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鍾玲／隆迅法師：大學校長出家

2019年春在我的Messenger信箱裡，收到隆迅法師的來信：「鍾玲你好，我是孫大姊的女兒，知道你也信佛。有一次和願炯法師去拜見白雲長老，他也提到你。」原來隆迅法師是孫大姊的女兒！孫大姊，孫淡寧，香港明報報社編輯，筆名農婦，古道熱腸，活躍香港文化圈。1977年起那十年，胡金銓和我常跟孫大姊聚餐。願炯法師則是2000年代在香港結交的方外好友。

隆迅法師，俗家姓名馬遜。可能是民國以來第一位出家的大學校長，至少肯定是第一位出家的女性大學校長。何以她有出家的因緣？要由她外公說起，外公湖南人，不幸的是他寄以厚望的長子，十多歲就過世。外公傷心之餘，去聽明印老和尚講經，內容談生死問題，外公覺得彷彿是衝着他講的。聽畢跪下來求皈依老和尚，成爲佛教徒。馬遜的外婆、姨媽也成爲虔誠佛教徒。1949年馬遜的父母逃難到香港，把兩歲的馬遜留在長沙由姨媽照顧。姨媽帶着小馬遜拜佛誦經，並去朝拜湖北玉泉山佛寺的觀音菩薩。

馬遜十一歲到香港，跟父母親團聚，入中學讀書。引導她學佛的是高僧樂果老和尚（1884-1979）。那年爲了準備中學會考，常到香港大會堂圖書館用功。一天瞥見一則大會堂布告欄的告示：樂果老法師講《四十二章經》，就進場聽講。當高大而精神矍鑠的老和尚進場時，不知怎的，她眼淚不停地流。此後，顧不得備考，每週末都去聽經。

馬遜以僑生身分考入臺灣大學化工系，四年後1970年大學畢業回香港，攜帶着一盒臺灣產的銀耳，到聞性精舍找樂果老和尚，即刻跪下一拜，喊：「師父！」

八十六歲的老和尚睜開眼說：「你來了，我正想，那孩子怎麼不來了呢？這下可好了，徒弟找到師父啦！」

他洞悉馬遜的來意！她正式皈依老和尚。他爲她講解《金剛經》、《彌陀經》、《楞嚴經》。馬遜隱隱感覺她前世曾是出家人，纔會對老和尚、對佛經有這麼強的感應。那兩年她一面跟老和尚學佛，一面在中學教書，好存錢到德國進修。之後她獲得德國阿亨工科大學的博士學位，到臺南成功大學化學系任教十五年。

另一位由香港到臺灣來的教育家是曉雲法師（1912-2004）。馬遜留學德國時，曉雲到歐洲弘法和辦畫展，他們就認識了。兩人的佛門師承也有關聯，曉雲的師父是倓虛老和尚（1875-1963），馬遜的皈依師父是樂果老和尚，兩位長老在1949年後到香港弘法，對大陸以外地區的華人社會影響很大，乃香港的天台宗東北三老其中二位，且彼此相熟。1990年曉雲在臺北成立華梵工學院，後改名爲華梵大學。1995年華梵大學招聘校長。真是機緣巧合，馬遜在曉雲力邀之下應聘。那年馬遜四十九歲，創校人曉雲法師已八十四歲了。馬遜擔任校長十年，擴充了大學的規模，增設五個碩士班、四個系增班；舉辦許多國際會議；跟各國的大學辦交流、交換活動，尤其是跟日本的佛教大學；還提升教授們的學術水準。

馬遜跟曉雲法師成爲莫逆之交，馬遜在華梵大學期間常跟曉雲長談，商議將來要出家，說好等大學發展穩固便圓頂。夢參長老（1915-2017）是倓虛老和尚1930年代收的弟子，所以夢參即曉雲的師兄，2000年夢參應曉雲邀請來訪華梵大學。於是馬遜找到出家修行的師父了：高僧夢參。2004年十月曉雲法師圓寂，因緣成熟，馬遜2005年辭校長之職，辦了離校手續。次年春赴五臺山，依止夢參長老剃度，法號隆迅。

2019年我在臉書上看見隆迅法師因癌症動手術的消息，心想事不宜遲，趕緊去探望她。約了2020年二月十四日見面，知道她還在治療中，問她午餐完我要不要早點離開，她好午休？她說難得見面，可以喝茶和咖啡提神。我專程由高雄到她臺北的精舍，在她客廳聊天，她的臉白皙，有一點腫，看來身體虛弱，因爲經歷了多次手術和化療，但是精神旺盛，真誠坦然。她的談興很高，由香港的生活談到出家經過，談到去五臺山參加夢參老和尚的告別式。我知道她最掛念的事是修行和宣講佛經，只要她病情稍緩解，就會去淨空老和尚的佛陀教育基金講堂弘法。隆迅法師的俗家弟子周瑾瑜說：「有一次她講經的時候，癌症的巨痛發作，她努力撐着，講完昏倒在臺上！」嚴重的癌症動搖不了她渡人的意志。

佛教的十戒中，第六、七、八、十戒都跟守貧、去貪念有關。隆迅法師戒行清淨，周瑾瑜說法師不接受信徒的供養，說大學退休金夠她的生活用度。瑾瑜還說：「2017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法師的師父夢參長老圓寂，她一接到消息就訂機票、收拾箱子，去五臺山參加十二月三日的告別式，她連羊毛衛生衣、羽絨外套、手套都沒有，於是我匆匆幫她購置。」在她身上我見到發了大願的戒行典範。

隆迅法師是科學家，她這般言簡意賅地說：「以『色不異空、空不異色』爲例。 空並非什麼都沒有，從科學來說，空不是絕對空，即使沒有形體，還有無形無相的磁場和能量。」2021年五月新冠肺炎蔓延臺灣時，她說了語重心長的話：「這一次的劫難，是所謂的共業，希望大家不要輕忽，業力太大了，我們要集氣，提高免疫力。其他芸芸衆生心態如何，且不必理會。最重要的是我們自己，是不是有決心……爲自己、爲家人、爲臺灣、爲人類，貢獻江河之一滴，提高免疫的正能量……不要忘記以至誠心、大悲心、返觀自照，祈求佛菩薩慈悲加護，讓一切有緣人，一切苦難衆生早日離苦得樂。」

隆迅法師於2022年八月二十三日圓寂，享壽七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