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山河正安然
散文
陰霾過去,陽光露臉,臉書跳出三年前貼的一篇短文〈不堪持贈君〉,那是三年多前孩子剛簽完志願役下部隊不久,有天一大清早送他回營區,回程見圓山大飯店矗立於山河光影間,心有所感寫下的。心中不由想起不久前,今年一月十日的午前,再次開車送他回營區,那是他最後一次回營區,領退伍令,完成四年的軍旅生涯,心中頓時一陣感慨:以後不用再每週送他回營區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回想四年前的冬日,看着他和一羣年紀相仿的年輕人搭乘大巴士一起入伍,大部分人都是四個月後就退伍了,而他到了新訓中心一個禮拜,便選擇了志願役,開始漫長艱苦的職業軍人生涯。如今四年多過去,他纔剛要重返社會,展開真正的職場生涯,比同齡人晚了四年,這是他自己的決定,作爲父親的我能做的,只是陪伴而已。
這四年來,多數個禮拜接送他往返於家裡和龜山營區之間,這段高速公路爲主的路程,是我們父子溝通交流最多的時間,從龜山營區上車,他就會跟我分享這個禮拜發生了什麼事情,從禮拜一開始講起,禮拜二、禮拜三……,然後分享他跟連上幹部、弟兄間的互動等等,我則是大部分時間保持傾聽。收假的路上,清晨或晚上,他則大部分時間保持沉默,其實他從前上車前一個小時就開始焦慮了,這四年來,他對於軍中生活並不是那麼適應,但他還是堅持了下來。
有一次,回營區路上,車開到松山機場旁濱江街,談到社會對軍人的印象和軍人的待遇,他覺得很窩囊,我告訴他:「不管別人怎麼看待軍人,這一輩子只要有人問起,你就可以很驕傲地跟他說,你曾經花了四年的時間去保衛這個國家!」有些人沒辦法待滿四年,提前賠錢退伍,我跟妻子也勸他,如果做不下去,就賠點錢報退沒關係!但他覺得簽了約就要履行義務,把四年兵當完。
這四年,他到南部四次,兩次是到鳳山步兵學校受訓,兩次到恆春三軍聯訓基地測考,來回都搭遊覽車,一趟車程就要五到七個小時,就算是訓練有素的軍人,在狹窄的座位上坐那麼久,絕對是不輕鬆的路程。有時候,我會幫他買便當,用泡泡膠布保溫,讓他在路上吃晚餐,有時候,他就在休息站隨便買個飯糰飲料將就過去,他說一餐不吃還捱得起,但聽在父母耳裡就覺得心疼。
第一次到步校受訓時,是我還在陸官兼課的最後一個學期期末。那天早上放假,天氣突然降溫,我去校門口接他,他沒有帶厚外套下來,一出校門就凍得發抖。看到他身上單薄的衣服,我立即將身上的羽絨背心脫下來給他穿上,然後才一起北上。後來,那件在他身上顯小的背心,他一直穿了兩個冬季,直到買了新背心,才還給我。
第二次步校受訓結束,星期五晚上游覽車把他們載到北門附近,我開車去載他,因爲這次受完訓他帶回來兩個黃埔大揹包的行李。星期天晚上,援例開車送他回營區,我幫他提行李上車,兩個黃埔大揹包每一個都非常重,他身上揹着鼓鼓的戰術揹包和兩個隨身包包,路上,我問他,大門可不可以辦個臨時停車證?我想把車開進去,讓他省點力。他說不行。我說那我幫你拿到門口,他說不用啦!我自己拿就好。孩子大了,能夠自己承擔了,卻讓我有種有力無處使的感覺。
到了營區大門對面,我看着他揹起隨身包和戰術揹包,再一左一右扛起兩個黃埔大揹包,一八三的身高像個龐然大物,緩緩走向夜色中的營區大門,我心中輕嘆一口氣,萬般無奈地發動車子上路回家。我知道,眼前這段路,或者以後的所有路途,不管再辛苦、再艱難,都要他自己去承擔,我能做的,只有在他需要的時候陪伴了。
這最後一趟送他回營區,我依舊是自己開車回來,他晚上還要跟弟兄到附近聚餐後纔回家。最後一次了,這四年,軍中除了輪值夜哨,其實他每天是可以外宿的,但是他多數待在營區,有時候就跟弟兄相約到外面吃吃飯、喝喝飲料聊聊天,這些弟兄陪他一起度過這段甘苦與共的日子。我曾問他要不要我找關係幫他調到住家附近的單位,他斷然說不用,他說:「在這邊有朋友!」要退伍了,珍惜這段袍澤之情,想跟他們再聚聚,以後就各奔東西了!
回程到了圓山飯店附近,我想起那篇〈不堪持贈君〉,以後怕是沒有機會在清晨看見那幅景象了!從父親,到我和弟弟,再到我這孩子,我們一家三代都有職業軍人,我們祖孫三代保衛國家的日子,就在孩子退伍這天,圓滿了!看着圓山、基隆河,眼下的山河正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