品牌。

二、保護古建築、古遺址，與開發商“鬥智鬥勇”

楊瀾：您作國家文物局長期間走訪了很多的地方，看到了更多不同觀念的碰撞。在我們社會經濟高速發展的期間，文化傳承和發展創新之間，現在處於一個什麼樣的關係？

單霽翔：我們國家這30年來都處於一個非常迅速的發展過程中。我們是一個將近14億人口的大國，加速城市化是一個不可阻擋的趨勢，必然會引發大規模的城鄉建設。這個過程中地上、地下的文物古蹟，如何在建設中得到保護，這是一個全世界都有的難題，在中國可能會更加顯得尖銳。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不斷的在說這些文化遺產資源，它是城市發展的積極力量，不能把它們視爲城市發展的包袱和絆腳石。

楊瀾：有沒有一些地方文化遺產保護不到位，讓您覺得痛心疾首？

單霽翔：三坊七巷。三坊七巷過去是給開發商開發的，已經拆了將近一坊兩巷了。當地人其實有很多的憂慮，認爲三坊七巷是福州的根和魂。當時我們幾次調查後，認爲應該保護三坊七巷。我們做了一個動作，是把三坊七巷裡面最好的9組院落，報請國務院公佈爲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他們就沒辦法再拆遷了，開發商最後退出了三坊七巷。我們掛了一個牌叫社區博物館，也是中國第一批歷史文化名街。今天的三坊七巷，我覺得已經是福州的一個名片。

楊瀾：這種案例有很多嗎？

單霽翔：還有大明宮遺址，當時是盛唐時期200多年中國的政治中心，唐代末年被燒燬了，數千年淪爲成了一片荒涼的土地。但上個世紀40年代，老百姓逃荒要飯走到西安城下沒有本錢進城，就看上了這片荒涼的土地上面打井造田建屋，人口越聚越多進入到了新世紀，最後有10萬人居住在這上面。

但是1961年，國務院就把它公佈爲第一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這兩個矛盾就非常激烈，一方面它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要保護不能破壞；另一方面，上面居住了10萬人口，幾十戶居民用一個衛生間，生活很困難。面對這樣的現狀，我們就認爲應該把它建成考古遺址公園。

那麼西安市下了很大的努力，我們也給予了很多的支持。10個月的時間，10萬老百姓搬走了，10萬老百姓沒有一個釘子戶，搬到了附近的安置區，然後氣勢磅礴的大明宮考古遺址公園現在還在建設，它已經成爲了世界遺產。

楊瀾：這其實也是人們認知和思維方式的一種轉變。大家都認識到了咱們這些文化的寶貝，其實也是金山銀山，對於未來城市的發展都是一個主心骨。

單霽翔：對，叫我激動的就是良渚古城遺址的申遺。2006年的時候發現了古城遺址，過去叫良渚遺址。先是發現了古城牆，順着古城牆不斷的考古調查，居然是三套城牆。那麼裡邊還有祭祀建築羣，也實證了中華5000年文明。

楊瀾：接下來您工作的重點是什麼？

單霽翔：我有個心願，就是把這些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這些歷史文化名城，讓它們真正走進人們生活。

中華燦爛的5000年文明，比如花山岩畫、哈尼梯田、開平碉樓、福建土樓、西遞宏村，以及徽州的古民居、都江堰、元上都遺址等，目前宣傳工作還是不夠。這些都應該是世界級的保護項目，要深入研究它們的價值，申報世界文化遺產，能夠讓我們的國人和來自全世界的遊客共享這些文明。

三、故宮三原色

楊瀾：在您的任上；接待過很多的國家元首；也中間有一些很有趣的小故事；比如我看到有報道說；你給默克爾總理一個花鳥的畫冊，然後她就想您講解一下，然後您說您也得臨時抱佛腳？

單霽翔：默克爾總理很善於跟人們交流，我們是送給他一個就是故宮的花卉的冊頁，她特別喜歡；她打開一個一個看，問我這什麼花這什麼鳥，這我哪知道，完了正好我們專家在，然後她特別喜歡他，說我還喜歡你們那包裝，說能不能按原包裝把它包裝上我帶走；就說明她對我們的這些複製品、文化還是很感興趣；但是我們對待這些外國的領導人，還有一種，就是叫他能夠敬畏、尊重我們的紫禁城。

楊瀾：所以那時候法國總統來，不讓他開車進去

單霽翔：對，我們不希望他開車長驅直入地進來，能夠不叫老百姓等着他們；然後身體不好、歲數大的坐電瓶車進去，這樣又滿足他們的需要、又使得我們有尊嚴；比如像奧朗德來的時候，他是在外面下的車，但是我觀察他，他受益不小，因爲他還沒有進紫禁城，就看到雄偉的午門雁翅樓了，這種震撼，這種壯美。

楊瀾：其實這種文化的敬畏是必須的

單霽翔：20個文明古國，這些文明古國今天大多數都是發展中的國家，很多國家還比較貧窮；所以我們希望，這些文明古國過去的文化是點亮了世界的，比如四大文明古國：埃及、美素不達米亞、印度，還有中國，這四大文明古國，他們今天有些因爲戰爭的原因、因爲自然災害的原因，他們的歷史、他們的文物古蹟受到了一些傷害和摧殘，我們就在故宮舉辦每年一度的太和論壇。

我告訴太和論壇的代表們“和”的意義，“和”對於我們文明古國傳承我們燦爛的文化，是一個多麼重要的意義。我們的世界必須是開放的，就像我們故宮的紅牆黃瓦藍天一樣，這是三原色，用這三種顏色可以譜畫出世界任何的色彩；所以我們的世界必須是絢麗多彩的，不能是單一色彩的，每個民族都有他們值得驕傲的歷史；每個民族也都應該擁有他們嚮往的未來。

人與自然要和諧相處，人與人之間要和諧相待，人的內心世界要和諧相安，只有這樣，我們世界纔是一個和平友好發展進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