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經理們終於在A股面前開始接受止損線

在滬深300指數終於拉出三根陽線之前,一批私募的淨值倒在了止損要求的面前。

10月中旬,正圓、青驪、仙人掌、聚鳴等多家明星私募先後發佈旗下產品淨值跌至預警線,觸發風控條款需要按照合同約定降低股票倉位的通知。

當悽風苦雨一直吹到第四季度,上證指數終於還是在10月20日打響了生命裡第52場3000點保衛戰的時候,總需要更多的基金一起替慷慨買單的A股負重前行。這一批主觀多頭也沒能挺住市場巨大的寒意,在產品層面先後出現了20%左右的虧損,不得不在各自的預警線面前,開始被迫降低股票倉位。

所謂被迫止損,一般是指私募管理人在和一些渠道談代銷的時候,渠道會要求設置一個預警線和清盤線,預警線大多在0.8上下,即產品虧損20%左右就要降低倉位運作,而清盤線則是直接認虧割肉出局,是相對少見的設置。

往年大家還要在「預警線到底有沒有道理」這件事上掙扎一番,畢竟大量止損盤的出現常常都是市場見底的領先信號之一,就怕「底部止損吃不到反彈」的基金經理們,也擔心止損的風控設置反而會奪走一個產品的上漲彈性。

現如今,這輪週期底部之凌厲,正在消解許多基金經理對「預警線」的不屑,也重塑着投資與風控之間的關係。

作爲一個每年幾乎都要被討論很多次的話題,漫長的股市尋底之旅、複雜的經濟動能轉化,讓「止損線」令人心酸地有了自己的價值。

不遙遠的0.6

如果不是因爲產品要通過代銷渠道來募集,許多基金經理未必會接受「止損」的安排。

對於宣稱自己是專業人士的基金經理們來說,預警線曾經是一種羞恥。畢竟,跌多了就必須砍倉這件事,不僅或多或少包含了一些對基金經理投資能力的不信任——「我們怕你跌了20%再不停手的話,還會跌更多」,而且也不符合證券投資本質上「低買高賣」的客觀要求——按理說,好資產變便宜了應該買更多才對。

基金經理們一邊做着「風險都是漲出來的,但機會都是跌出來的」的投資者教育,一邊收到風控發來「老闆你淨值跌破預警線,得把倉位降下來」的郵件,總歸有些不自在。

尤其是當市場已經在低位運行,看上去上行風險遠比下跌空間大的時候,一旦遭遇「滿倉下跌、輕倉反彈」,只會白白拉長回撤期的痛苦,讓自己的投資能力遭受更漫長的質疑。

因此,早些年間,自身有流量優勢、品牌號召的明星私募並不喜歡和渠道談嚴苛的風控條件,也不太喜歡接受預警和止損的安排,只想憑藉自身的議價能力保持做投資的自由度。

然而,A股終究是打臉了明星們的尊嚴。

從2021年3月機構抱團股瓦解開始,一批名聲在外的私募基金開始跌落神壇。有的私募滿倉白酒跌到0.8,一把切換、追漲電新,試圖搏個漂亮的V型反彈,結果一口氣自由落體就把淨值幹到了0.6;也有的私募要柔和一點,陪伴指數一路陰跌,溫水煮青蛙般徐徐腰斬,蒸發了持有人最後的一絲期待——「原來,基金經理的樂觀有可能真是盲目的。」

而這種拉垮,還不是一家兩家的問題,幾乎如火燒連營般成爲絕大多數私募基金頭上的烏雲。

「我從業這麼多年始終覺得預警線和止損線不合理,但這次這麼多私募基金、這麼多產品困在0.6、0.7,搞得我現在對止損的感情都和以前不一樣了。這種現狀需要行業性的反思,太多人急於翻身。明明在左側,又沒有耐心,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一位從業多年的私募人士向筆者感慨。

這種願望與現實的落差,在8月28日被上演得淋漓盡致。

這是今年所有A股投資者都難以忘懷的一個週一。此前週末連出四大利好:印花稅減半徵收、規範大股東減持、IPO放緩以及降低融資保證金。按慣性來說,開盤必然迎來一個史詩級的反彈。

網民們甚至迫不及待地希望交易所週末開門,把意念漲停兌現落袋,這自然也是淨值水下的基金經理們以爲的博反彈的良機。但最後,這一天成爲了開盤滿倉同志們的心口硃砂痣。

而那些頂住了來自老闆壓力,在預警線上堅守倉位限制的風控們,則獲得了工作的體面。

某中型私募的運營向筆者透露:「我們老闆的產品6月跌到0.8之後,我們就按照合同規定把倉位降到了7成,後面好幾次他覺得要大反彈了就想上倉位,風控不想違規也不想讓他再全倉賭了,始終不同意。現在再看,那個週一如果真的先上滿倉位,然後遭遇高開低走,就是更大程度的虧損,更渺茫的回本希望。」

反之,等待着老闆與風控的,則可能是公司解散與自己失業的命運。

比如,根據財聯社的報道,前年的網紅私募建泓時代,曾憑藉2年賺走43倍在行業聲名鵲起,在今年8月因爲信息披露、內控管理被中基協警告後,又因產品淨值跌到0.7的止損線卻並沒有做風控限制導致淨值僅剩0.55而再遭持有人舉報。最新消息,建泓時代已於10月17日決議解散。

對於向來標榜自己做絕對收益的私募基金來說,出現三四十、甚至過半的跌幅,首先一定在投資判斷上出現了問題。但如果真要推鍋外部原因,也不是找不到:畢竟這兩年的A股,總有一個測不準的市場底。

測不準的市場底

基金經理們不喜歡在已經跌了20%的時候降倉位情有可原,因爲在許多人的從業慣性裡,20%已經是核心資產不小的回調了——上一次茅臺從高點回落超過40%,還要追溯到2012年中至2014年初,很多年輕的基金經理,那時可能纔剛研究生畢業。

何況即便是親自扛過上一輪茅臺大跌、中國基金行業最負盛名的優質企業長期持有者張坤,也並無法準確地看到這一輪市場的調整究竟能在何時結束,在今年2季度的報告中終於承認——「我們在當時預計到估值會有一定迴歸,但如此的幅度是沒有預料到的。」

事實上,從2021年市場開始劇烈調整後,張坤在定期報告中對彼時市場定價的許多表述,可以代表相當一部分基金經理的想法——「一旦股價調整結束,長期收益可期」。

只是如果我們以茅臺爲錨來看的話,兩年半的時間過去,股價至今距離2021年2月10日的高點還有27%左右的跌幅。

事實上,關於「調整何時結束」的問題,機構們也像《河邊的錯誤》宣發海報中的四個字一樣——沒有答案。

比如,每次都以「提振市場信心、機構出手抄底」的形象出現在市場面前的「基金公司自購潮」,從2022年初至今已經上演的四次。市場期待這種自購的出現能夠加速觸底回升的過程,乃至促進情緒好轉、提高市場底部的基金申購額,但滬深300卻常常不留情面。

尤其是當市場進入一種非理性的悲觀階段,定價更是在昨天KTV、今天ICU裡捉摸不定。

「國慶的消費數據,明明比機構節前預期得要好,回過頭來還是跌,問就是今年整體消費還是不及預期,那我就納了悶了,年初跌到現在,跌的不就是這個嗎?price-in了這麼久,怎麼還是這個理由啊?」面對長假後的市場,一位基金經理苦笑道。

於是,測不出來的市場底,就逐漸成爲了預警線的「保護傘」。人們再也不想聽什麼「貪婪時刻已到」。左側苦海無邊,止損回頭是岸。

一位百億私募人士向筆者表示,「比較難評的是,去年10月市場大回調也有一波私募止損潮,很多私募就在那個時候把倉位降到5-6成,後面兩個月反彈的時候,持有人也有不爽倉位太低的。但事到如今,低倉位基本又保護了大家的淨值。也難怪行業有動搖,對設置預警、止損,沒那麼反感了。」

畢竟,如果一個股票多頭產品,如果真的跌到0.6,才亡羊補牢式地降低倉位,就基本給基金判了死刑:如果是留了半成倉,需要一次流暢的高達70%的反彈,這還是假設管理人自斷一臂,期間不受任何管理費和提成的前提上。

只是,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場酣暢淋漓的大牛市,終於回本的持有人只會留下一句「垃圾XX,毀我青春,費我錢財」,然後頭也不回地徹底離開,擁抱新一個牛市裡的新一批「英雄」。

因爲,一旦市場到了一個真底,還有「加滿倉位」這個選項的管理人,首先就沒有讓產品跌到預警線。

戒不掉的預警線

關於預警線的一切討論,可以歸結爲:理論上,預警和止損確實「不價值」,但是有能力用價值投資替客戶做好一個「資管產品」的基金經理又實在太少。

尤其是當週期往復、牛市走到強弩之末的時候,再優秀的基金經理,未必能對彼時的估值究竟是應該繼續買股票還是轉而持有現金,始終保持一個相對冷靜的判斷。

而過去一度在中國資管行業盛極一時的「價值投資就是要永遠滿倉永遠熱淚盈眶」的做法或說法,在祖師爺巴菲特多年15%左右的現金及短債儲備面前,也顯得有些蒼白。

老爺子雖然常說現金是垃圾,但也不是一有錢就買蘋果

另一方面,作爲試圖用「絕對收益」來區別於公募基金的私募股票基金,卻很少展現出對衝基金式的敞口管理能力。

對衝成本高、對衝工具少,自然是一種客觀約束:除了用股指期貨、看漲期權、看跌期權等產品做一些不完全的對衝外,真正嘗試做 long-short 策略,在個股層面進行一定對衝的人民幣私募基金,仍然受困於整個衍生品市場有限的規模。

但除了這些外力的藉口,更多的時候,絕對收益的追求、最大回撤的控制來自於一種軟約束:基金經理有一根心理上的預警線,在沒有給產品積累足夠的安全墊之前,打呆仗、緩建倉。即便是一些看上去再偉大的短期利好,只要產品的緩衝區和容錯度還沒建好,就專業地守護好自己的耐心。

當然,如今行業裡逐漸瀰漫的對止損的態度變化,終究是一種熊市思維的寫照。

最大的風險就是如果哪天十年不遇的大牛市真的來了,低倉位的產品們一旦漲不上去,「預警線」大概率又會捱罵,繼續替基金經理犯過的錯背鍋。

只是當下的人們已經都快忘記了大牛市是什麼味道。

編輯:沈暉

視覺設計:疏睿

責任編輯:張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