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史話-生醫科技開路先鋒錢煦院士 感謝父親讓我不當選(三之一)

錢煦(左起)、錢母(張婉度)、錢父(錢思亮)、錢復(弟)、錢純(兄),1953年。(天下文化提供)

錢純(中)、錢煦(左)、錢復(右)兄弟三人,持高爾夫球杆,1970年。(天下文化提供)

錢純(右)、錢煦(左)、錢復(中)兄弟三人歡唱高歌,1995年。(天下文化提供)

《錢煦回憶錄》一書由天下文化出版。(天下文化提供)

編者按錢煦院士是首位榮膺美國四大國家學院院士的華裔科學家,奠定臺灣生醫研究基礎的開路先鋒。其出版《學習、奉獻、創造──錢煦回憶錄》一書,除對其尊翁、前臺大校長錢思亮追思緬懷,亦對其一生致力學術過程留下紀錄,本刊與天下文化出版社合作,選摘書中部分內容,以向讀者。

由於他早年的阻擋,到1976年我得到其他院士強大的支持被選上時,我就不會終生有個疑問:我是不是因爲我的父親而當選?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八年抗戰獲得最後勝利。我們在上海欣喜萬分,歡騰慶祝。父親在上海做了一年經濟部特派員辦事處化學工程組組長後,於1946年5月從上海回到北大,擔任化學系教授和主任。父親很高興回到北大任教,最初一切安好。但不幸,兩年多後內戰演變迅速,北京被圍。1948年12月政府派一架軍機接北大和清華教授南下。上午才接到通知,下午就要起飛。大部分教授都有牽掛,例如家庭、房產或其他因素,同時因爲時間緊迫,所以沒有幾位要走。

父親沒有任何政治立場,可是他有個感覺,如果繼續留在北京,以後似乎會有困難,再加上我家沒有產業、所以比較容易離開。那時北大校長鬍適已經去了南京,還特別打電話請父親坐飛機南下。父親把我們兄弟3人從學校找回來,全家商量後決定當天就坐飛機走。每人只能帶一個手提小包。同機的還有毛子水、劉崇𬭎、袁同禮、馬祖聖等幾位教授及他們的家屬,並未坐滿。

那時北京機場已經被炸燬,這架很小的軍用機就在天壇前面的水泥地上起飛往南京,然後全家轉赴上海。不久父親應傅斯年校長之邀先赴臺灣,擔任臺灣大學教務長。1949年1月我們才坐船到基隆,轉赴臺北。

大公無私阻子當選

1950年12月20日,傅校長在臺灣省議會開會時不幸中風去世。父親在1951年2月被任命爲臺大校長,那時他只有43歲,做爲一個一流大學(臺灣當時唯一的大學)的校長,非常的年輕。他擔任臺大校長19年,是任期最長的一位。我們兄弟3人和內人匡政,都是在他當校長的任內於臺大畢業。

父親在擔任中央研究院院長期間,每兩年一次的院士選舉,他都盡力做到公平公正,爲國家選出最好的人才。1972年王世濬院士(我在紐約哥倫比亞大學的老師,也是父親小學同學)請幾位院士共同提名我爲院士侯選人。父親聽說後,認爲在他院長任內提我不合宜,立即勸阻,他們就沒有提名。兩年後,王院士把提名錶直接送到院內秘書組,父親在院士會議上請大家一定不要投票給我,結果我沒有入選。

1976年王院士再提名時,請父親在選舉投票時迴避,結果我高票當選。各界不但沒有微詞,很多報紙更以父子同爲院士傳爲美談。我對父親遵守最高原則、處事恰當合適,而且對可能有權益衝突時總是敏感迴避(不論是實質的或是感覺上的),真是十二萬分的尊崇。由於他早年的阻擋,到1976年我得到其他院士強大的支持被選上時,我就不會終生有個疑問:我是不是因爲我的父親而當選?

我從父親那裡學到「公私分明」的重要,也學到任何事情都有正負兩面。沒有私產,可以有更多活動性與更多選擇。老師不好,也可以自己學到很多知識,甚至決定一生事業的方向。不該得的獎譽,不但不應該去爭取,更應該像不義之財一樣的避開。用這樣的看法,人生就容易滿足快樂。西諺說:半杯水可以看爲半滿,也可以看爲半空。我從父親那裡學到總把它看爲半滿,甚至於更滿。

父親一生爲人處事的原則是寧可人負我,不可我負人,從來不用心機,不做計較。所以每分每刻、隨時隨地,他的心境一定是安樂平靜,有如止水。雖然他不信仰任何宗教,卻做到了宗教中最高的境界:道教的與世無爭、佛教的清心寡慾與基督教的真誠助人。父親是他兒孫輩嚴祥慈藹的爸爸和爺爺;親友們真誠平易的戚友;學生們萬世師表的尊長。他是世界上一位罕有的完人。

最後班機離開北京

我在北大讀書的時候國共內戰激烈,時局非常不穩定,幾乎每兩週就有一次罷課遊行,雖然對我們學習有影響,但也因此使我這個跳班的學生很容易跟上所有課程。本來我在醫預科讀兩年後,應該到醫學院繼續再讀5年的醫本科,但1948年12月,我們全家坐最後一架飛機離開北京到南京,最後轉至臺北。

那時我如果沒有離開北京,我這一生就不會和現在一樣;但是我相信如果我留在大陸,我也會在環境許可之內儘量保持快樂。一個人能不能做他想做的事,是會被環境所限制,但在某種程度之內,我們還是應該在困難環境下使自己快樂。我的原則是既然選擇了一條路,就朝那個方向盡力去做,而不去想如果不這麼做會怎麼樣。在任何情形下,盡我的能力,努力向前。(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