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04男籃vs塞黑：你，相信奇蹟嗎？

“當我走上罰球線的時候，我什麼都聽不到了。在那一刻，我惟一想的就是全心全意去投好那兩個球。”

23歲的杜鋒站在罰球線上，比賽還剩最後的3.2秒——這是杜鋒在CBA大豐收的一年，在剛剛結束的CBA賽季裡，他奪得CBA的總冠軍和FMVP，賽季場均21分8.8籃板，罰球命中率80%。今晚他的手感不算好，10投僅有3中，這可能是塞黑對他犯規的原因。場館裡充滿了緊張的空氣，只有塞黑球迷海浪般的噓聲聲穿過耳畔。

杜鋒運了幾下球，幾乎沒有猶豫地出手，籃球穩穩穿過籃網，兩次。

杜鋒揮了揮自己的拳頭。

當然，比賽還沒結束，塞黑隊的斯捷潘諾維奇接過球，全速衝到三分線上，投出了他整場比賽最後一個三分球。籃球壓哨落網，忘情慶祝的卻是中國隊——他們擊敗了兩年前的世界冠軍，壓哨實現了打進八強的目標。也正因爲這記絕望的三分，後知後覺的人們才能體會到杜鋒那兩記罰球的關鍵性。

“最後3秒鐘，杜鋒兩罰全中，我們領先4分，我就知道這場比賽能贏了。”姚明後來回憶道。

這一晚，杜鋒6罰5中，姚明10罰9中，中國男籃20次站上罰球線，一共只丟了兩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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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中國男籃來說，2004年並不太平，他們爲了雅典奧運會全力備戰，姚明再次立下“不進八強就不刮鬍子”的誓言，男籃幾乎淘汰了一半國手，最終精選出一套“黃金二代”：姚明、巴特爾、易建聯、朱芳雨、杜鋒、李楠、劉煒、朱芳雨、郭世強、莫科、張勁鬆。

這些名字至今還回響在中國籃球界，但從訓練階段開始，風波就已經開始醞釀。首先是坊間熟知的姚明與巴特爾的矛盾，由於姚明的存在，作爲國家隊實際第二人的巴特爾很難在關鍵比賽中得到出場時間，因此巴特爾對入選國家隊並不積極，備戰階段，巴特爾數次以腰傷爲由停止訓練。姚明的不滿很快就開始爆發，奧運會首戰，男籃58-83慘敗大加索爾率領的西班牙隊，陷入重圍的姚明11中4得到12分，賽後姚明公開表示：“這場比賽是我們自己放棄的，有很多的機會我們沒有珍惜。我對國家隊失去了很多信心，我現在考慮是不是應該退出國家隊......”

時年24歲的小巨人還不指名地批評了巴特爾：“不要將地方隊的懶散作風搬到國家隊來。”

對當時的國家隊和籃球界來說，這番話無疑是一顆大炸彈。巴特爾不甘示弱也通過媒體放話，表示籃球是個集體項目，況且“姚明自己打得也不怎麼樣”。其實在輸給西班牙之後，巴特爾的想法並不是孤例，籃管中心主任李元明當晚趕緊找到姚明談話，後來男籃內部開會、包括姚明在內的當事人自我檢討，才勉強平息了這次風波。順便消去了姚明“退出國家隊”的衝動念頭。

除了姚明與巴特爾的風波之外，”小將陳可怒懟主帥哈里斯“的畫面吸引了更多關注。在對陣新西蘭的苦戰中，哈里斯決定換下陳可，情緒激動的陳可在場邊對哈里斯怒噴髒話，這句全場都能聽到的髒話迅速引發了媒體和領導的關注，領導要求陳可道歉並考慮進一步懲罰陳可，但哈里斯卻不以爲意，甚至主動爲陳可開脫：”這怎麼了？上一場他們沒有激情的時候，你們說他們像塊木頭，現在他們終於有激情了，你們怎麼又驚訝了？這是比賽，他們可是在戰鬥！”

的確，對新西蘭的那場比賽，中國男籃的確傾盡所有。“我玩命了，”莫科賽後說道，“這種球，你不讓我玩命都不成。”

但隊內和解無法抹平實力差距，前四戰打完，中國男籃只險勝了一場新西蘭（姚明拿下了全隊69分裡的39分，贏了新西蘭之後，男籃依然下了封口令，走過混合採訪區的球員們，沒有一人留下來說話），反而被阿根廷和意大利吃得骨頭都不剩，兩場輸了61分。稱霸亞洲的中國隊感受到了來自歐美的強大壓力，面對意大利隊（因爲四年前贏過對手，中國隊賽前將意大利隊列爲了出線的突破口，結果卻慘敗37分），全隊甚至無一人得分上雙。

李楠回憶道：“當時隊內氣氛有點壓抑，大家感覺進入前八的希望很渺茫。”

1勝3負小組墊底，男籃的下一個對手是2002年的世錦賽冠軍：塞黑（南斯拉夫92年分裂後保留了原名，2003年才改名爲塞黑）男籃——這是一支“瘦死的駱駝”：NBA名將迪瓦茨和佩賈都沒參賽，主力前鋒古洛維奇因傷缺陣，隊內矛盾同樣肉眼可見，遇到中國隊之前，他們的戰績也是1勝3負。

但和場場被屠的中國隊不同，塞黑每一場都和對手打到了最後，分差全部呼吸可聞，首戰1分惜敗阿根廷，第二場險勝意大利，第三場3分之差不敵新西蘭，第四場又只輸給西班牙8分。幾乎每一場輸球都是毫釐之間，如果再多點運氣，可能結果就完全不同。

但競技體育的殘酷之處就在於此，連續惜敗強隊的殘陣塞黑，遇上脆敗三場的中國隊。這一場，就成了兩支“失意之師”爭奪八強最後一席的淘汰賽。而由於對手頂着世界冠軍的名號，國內媒體幾乎全部認爲男籃完蛋已成既定事實，除了最樂觀的蘇羣，其他最好的預測不過是“賽出風格賽出水平。”

唯一對男籃還抱有一些希望的是蘇羣

但男籃主帥哈里斯和他的隊員沒有放棄，賽前中國隊一直在研究比賽錄像，哈里斯甚至深夜還去圖書館尋找靈感。終於在最後一刻中國隊臨時變陣，將此前一支先發的易建聯放回替補，換上時年22歲的莫科——莫科和杜鋒同爲國內知名的四號位，因爲打法兇狠，坊間素有”南杜鋒北莫科“的叫法，兩人在這一年也一同入選了國家隊。“我給自己的定位就是幹髒活累活的，真放開去拼的話，還不知道誰贏誰呢。”賽前莫科這樣說。

“大家感覺叫背水一戰也好，沒有退路也好，更堅決些，大家都想去試一下，去拼一下。”李楠說道。

這場比賽顯然是一場絕命之戰，塞黑隊最矮的是193cm的控衛，其他位置的身高都在203cm以上，除了中鋒，幾乎能罩住其他每個位置，中國隊面對他們連身材優勢都不復存在。雖敗猶榮的戰績也足以證明這匹“瘦死駱駝”的硬度，但這一場，卻成了中國隊打得最出彩的一戰——在一場互上強度、互相打鐵的泥沼戰裡，咬牙不懈，絕境逆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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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力差距肉眼可見——這其實是中國隊和塞黑對抗剛開場時大家最明顯的感覺，塞黑隊用傳統歐洲的團隊打法就能輕鬆撕開中國隊漏洞百出的防線。

開場兩分鐘過去，中國隊的得分是0，姚明依然享受全奧運會最高規格的包夾防守，中國隊依靠李楠的三分和杜鋒的突破才勉強打破僵局咬住了比分。

察覺到隊伍的防守問題之後，哈里斯迅速叫了暫停，暫停回來的中國隊畫風突變，開始給塞黑的進攻施壓，從上線持球手到弱側無球人，幾乎要把手封到對面的臉上。在第一節比賽中，莫科就飛身撲到了對方11號效力於魔術的多列亞克的身上，把自己重重的摔在了地板上。

用強硬的對抗穩住陣腳之後，中國隊發現，塞黑球員的高大體型更容易吃掩護，中國隊外線體型偏小、擋切跑位相對靈活的特點也發揮了出來。

有姚明在籃下坐鎮，塞黑很難在禁區內佔到便宜，而且本場他們的遠射手感奇差無比。但除了李楠和姚明，中國隊其他人幾乎沒有主動攻擊力，這也是幾乎整場比賽中國隊都在落後的原因。

陣地戰強攻不佔便宜，但塞黑隊的防守和反擊依然十分犀利，中國隊連續被逼出失誤，塞黑抓住機會接連反擊得手，很快將分差拉開到兩位數。

除了李楠的兩記三分續命，中國隊追分就靠姚明一個球一個球的硬鑿續命了。

塞黑一開場就對姚明嚴防死守，2-3人的夾擊是標配，但2004年的姚明早就習慣了這種待遇。除了“接球就快速出手”這個方法外，姚明也很清楚如何遠離夾擊，翻身走底線、轉身後仰，讓前來夾擊的對手無法靠近（頗有科比破包夾的風格）。雖然塞黑的鋒線和內線高度都不差，但在姚明面前，還是顯得不夠看。這也是中國男籃唯一的絕對強點。

而面對中國隊的聯防，塞黑的擋拆突分頗有當代小球的畫風。這招“錘子”戰術成了塞黑的常規武器，塞黑利用姚明防守速度較慢的特點，突到禁區後並不是直接攻框，而是喜歡繞着姚明打，吸引弱側的協防。形成“秦王繞柱走，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效果。

塞黑在籃板方面的整體優勢，讓他們在投籃不進之後還能再次組織進攻，而辛苦防下一球的中國隊，還沒調整好輪轉，就被塞黑的突分打了個對穿，雙方戰術素養上的差距十分明顯。

中國隊糟糕的遠射手感還在延續，杜鋒三分不進，塞黑故技重施，抓下籃板快速反擊。幸運的是，中國隊的其他球員們終於站了出來，朱芳雨不叫掩護，強突打板打進止血的兩分，在國內呼風喚雨的鋒雨組合相互掩護，在此時給中國隊留下一線生機。

客觀來說，雖然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中國隊這場做的最好的還是防守，無論是聯防還是人盯人，中國隊至少沒有放鬆過自己的對抗，因此比賽也被拖入了你一拳我一腳的爛泥仗中，而塞黑見沒有一拳直接打死中國隊，自己的進攻也開始變得浮躁而輕率。

而贏得喘息之機的中國隊，也在李楠連續的三分球幫助下把分差重新縮小到個位數：上半場李楠三分6中4，包辦了全隊的三分命中，其他人三分5中0。

但男籃緊追不捨的最關鍵的支柱，還是姚明。

正如前文所說，姚明是面對塞黑的絕對強點，甚至常規性的雙人包夾都很難起作用，他不僅能直接強攻取分，更能壓縮對手的防線給其他人創造機會，比起夾擊姚明，防止姚明要位、接球可能更加實際。

整場比賽就進入了“塞黑利用突分和快攻取得領先、中國隊用姚明和陣地戰絞肉不斷追分”的泥沼戰模式，雙方的命中率都沒超過40%，塞黑隊第四節只得到12分，如果除掉最後那記絕望的壓哨三分，那他們在末節9分57秒的時間裡，只拿到了9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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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奇怪的現象出現了，以前往往被歐洲球隊的對抗打到心態失衡的中國隊，這次居然用自己的對抗讓對手心浮氣躁——在中國隊最後三分鐘再次掀起的追分潮中，塞黑完全沒有迴應。

杜鋒賽後說道：“我們的腳步移動、傳球倒手、防守等各個方面都很好。尤其是防守，我們讓塞黑吃了三四個24秒違例。可以說，我們的表現非常完美。”

朱芳雨也認同這一點：“我們打塞黑那場，最後的三分鐘，防守是整屆奧運會最好的，一開始三分之二的時間我們都落後，最後那三分鐘，不管對內線還是外線，協防還是補位，都相當滿意。”

這裡面有中國隊頑強防守、輕易不給出手空間的功勞，也有塞黑隊員死活就是不進的運氣。打到第四節，中國隊越來越能看到勝利的曙光，他們高漲的士氣也緩解了體能下滑的危機。劉煒和李楠先後殺入禁區得手，讓姚明不再孤軍奮戰。

隨後，姚明再次挺身而出，連續兩個回合，姚明在籃下頂着多人出手造成犯規，在李楠罰進那關鍵兩球之前，是姚明連續罰進4球，幫助中國隊扳平、逆轉。

然後，姚明又在防守端不惜體力地擴出禁區、防到三分線，像個小球時代的全能中鋒那樣，封死了對方核心後衛的持球跳投。

這一切的一切，最終落在了文章開頭，站在罰球線上杜鋒的肩頭。

而杜鋒則像一個刑場上的老手，給塞黑隊的棺材釘上了最後兩顆釘子。

“當時全場的人都看着計分牌，我也知道如果我罰進了這兩分意味着什麼，最後三四秒領先4分，那我們肯定贏。”杜鋒說。

“我們，將淘汰世界冠軍！”

全場比賽，姚明打滿40分鐘得到27分11籃板，李楠三分9投4中得到14分，杜鋒12分，劉煒雖然6中1但有4籃板3助攻且沒有一次失誤，莫科6分4籃板。

而塞黑男籃（包括其前身南斯拉夫男籃），則是在45年來第一次無緣世界大賽的前八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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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波不斷、輸球不斷的中國男籃終於贏下了這場“僅存在理論獲勝可能”的比賽，他們在大部分時間都落後對手，但無人放棄比賽，反而在姚明的帶領下緊追不捨，追上對手的腳步，追上被一次次擴大的分差。最終，在比賽最後半分鐘，一切努力都有了回報，揮舞了一百下的錘子終於敲開石頭。

這場勝利不僅震驚了世人，也讓男籃隊內一時半會也緩不過神。隊內翻譯一腳踢翻礦泉水箱，手舞足蹈到差點虛脫，主帥哈里斯與尤納斯相擁到喜極而泣。哈里斯感慨道：“這是我執教生涯裡贏得的最偉大的勝利，中國男籃是我教過的最值得尊敬的隊伍。”

“今天確實是讓我們非常興奮的一天，哈里斯教導我們如何去生存，無論環境如何惡劣，你都不能放棄。”姚明賽後如是說。

2004年對中國男籃來說確實不夠友好，他們頂着尷尬的戰績，趟過塞黑，打進八強，等待他們的卻是立陶宛和西班牙的花式吊打。瞬間爆發的小宇宙終究無法抹平硬實力的鴻溝，姚明在回到北京後坦言：“我們看到的更多是差距。”

而當時23歲的杜鋒則冒出了去NBA打球的念頭：”希望有機會可以進入NBA，但我目前距離NBA還有差距，需要不斷努力。“

經歷了這複雜的一年，主帥哈里斯終於卸任將男籃的重擔交給了尤納斯，賽後他直接從雅典返回美國，儘管雙方感情很深（男籃隊員在機場從來不讓哈里斯拿行李），但聚散是緣，幫完中國隊之後，哈里斯又回到了達拉斯獨行俠，繼續擔任助教一職。

姚明這場比賽打了40分鐘，12投9中拿下27分13籃板，杜鋒12分，李楠14分，莫科和朱芳雨各得6分，劉煒2分，小將易建聯出戰4分鐘。和當時的人們一樣，中國男籃的“黃金二代”也將目標指向4年後的北京奧運會。姚明說道：“我們還有四年時間來準備北京奧運會，我們應該更多地總結比賽經驗，這很寶貴。”

四年後的北京，中國男籃將迎來陣容實力的最巔峰，以姚明、易建聯爲代表的男籃”黃金二代“們，也將打出更有含金量、更加蕩氣迴腸的表現。那是姚明最後一次出戰奧運會，在”保底八強“的榮譽與遺憾背後，無人知曉姚明退役後的中國男籃和籃球世界，又會發生怎樣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