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了大漠,青了陰山

內蒙古鄂爾多斯市杭錦旗人武部組織幹部職工和民兵深入庫布其沙漠開展治沙綠化。 新華社記者 楊建榮

巴彥淖爾河套的對面,是較爲廣義的大河套地區,或曰鄂爾多斯臺地。那裡似乎一直埋藏着中華民族文化進化發展的一些謎底,也隱藏着中國北方地區生態氣候變化的一本“冊頁”。進入這個最大的黃河字形河彎地,首先要想的是這樣3件事:一是它的生態面貌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化的,未來還會有什麼樣的變化;這裡的河流與我們的黃河母親有什麼樣更緊密的生態關聯;這裡陸續發現的古人類遺址、青銅器遺存和許許多多的古代土城、石城又意味着什麼,在中華民族和黃河文明鏈上佔有怎樣的位置。

鄂爾多斯綠了起來,是近年來明顯的事情。在我的記憶裡,那裡一直是黃沙漫漫,高低起伏,枯草與沙塵齊飛,黃沙共長天一色。

住在沙漠深處綠洲的蒙古族牧民,是曾經的鄂爾多斯部落。鄂爾多斯有宮帳的意思,宮帳又稱“斡爾朵”,是來自突厥語遺留髮音爲“鄂爾多”的詞語。鄂爾多斯有成吉思汗的衣冠祭祀陵寢“八白室”。多年前,我瞻仰過“八白室”。白色的宮帳穹廬踞立在毛烏素沙漠東北緣的一個山包上,山前只見烏蘭木倫河流經的小草灘,有着綠油油的一股草原靈氣,但四圍是黃沙遍野。近年再到成陵,宮帳遠近的環境大變。“八白室”下,不僅有花崗岩石砌成的闊大廣場,綠樹成蔭,還有一眼看不到邊的綠草原。成陵內外新變化,或許是特例,但它的周邊尤其是鄂爾多斯東勝舊城及康巴新城的佈局,也讓人驚奇。

很長時間裡,鄂爾多斯人有“揚眉吐氣”的感覺――這是羊(絨)、煤炭、土特產和天然氣資源的諧音。康巴什新城曾被稱爲“鬼城”,因爲建得有些超前了,商住民住都不多。從東勝去往康巴什新城,林蔭道已成氣候,原來的起伏沙丘不見了,寬寬的路,新的水景林景,這是一座綠城。

鄂爾多斯的變化有些突然,原因包括自然的和人工的。鄂爾多斯是標準的北方生態區歷史上,歐亞大陸大部分地區所處的北溫帶,氣溫變化週期不斷交替。以秦漢時代爲例,由於氣溫升高,現在的長城一線適於農耕的區域可以北移200多公里。《史記・樂毅列傳》中說,“薊丘之植,植於汶篁”,也就是說,當時的燕山山區可以廣種竹子,山東半島就更不在話下了。那時,不僅關中有竹子,河南全境有竹子,由此有了“竹林七賢”的佳話,鄂爾多斯的北部也有大片竹林。

對於氣候的這種階段性變化,學者們找到了基本規律,溫溼與乾冷,大體上會有300年左右的交替週期。中國北部和西北的溫溼期,大體與漢唐和蒙元時代相對應,那時不僅發生了農業邊界向北向西移動的總體勢頭,也使絲綢之路進入最活躍的時代。在絲路的繁榮期裡,無論是哪條絲路,都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駝鈴聲遙過磧,駝隊和馬幫在河邊沙間穿行。中國的西部與北部出現大的城市和衆多綠洲,也集中在這個時期。現在,西北仍然乾旱但降雨量明顯增多,隨着全球氣候變暖,一個新的氣候週期似乎正在出現。

但人的因勢利導因素,終究不可忽視。庫布其沙漠和毛烏素沙漠的沙產業發展和固沙造林,加速了沙漠返綠的進程。在西北衆多的沙漠裡,庫布其沙漠不算大,但它是風沙東向的先鋒。毛烏素沙漠面積更大一些,它與烏蘭布和沙漠隔黃河相望,黃河就流在其中間夾縫裡。所謂“沙丘如弓,風沙似箭”,挫不掉庫布其沙漠和毛烏素沙漠擴張的勢頭。

庫布其治沙,藉助了市場改革的力量和社會力量,興起了市場效益龐大的沙產業,讓黃沙變成財富,沙漠還原爲草原,沙丘也開始一個個地消失。毛烏素沙漠從上個世紀起,就是治沙的一面旗,目前的治沙率達到了70%。

遙想20年前,可不是這個樣子。鄂爾多斯臺地原本是黃河幾字形中的“崑崙”平臺,在一般情況下,這裡不應當是風沙肆虐的地方,但西來的風沙既可造就黃土高原,也可以把沙子堆積在這個大平臺上,日積月累地形成了新的沙漠。沙漠形成容易,消除起來卻難。國家在長城榆林一線營造了三北防護林,但森林防護要從防禦轉入進攻,沒有毛烏素和庫布其民衆治沙力度的呼應和支撐,陝北的治沙持久戰還不知要打多久。

沙漠對黃河的危害,往往會帶來災難性後果。在一個階段裡,光是庫布其沙漠每年就要向黃河輸送上億噸泥沙

鄂爾多斯的河流並不少,但多數屬於季節河。這些河水季節性強,山洪暴發時,黃浪滾滾,大量泥沙輸入黃河,成爲黃河泥沙另一個大的來源。新世紀的第一個10年開始,這種情況正在逐步改變。毛烏素開始變綠了,局部地區也開始出現山清水秀的景象。這對整個陝北黃土高原好消息,對黃河更是個好消息。

從總體地貌結構上看,鄂爾多斯臺地和整個陝北就是黃河河曲的一個大轉盤,稱爲“朔方”古地,其實就是河南故地。古代的河南是由黃河劃分的特別的經濟地理和自然板塊,從河南地到三晉地,再到太行山下的華北平原,是由黃河塑造的一個走勢分明的三級平臺。其間有太行八陘和黃河上的渡口相連,形成了古老的黃河文明大板塊,再向北向東,則是鄂爾多斯的潛在水塔

鄂爾多斯臺地的河流大多北流黃河,但或長或短的陝北高原的河流都東向南向匯入黃河。沿河生活的人們都是黃河的一脈子孫。這種由黃河養育出來的共同文明來源,從歷史地方政權和方國自稱爲“夏”的稱謂中,可以明顯看出來。

大概也是這個原因,近年來有許多考古學者把目光更多地投向鄂爾多斯,投向了陝北。然而,這裡的兄弟姐妹更關注未來的生存發展環境,爲了草原和現代經濟產業,也爲了家園,他們要把風沙壓在歷史的地質層裡,讓現代“斡爾朵”更多出現在鄂爾多斯臺地的廣袤大地上。

以往車過青山,總會有些名實不很相符的感覺。青山無青,只當作年輕的山脈來看。曾經有人解釋說,樹喜陰而不喜陽,山裡的樺樹和松樹多得是,只是你沒有看到罷了。聽後釋然但也有遺憾,難道說南方的樹木也是青山一面倒嗎?

這回經過倒是很開眼,大青山的陽坡上也長滿了樹,從呼和浩特通向包頭的山前公路,一直鋪開,至少有200公里長。綠了大漠,青了陰山,黃河的北屏障開始變得蒼翠,這黑河流向黃河的土默川,真如其川一樣,人衆樹也衆,遍山林木何止十萬,而土默川的樹又何止百萬。

據我國氣候學家近年調查研究,隨着氣候變化,海平面緩慢上升,我國的降雨臨界線也在逐漸北移。塔里木盆地和柴達木盆地沙漠區,已經連續3年出現降雨,沿黃地區植被自然恢復能力也在增強,西北的一些乾涸古河道也開始見水了,這無疑會帶來北方特別是西北植被修復的新機遇,黃河的水量也會跟着逐步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