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創業的秘密,望京SOHO都知道

作者|未未

編輯|江嶽

在自然界,一場風暴過後,動物們會謹慎地從洞穴中探出頭,循着信號尋找食物。比如溫哥華半島上,飢餓的海狼會跟着白頭雕游到近海,尋找被衝上岸的海豹屍體,草草果腹後,再從低至0度的海水中返回,路途波折辛苦,但可以解決眼前的生存危機。

這是在驚險世界中形成的本能,在北京公司密度極高的望京,劇烈的競爭意識同樣讓創業者同時具備謹慎與冒險的特性。他們敏銳捕捉到風暴來臨前的空氣變化。遲鈍者成爲優勝劣汰的犧牲品,而復甦信號來臨,他們需要及時出動,抓住成本最低、效果最佳的時機,高高彈起。

佔地48152.523平方米,擁有T1、T2和T3三幢相連辦公樓的望京SOHO,是觀察這些變化的窗口。

在北京,每一個“網紅”區域都有自己的特點。比如西二旗匯聚着中國最頭部的互聯網公司,鼓樓大街沿線分佈着各類消費品老字號,望京的特點在於作爲北京商業密度最高的地方,有17家獨角獸公司散落於此。

移動互聯網的興起,讓望京SOHO成爲北京的創業孵化器。

望京SOHO建成啓用的2014年,創業熱潮正在席捲北京城。戴威和他的北大校友成立了ofo,此後的資本入局徹底改變了北京甚至中國主要城市的街頭面貌。那年9月,“大衆創業 萬衆創新”的口號,讓中關村創業大街上每一家“收留”過通宵碼農的咖啡館,散發出相似的味道:不喜歡的人會形容那是幾天沒洗頭的臭味,樂在其中者更習慣將其稱之爲,夢想的味道。

回到望京SOHO。水滴、陌陌、映客、熊貓TV、百合網、觸控科技……在這裡誕生的無數公司中,跑出了這些大衆耳熟能詳的名字。但這裡更加日常的生態是充滿生機和混亂。

O2O最火的那幾年,望京SOHO樓下擠滿線下推廣人員,如果拖着菜車在這裡走一趟,可以把小車裝滿。風口散去後,這些人和大多數公司都消無蹤,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直到現在,即使是駐紮在望京SOHO的最資深的業務員,也沒辦法說出這裡究竟有多少家公司,以及空置辦公室的準確變化,因爲這裡的業主多爲個人投資者,無法被系統統計。

SOHO建成後,T1和T2很快賣給了個人投資者,T3由開發者自己持有。

二者的區別在於,前者被分割成零碎的空間,租給對成本更加敏感的小微創業者們,後者則被開發商要求需要整層或半層集體出租,面積在幾千到上萬平方米不等,對應的租金總額也更高。

T1和T2購買的主力軍是來自山西和內蒙古的煤老闆們,他們會一次性拿下800-1000平米的辦公室,再分別對外出租。憑藉對風口的洞察,他們連續賺到了兩個時代的紅利。但在過去一年,他們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

圖:《一代宗師》劇照

過去三年,望京SOHO空置率變高,在北京冬天5點多就開始夜幕降臨的日子裡,不少辦公室一片漆黑。但租戶可以在風暴中撤退,業主不行,不管有沒有租戶,物業費總是要交的。

而當復甦成爲經濟主題,首先像海狼一樣聞訊趕來的,是望京SOHO的租戶們。

敏銳者從2022年年底就出現了。一位以6折價精準抄底的租戶,在租下一間300平米的辦公室時,和業主幾番協商,將原本1個月的免租期延長到3個月,節省了超過15萬的成本。他需要做出的承諾是,如果在合約到期前搬走,不僅要支付違約金,還要將免租期的費用如數支付。

某種程度上,這是一場對賭。

業主與租客在博弈公司經營的穩定和寫字樓市場的變化。在望京SOHO,T1和T2的租期爲2年,T3的租期是3年。望京SOHO水漲船高的時代,業主不願意將合同拉長,以免損失跟着市場上調租金的機會,但進入2022年之後,不讓辦公室空置,成爲了更緊迫的事情。

風暴起落間,寫字樓中介發揮着白頭雕傳遞信號的作用。3幢寫字樓,藏着十幾家中介公司,近百位中介遊走於此,高額數字組成的財富故事,在這個羣體中廣泛流傳。比如開一單歇三年,或者,完成一筆大訂單之後直接衣錦還鄉。但到了2023年,故事變得久遠,對於難以開單的年輕中介們,考慮如何把失去的三年搶回來,比如何賺到100萬來得現實。

圖:《賣房子的女人》劇照

3月初,中介小武接待了一位來自中關村的互聯網客戶。

對方考慮房租到期後,搬來望京SOHO。來看房的是一位30歲左右的員工,期間保持着跟公司的微信溝通,說過最多的一句話是:“這間也超出預算了。”

原來,公司老闆聽聞望京SOHO的租金下降了一半,希望能以每平米4塊的價格租到一間200平的辦公室。在疫情之前,這個價格只能租到郊區或者老舊的寫字樓,但2022年的望京SOHO,一度降到過接近的水平。

“時機已經過去了”,小武熟練地和對方解釋。

經濟復甦的信號落在望京SOHO這樣的寫字樓,最直接的反映是租金。3月,小武接待的另一位客戶來自SOHO內部,對方看房的原因是原房東提出漲價。兩年前,他們在T2租下一間辦公室,2022年封控嚴重時,房東主動將7塊/平米·天的房租降至4.5塊/平·天,每月可以少付出8250塊的租金。2023年5月,合同到期,房東希望將價格提升至6.5塊/平·天。

相比資金雄厚的大公司,小微企業對租金的敏感度更高。相比財大氣粗的地產公司,小業主對空置的焦慮也更重。

比如望京SOHO T1和T2的個人投資者,空置帶來的結果是,非但沒有收入,還需要每天繳納物業費。這是一道雖然痛苦、但幾乎沒有太多技術難度的選擇題。於是,疫情中的望京SOHO成爲北京降價幅度最高的寫字樓之一。

圖:2023年,望京SOHO空置的辦公室

最初,降價還是零星的出現,沒多久,已經成爲共識。一位原本租金6塊的業主在租客提前退租後,不願降價,硬挺了半年,還是在2023年1月以4.57塊/平·天的價格租了出去,籤合同的當天,20萬的租金有15萬用來繳納拖欠的物業管理費。

2020年的望京SOHO發生過一場“暗鬥”,鬥爭的雙方是陌陌和阿里雲。

在阿里雲到來前,原本租在T2的陌陌想要搬去T3,標地已經選好,合作意向書也在陌陌內部開始走流程。結果,被同樣看上那處辦公室的阿里雲截胡了。

按照SOHO中國的規定,T3的租客在看好辦公室後,需要填寫開發商的合作意向書,這是業主強勢的證明。但阿里雲成爲例外,它自己出具了合作意向書,要求SOHO中國填寫,後者同意了。不只如此,老闆潘石屹第一次發佈了恭喜租戶入住的微博,並@阿里雲官方賬號,稱與阿里雲的朋友們討論了python。

小武參與了“暗鬥”的全過程。他是陌陌的委託中介之一,雙方合作失敗,意味着他幾個月的工作量全部白費。3年後,提及此事他倒是一副淡然:“誰讓人家阿里雲實力更強呢,何況陌陌已經在T2了,對SOHO而言,自然是吸引新客戶更重要。”

某種程度上,互聯網權勢的新舊交替,可以從它們在望京SOHO的地位窺得一斑。被截胡的陌陌曾經也是這裡的貴客。2014年12月,陌陌上市時,潘石屹轉發微博祝賀:又出現了一家上市公司,這裡風水好,適合互聯網企業發展。

望京SOHO需要這樣的光環。即使是在最追求數字和技術力量的互聯網行業,很多公司也相信風水。一位曾經在望京某小型互聯網公司入職的中層回憶,老闆曾經請風水大師過來測算,隨後在辦公區的一角,騰空了一張辦公桌,放上一塊泰山石頭以及老闆的個人照片。可惜幾年後老闆還是被列爲了失信人。潘石屹本人,也曾經在社交媒體上宣稱,自己最好的朋友之一是風水大師。

小武曾服務過一位廣東搞製造業的老闆,對方原本定下距離望京SOHO不遠處的一間辦公室。簽約當天,老闆帶着一位風水大師來,據說是特意從香港請來的,大師穿西裝打領帶,在衆人的注視下拿出一塊羅盤,一算便說,風水不適合。

一場原本板上釘釘的交易就此中斷,衆人出來,結果,大師一擡頭看到了對面的望京SOHO,指着T3說,那裡合適。於是,準備散場的十幾個人浩浩蕩蕩地“殺”了過去,挑中的辦公室面積更大,價格也更昂貴,但大師捏着羅盤說好,簽約也就當場完成,唯一的損失是公司財務部爲此每年多支付了小10萬。

當然,對於多數創業公司而言,成功的鄰居就是能看到的最好的風水——至少,不會太差。

T3的第一位重要租戶是遊戲公司觸控科技,以4塊/平·天的價格一次租下2.3萬平方米。在到來之前,觸控科技剛剛製作了一款名爲《捕魚達人》的遊戲。

很快,陌陌和熊貓直播接踵而來,前者租下了T2的18和19兩層,總面積5660平方米,後者則佔據着T3的中高層,面積3545.70平米,西南朝向,精裝修,視野開闊。2015年,T3對外的最低租金爲7元/平米·天,熊貓直播辦公室年租金將近900萬。老闆潘石屹驕傲宣佈,是王思聰親自找他選的辦公室。

圖:望京SOHO辦公室牆上的貼紙,公司已經搬走

4年後,熊貓TV直播停止運營,在一片嘲諷的輿論聲中,潘石屹表示:“熊貓直播搬走了,租金交到了3月底,沒有拖欠SOHO中國一分錢租金。”算是力所能及地給了王校長一份體面,這是後話。

除了水漲船高的租金,明星創業公司還爲望京帶來了人氣,包括前來拜訪取經的人們。望京SOHO原本是有門禁的,但隨着來往人員的增多,物業工作人員不堪刷卡重負,到了2018年乾脆將T1和T2的門禁放開,可以隨意進出直至現在。

那一年,中國互聯網的關鍵詞之一是併購。

在美團收購摩拜和世紀華通收購盛躍網絡的影響下,行業全年併購金額達到394.61億美元,比2017年增長了102.21%。衆多望京SOHO的創業者們開始爲自己尋找“賣身”的對象。

一位曾在望京SOHO8層辦公的創業者,在這一年將自己的公司賣給了樓下的同行後離開了望京。多年後,他還會在酒桌說起那段熱烈且焦慮的時光:所有人都在尋找“上岸”的機會,從辦公室出來上衛生間時,會忍不住瞟一眼隔壁公司人的工作狀態。

潘石屹曾經希望以望京SOHO爲舞臺,推動房屋租賃行業的更多變化。

2018年,潘石屹一連爲SOHO中國集團辦了3次競價出租發佈會,規模最大的一次發生在望京SOHO,北京連雋、北京可味、觀世投資、北京創輕客和銳文教育、北京海丁、伽誠物業以及愛豆網絡八家公司獲得了入駐的資格。

發佈會上,潘石屹許諾,未來所有的SOHO中國辦公樓將通過競價的方式出租,官方說法是爲了公開透明,並挑選高質量的中介公司提供服務,但能像藝術品一樣拍賣的前提是,市場正處於供不應求的階段。

圖:《安家》劇照

彼時,SOHO中國的平均出租率爲96%,望京SOHO的辦公室,春風滿面的潘老闆感受到了責任的召喚,試圖爲鏈家左暉打造的“三方約談、價格透明”的價格體系中再添一把火,參與其中的中介公司,成了同行們豔羨的對象。

潘石屹的暢想沒能實現,形勢迅速逆轉,時間很快來到了2019年。美團王興在自己當時開發的社交軟件飯否上寫下自己聽聞的段子:2019年可能是過去10年最差的一年,但卻是未來十年中最好的一年。

3年後的2022,潘石屹夫婦辭任SOHO中國的CEO及董事會成員,望京SOHO也沒再出現過第二場拍賣盛宴。

紛紛擾擾中,望京SOHO一直不缺故事。

比如離開美團的沈鵬在這裡創辦了水滴,會議室太小,就帶着同事們在樓下的席地而坐開會,背後是50米高的噴泉。又比如映客、雪球、百合網等互聯網垂類公司也先後到來又離開。最近一個引起關注的是猿輔導,它租下3萬平米的辦公室,剛裝修完還沒使用,政策出臺,緊急撤退。

後來者因此得到經驗,儘量租裝修完整的辦公室,以免在動盪襲來時還要額外承受裝修浪費的損失。

在望京SOHO的廣場前有兩塊醒目的招牌,往來的行人無需走近,便可看到上邊的內容。春節過後,中介許山敏銳地發現,牌子上被開發商換上了藍色牌子,左邊用白色字體寫着:“望京直租商業體,房東直租「財」划算”,右邊是SOHO大樓,下邊是SOHO T3的聯繫方式。

圖:風沙下的望京SOHO

許山從業4年,在他的記憶中,開發商親自下場宣傳租賃,這是近幾年中的第一次。

許山對望京SOHO的感情頗深,他職業生涯中的第一個訂單就開在這裡。說起往事,站在藍色招牌下的許山先從兜裡摸出了一包煙,“那個方向是阜通地鐵站,我的第一個客戶就是在那裡切到的。”他用夾着香菸的手虛指了一下,口中的地鐵位於1.3公里外的另一條街上。

“切客戶”是中介們慣用的手段之一,指的是在其他公司的中介帶看完客戶分手後,上前搭訕,將人截胡,使用者多爲剛剛入行的新人,好處是客戶足夠精準,壞處則是有些“不講武德”,有被同行當衆抓包的尷尬。

那次成交發生在2019年的夏天,正在掃樓的許山發現一對年輕客戶剛剛完成看樓,商量着坐地鐵返回。爲了避免被抓包,許山跑回辦公室換上了便裝,在二人上地鐵前成功搭訕,並在之後完成了成交。

快速靈敏且野蠻,正如在天空中展翅的白頭雕,多年後回憶,許山在尷尬中帶着自豪。只不過,在陷入回憶前的一分鐘,許山正尾隨在剛剛帶看的客戶身後,警惕偵查着是否有新同行“切客戶”。

過去,旺盛的租房需求滋養了中介公司的生長。僅在望京SOHO內部,便有十餘家中介公司先後落地。銷售們習慣穿深色的西裝,深灰、深藍和黑色會迅速被不同的公司瓜分完畢。很快,兩位穿着同一顏色狹路相逢的中介需要留意對方胸前的名片,才能確認是否是自己人。

圖:《賣房子的女人的逆襲》劇照

不管供職於哪家公司,中介們的工作流程都大體類似。每天上午9點,他們開始穿梭在這座龐大的建築中,最基礎的工作是掃樓,尋找有換辦公室需求的客戶,然後是拜訪業主、帶看客戶和談判。

同一區幢大廈的掃樓頻率最好控制在一週,頻率太高不僅讓人厭煩,還會浪費自己的時間,頻率太低便擔心客戶被對手捷足先登,搶先加到潛在客戶的微信。

28歲的王超正是踏着互聯網擴張的最後風口踏進了望京SOHO的辦公室。2013年,大學畢業的王超來到北京幹起地產中介,8年後,前公司的兩位老闆分家,他跟着其中一位從國貿搬到望京T2,成了公司中資歷頗深的總監之一。

但面對開發商大張旗鼓的宣傳,從源頭直接“切走”客戶的行爲,許山和王超都只能表示無能爲力。以前他們的對手只有"友商",彼此還有博弈的空間。而在開發商面前,他們一致地被擠到了弱勢的一方。

沒辦法。開發商的日子也不好過。

在開發商有錢時,可以享受中介帶來的流量和服務,但現在,商業地產們自己的日子也變得捉襟見肘起來。最近一年,SOHO中國沒再公佈自己的寫字樓出租數據,但在自己的官方賬號打了不少廣告,有時候是望京SOHO廣場前的市集招募,有時候是爲寫字樓中的客戶打廣告,從茶飲、理髮到齒科,不一而足。

不僅是作爲“新貴”的望京SOHO,大望路上的“老錢”華貿中心同樣緊迫感十足:2023年,這片集公寓、寫字樓和商務樓爲一體的集團也默契地掛出了“直租”的招牌。

唯一的區別是,前者的招牌直白醒目,後者則偷偷掛在了門口的角落中,像極了勉力維持一絲體面的老人家。

好在SOHO還算局氣,向中介們承諾,如果是中介帶來的客戶,如果之後私下希望避開中介成交,SOHO依然會付中介費。

圖:《安家》劇照 圖:《安家》劇照

凜冽的風暴會影響整個生態食物的供給,即便是消息靈通的白頭雕也不能倖免。在溫哥華半島,當白頭雕無法捕魚類時,會在礁石的縫隙中銜回螃蟹到巢中,來養活剛完成生育的妻子和幼鳥們。如果食物緊缺的情況持續下去,海雕夫婦會選擇只餵養最健壯的幼鳥,直至情況好轉,或者其他幼鳥死去。

2022年風暴降臨的那一年,不少中介沒有開單。

中介們工資的計算方式普遍爲底薪+訂單提成。每人有各自成交金額的底線,如果完不成,會扣去底薪的百分之五十。此外,用來獲客的安居客等信息服務端口費用,公司和個人需要各自支付一半。

2022年是小武入行的第5年,他第一次因爲業績不達標被扣去了一半月薪,當月工資到賬不足2000塊,這對在圈內有“新人王”之稱的小武是個大打擊——在同批的中介中,小武曾是最先開單的人,一年前,他月薪最高時超過3萬。許山所在的公司則取消了底薪發放,這意味着,一些沒有開單的同事在支付完端口費用後,需要賠錢打工。情況最好的是總監王超,他簽下了一筆數百萬的訂單——只不過,客戶是4年前就認識的,需求也是2021年就提出的。

圖:《賣房子的女人》劇照

王超所在的公司位於望京SOHO的T2,最裡邊靠近窗戶的一間被隔成了長方形的會議室,在開會擡頭時,可以看到不遠處的奔馳大樓,那裡的租金在13塊/平米·天,是望京SOHO均價的兩倍以上。辦公桌的右側是一張詳細的北京市地圖,他們偶爾也需要去望京SOHO以外的區域。

2月,王超所在公司的內部年會上,老闆強調,過去一年因爲市場需求少,我們不斷幫客戶向業主壓租金和延長免租期,但今年,我們需要調整戰略,告訴客戶,再搞價,辦公室就沒有了。

策略實現起來並不容易,一如當年的潘石屹。

4月的某個下午,小武正坐在會議室中向客戶發送辦公室的詳細信息,對方是兩位中年女性,提出的需求是希望找到月租2萬塊的辦公室。小武挑了十幾套房源,價格在1.5-3萬不等,打印在一張A4紙上,再拿着紙去找客戶帶看。從建立聯繫到二次帶看,小武與對方聯繫了一個月,如果最終成交,他預計能拿到百元左右的提成。

最近2個月,幾乎每週都有類似的小客戶找來。

爲了避免消息遺漏,小武會將有需求的客戶微信聊天置頂。他需要同時置頂十幾個對話框,有時會因此錯過家人的微信。“還好現在沒有女朋友,不然還有點難解釋。”談及此,小武憨笑着。

在成爲中介前,他在順義的一處地鐵站做安檢員,月薪7000,但公司包吃包住,到手的工資都用來和當時的女朋友吃吃玩玩了。

波瀾不興的工作和生活讓他覺得沒勁兒。2019年,他和女朋友分手後,成爲了望京SOHO裡的一位寫字樓中介,白天領着客戶們穿梭在寫字樓挑選辦公室後,晚上騎電動車回到城中村的房間裡,每月房租1500塊。

在小武發信息的時候,有同事推門進來詢問“看得怎麼樣”,他展開已經被捏成小方塊的A4紙說“能看的都看了”,就不再接話,那是沒有信心的表現。

圖:《安家》劇照

成交有時候需要些許運氣,以及對細節的精準把控。

望京SOHO的個人業主們生活在天南海北,大多數業主很多年也不會來看一次,長期居住在北京的是少數。

是否瞭解業主們是考驗中介業務能力的維度之一。2021年年底,許山幫一位做心理諮詢行業的客戶尋找到了滿意的辦公室。當時客戶預算其實不夠,但業主本身也是心理行業的,許山幫着約了見面,雙方聊得投契,對行業未來也都看好,最終,業主同意降價將辦公室租給業主。

據王超觀察,2023年年初後,每週空置房源的數量漸漸低於了已經租出去的辦公室,租金也慢慢漲了上去,這是市場解凍的信號,但若想回到2021年的熱烈,王超覺得至少還需要兩年。

爲什麼不離開呢,尤其在2022年情況最差的時候?有時候,中介們會被身邊的朋友詢問。

中年人王超反問:“哪個行業又永遠好乾呢?”小武則會指指那些同樣穿梭在望京SOHO中工作的年輕人:“因爲這裡還有人年輕,還有人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