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錢買機票還要花錢選座？航空公司大量鎖座背後
“提前幾天買了飛機票，接到值機通知後馬上選座，可供選擇的座位卻寥寥無幾。”12月初，北京市民李晴（化名）買了海南航空從北京飛往湖南長沙航班的經濟艙。付款後，她第一時間進行線上值機選座時，卻發現前排靠窗和靠走廊的“好座位”全沒了，只剩後排和中間座位。
李晴回憶說，當時付款界面顯示，有少數座位被其他乘客選走了，但更多的則帶着鎖的標誌，是被航空公司鎖住了。還有一些座位點擊後顯示需要用里程兌換，越靠前的座位需要的里程數越高。她最後沒有選擇用積分換座，只能選了一個相對靠前的中間座位。
“爲什麼‘鎖座’，還鎖那麼多座位？爲什麼‘好座位’還得另外花錢（積分）買？”李晴感到十分困惑。
對此感到困惑的不止李晴一人。《法治日報》記者在採訪中發現，乘客購買機票後，傾向於選擇經濟艙前排、緊急出口處座位以及部分過道或靠窗的座位，但實踐中，這些“好座位”有時卻被一些航空公司大量“鎖座”無法免費選擇，需要付費或用里程積分兌換。還有乘客在線上值機時發現無法選擇的座位，卻可以在線下櫃檯值機時免費選擇。有消費者吐槽道：“買票選座，到底放出來多少票、付費標準、選座規則、線上線下辦理值機是否存在差異，種種跟乘客選座權益相關的規則不清晰不透明。”
受訪專家認爲，航空公司可以自主決定選座及服務收費，但是收費規則不能不明不白。航空公司應參照價格法中有關定價原則、定價依據、價格行爲等規定，同時，出於消費者知情權和選擇權的保障，有義務將選座費的範圍、收費標準等事項公開，由消費者自由選擇。
不付費只能坐後排 全價票也得另花錢
鄭先生在北京一家研究機構工作，需要經常坐飛機出差，對航空公司的選座費頗爲不滿：“我買了經濟艙全價票，爲什麼還得再花錢選座位？”
今年11月底，他出差坐飛機去香港，因爲案頭工作多且自己頸椎、腰椎都不太好，希望能坐一個空間稍微大點的座位。他花了3400多元購買國航的經濟艙機票，而該航班當時最低折扣機票僅千元左右。他期待能夠優先選航班經濟艙第一排或者其他較舒適的座位。
然而，當他第一時間值機時發現，經濟艙前面十幾排座位已經被鎖定，如果他要選第一排座位，要麼支付幾百元，要麼使用6100里程兌換選座權益。無奈之下，他只好用6100里程兌換權益選了座。
“相當於花錢選了座位。”鄭先生說，“我飛一趟香港，才積累2000里程，選個座就要花6100里程，太不合理了。”
12月初，鄭先生從香港飛回北京時，同樣花3400多元購買了國航的經濟艙機票，再次用6100里程兌換權益選了經濟艙第一排座位。隨後，他又從北京去廣東珠海出差，全價購買國航的經濟艙機票，因爲沒有付費選座，只能在機艙後排選了一個座位。從珠海回北京時，他同樣全價購買國航的經濟艙機票，使用3100里程兌換權益選了第一排座位，“大概值150元到200元”。
“作爲經常坐飛機的乘客，我覺得，如果買的是折扣力度較大的打折票，選座費還能接受；但如果是買的全價票，除了基於飛行安全等情況之外，其他經濟艙座位都應該免費開放。”他說，即使乘客買了打折機票，航空公司也不應該大面積鎖定前排或舒適座位，這有逼迫乘客花錢選座的嫌疑，不合理。
讓鄭先生無法理解的還有，好幾次，他值機時看到前排座位不可選擇但登機後發現這些座位有些卻空着。他曾就此情況致電航空公司客服諮詢，客服答覆：“前面有些座位空着的話，可能是需要乘客支付一些里程和費用來選座位，也可能是基於一些應急的情況考慮。”
採訪中，不少受訪者稱，自己有過使用里程積分兌換選座權益或付費選座的經歷。在社交平臺上，還有不少網友反映值機時進入選座界面後，經濟艙前排、靠窗、挨着過道的座位大部分無法免費選擇，能選的少數座位多是後排居中位置。
前段時間，家住北京西城的趙女士一家三口從北京飛往海南，她用1599里程積分換了南方航空一個價值99元的權益包，給孩子選了一個可以看風景的靠窗座位。
根據南方航空網站介紹的“提前選座”：優選座位設在經濟艙前排的位置，擁有經濟艙最舒適的座椅設備，售價爲100元至800元不等。
北京市民王悅（化名）今年9月底乘坐國航航班去歐洲，因爲考慮到長途旅行，她花800元爲自己選了經濟艙的第一排座位，“機票5000多元，選座費竟然超過了機票的10%”。
王悅告訴記者，她值機時機艙中部往前的座位都不能免費選，如果不付費選座，只能坐靠後面的座位。
即使已經升級成爲航空公司的白金卡會員，也可能在選座問題上遇到糟心事。郎先生家住上海，因爲經常長途出差，於是辦理了東方航空的白金卡。幾天前，他從上海飛廈門的航班選座時，只能選32排的座位，經濟艙第一排的31排整排被鎖座。
11月底，郎先生從南昌飛往上海的航班，提前一週線上值機，發現只能選31L座位（機身右側靠窗位置），而31A和31C（分別對應飛機左側靠窗和過道位置）被鎖座。航班起飛當天，郎先生現場櫃檯辦理值機業務時，詢問櫃檯工作人員能否將座位換至31A或31C，結果被告知“今天上午這兩個座位被人線上定了”。
“白金卡的優先選座權根本沒有得到應有的保障，投訴航空公司，客服也只是用套話敷衍，沒有合理的解釋。”郎先生氣憤道。
線上值機大量鎖座 線下櫃檯卻能選擇
記者近日調查發現，國內多家航空公司目前都已開通付費選座服務。
例如，東方航空App選座頁面的座位說明提到：淡藍色座位代表優享禮遇座位，乘客在購買機票時需同時購買相應的優享套餐，才能選擇這些座位；帶有“小人”圖標的是已被其他乘客佔用的座位；深藍色爲免費、可選座位；帶有鎖狀標誌的爲已鎖座位。
南方航空在《南航提前選座產品購買須知》中提到，南航提前鎖定航班選座區域，並按旅客付費選定的舒適座位安排乘坐。付費選座產品根據不同航線和座位類型進行定價，具體價格以官網顯示爲準。南航保留在事先不告知的情況下調整付費選座產品價格的權利。
記者調查發現，不同航空公司及航班，“鎖座”及收選座費的情況似乎無規律可循，有的是航班走道、靠窗收費，有的航班免費可選的座位多，有的免費可選座位是“點狀分散”，有的則是連在一起。即使是同一航空公司的不同航班，上述情況也存在差異。
值得注意的是，記者調查發現，實踐中有不少消費者遇到線上值機沒“好座位”，但線下櫃檯辦理時該座位卻“解鎖”的情況。
李晴告訴記者，她登機後和鄰座靠窗乘客聊天得知，該乘客在飛機起飛當天到櫃檯值機時，可選的座位範圍比線上值機大很多，還包括前排座位，而她線上值機時這些座位顯示不可選。
行程結束後，她聯繫海南航空客服詢問此事，客服回覆稱：“以您預選時的座位開放情況爲準，有些前排座位需要付費，有些不需要。如需付費，座位上會標明積分或付費的字樣，最終您確認的時候是需要您支付積分或現金的，如未支付，是不可預選的。”至於爲何線上線下值機時可供選擇的座位有差異，客服只回應稱以現場實際情況爲準。
事情過去了幾天，她對於值機時的遭遇仍耿耿於懷：“早知道還不如線下櫃檯辦理了。感情‘鎖座’只針對我們線上值機的？”
社交平臺上，不少帖子分享飛機選座經驗時提到，“起飛當天線下選座，不用花錢也能坐好座位”“線下櫃檯值機時，線上被鎖的前排座都能選了”……
爲什麼航空公司要提前“鎖座”，航空公司是否有權對機上座位收費或要求用里程積分兌換？
對此，中國航空運輸協會曾發文科普稱，一般情況下，爲了給飛機預留可調空間，飛機配載員會鎖定一些座位，這是因爲每一個座位都會對飛機重心產生影響，配載員會根據不同機型，預先鎖定一些位置，保證重心在安全範圍之內。這些被鎖定的座位在建航班時就會鎖上，一般在航班起飛前24小時或當天根據實際情況放開調整。
多名受訪消費者對於“出於調整配載考慮”的說辭並不買賬，他們認爲這不足以解釋線上線下辦理存在差異、大面積“鎖座”但付費可選的情況。
中國民航飛行學院航空運輸管理學院副教授許凌潔介紹，經濟艙裡不同位置的座位舒適程度不一樣，如緊急出口座位和經濟艙的第一排顯然要寬敞些，也有的乘客出於個人偏好或喜歡靠窗，以便欣賞空中美景；或喜歡靠過道，方便進出等。航空運輸發展使得機上座位成了可以滿足不同乘客需求的、可供交換的商品或服務。航空公司開始推出自行選座服務，即乘客可以在乘機前通過航空公司網站、手機App或者航空公司銷售電話提前選定心儀座位。於是，座位確定規則由最初的航空公司分配製，逐漸變爲乘客可以根據個人需求進行部分選擇制。
“選座費孕育於航空運輸特點之中，誕生於航空乘客消費個性需求與航空運輸市場的成熟之下。航空公司推出付費選座的決策依據是，在遵守航空運輸安全規範的基礎上，適當讓渡座位的分配權給乘客，讓乘客付費獲得座位優先選定權，屬於一種增值服務，乘客爲享受此優先權的購買服務而支付服務費。”許凌潔說。
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研究員支振鋒介紹，航空公司收取選座費是一個國際慣例，許多航空公司根據座位的舒適性，將經濟艙的第一排、安全出口等高價值座位作爲付費選擇對象，作爲航空公司提供差異化服務的一種做法。2015年前後，國內部分航空公司將這種國際慣例引入我國航空市場，開始在國內航線上進行付費選座業務。但實踐中，如果航空公司將高價值座位範圍擴大，比如不合理地將經濟艙前面多排座位大面積鎖定，甚至對於購買全價機票的乘客也收取選座費，則偏離了國際慣例的做法，顯失公平。
制定公平收費標準 保障知情權選擇權
受訪專家認爲，乘客作爲消費者，在購票後卻遭遇選座難的問題，其對選座費設置合理性、線上線下值機信息不統一等情況的質疑，背後都指向同一個問題，即航空公司選座規則不透明不清晰。
許凌潔認爲，選座費是航空運輸市場發展的產物，有其存在的合理性，但對其法律評價不能僅憑理性，必須依據現行法律制度和法律規範對其存在及其存在方式的合法性予以考量。
“選座費沒有明確的法律規定，應屬於經營者自主定價的範疇，該價格應按照市場經濟規律、經營成本和市場供求狀況決定，但這並不等於經營者可以隨意定價。其應參照價格法中有關定價原則、定價依據、價格、行爲的規定，同時也必須遵守經營活動的相關規定，最核心的，就是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中關於消費者權利與經營者義務的規定。”許凌潔說，航空公司有必要告知乘客選座費的性質和內容、選座費發票開具、選座行爲與運輸合同關係、選座限制等，從而進一步保障乘客自由選擇權，包括選座與不選座的權利。
中國法學會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研究會副秘書長陳音江認爲，消費者有權知悉航空公司開通的所有選座渠道，也有權瞭解還剩餘多少座位可以選擇，航空公司不能故意通過提供部分座位選擇的方式製造部分座位緊張或稀缺的假象，讓消費者誤以爲沒有多少合適座位可以選擇，從而導致消費者在不充分知情的情況下作出錯誤選擇或非真實意思表示的選擇。
在他看來，航空公司可以推出選座渠道，關鍵是收費要合理合規。航空公司在開通線上收費選座功能時，不能降低線下櫃檯選座的服務標準，不能通過減少線下櫃檯和服務人員數量導致消費者排長隊等方式變相強制消費者選擇線上收費選座渠道；要制定公平合理的收費標準，做到明碼標價，並公佈線上投放座位的規則、數量以及實時剩餘座位等信息，讓消費者在充分知情的情況下自主選擇選座渠道。考慮到部分老年人等不會線上操作的特殊羣體需求，要兼顧公平合理性，在櫃檯爲部分特殊羣體預留部分舒適座位。
（法治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