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有才停播,網紅困在算法裡
郭有才徹底停播了。
這個一直在抖音直播,卻並沒有火起來的“素人”,這個曾經一邊燒烤一邊直播,並免費向現場觀衆提供礦泉水和豆奶的街邊歌手,今年5月他卻以在早已廢棄菏澤南站前廣場演唱的一首名爲《諾言》的流行歌曲爆火網絡。
傷感的歌詞,配上他滄桑的嗓音,勾出了無數人埋於心裡的共鳴,有網友評價稱“他唱出了布洛芬都止不住的痛”。
5月9日,郭有才發佈《諾言》翻唱版視頻,人氣飆升。次日,直播觀衆破三十萬,抖音粉絲超百萬,後增至一千三百萬。
網絡人氣帶動線下影響,直播現場火爆,觀衆爲觀看他踩踏凳子、攀爬梯子。爲方便遊客,5月14日前後,菏澤當地部門連夜修繕路面,增加基站、公廁,站前臺階也被修繕一新,就連廢棄了23年的“菏澤南站”燈牌也被重新刷漆點亮。
遊客涌入吸引網紅參與,他們中有人扮成哪吒、孫悟空、濟公等形象,還有人表演時裝秀、熱舞等,被稱爲“羣魔亂舞”的視頻引來爭議。文旅局巡查勸離違規主播。截至5月17日,南站廣場日均人流量超四十萬。
5月20日,菏澤南站因高考、中考暫停文娛活動。郭有才直播轉至國花博覽園,人氣依舊。和菏澤南站相比,他的直播場地面積變大了,圍欄一側放置了一個小高臺,他能站在上面與周圍觀衆互動。
之後,每天上午10點,郭有才都如約出現在菏澤國花博覽園廣場上。和在菏澤南站直播相同,只要他開播,各類網紅和遊客仍然是裡三層外三層地圍着。
在他直播結束後,這個廣場就變成了各類主播們的“競技場”,兩臺手機、一臺電腦、一個支架是最基礎的設備,裝備完善的主播會在雨棚下放置補光燈、聲卡、高清攝像機等設備。
伴隨爆紅的往往還有暴富,郭有才如今已經成爲了“郭有財”。據界面新聞報道,郭有才此前單場直播收入已在100萬以上,並且簽約費高達5000萬元。
然後,一切風波到5月22日戛然而止。隨着郭有才說自己要停播幾天去學習學習,之後就再也沒在國花博覽園出現過。而那些追逐他來的大小網紅,最近紛紛失望打道回府。
有意思的是,有記者在現場詢問這些外地來菏澤的網紅,爲什麼要追逐郭有才同場來做直播,網紅們的回答幾乎一致,那就是這麼做能蹭到郭有才在抖音、快手等平臺熱榜上的流量。
換句話說,跟着頂流網紅同時出現,會從平臺獲得額外的流量支持,而這也讓那些靠流量活着的網紅們,開始勢力起來。
問題是,這種現象背後,可都是算法在操縱。
想用算法配世界
其實在算法出現的最早期,人類是想利用這種計算工具和互聯網技術,推動互聯網向配合人類思維的角度進一步的發展。
而最早應用算法的網站是搜索引擎,不論是國外的谷歌還是國內的百度、360,其做搜索最核心的技術都是算法。
到目前,搜索框裡你輸入的任何目標,都要通過算法解讀並轉化成整個系統可以讀懂的語言,系統也要依靠算法來猜測你到底需要的內容是什麼,並把匹配上的內容推送給你。這個就是當下互聯網搜索引擎的核心技術邏輯。
所以在2000年百度赴美上市的時候,李彥宏公開宣稱百度最核心資產就是基於中國互聯網生態的核心搜索算法。
但真正把算法能力發揮到大成的,應該是從今日頭條的出現談起。
很長一段時間在給美團王興做CTO的時間裡,張一鳴一直在調整美團分配外賣小哥和送餐時間的算法。在這個過程中,他意識到了互聯網龐大內容與用戶需求之間的不匹配,並認爲算法是解決這個問題最有效的途徑。
於是就有了處於萌芽期的今日頭條。後來,在一系列融資完成之後,張一鳴正式自立門戶。而今日頭條也憑藉自身強大的算法優勢和號稱越用越懂你的使用體驗,讓越來越多的用戶拋棄了傳統互聯網新聞網站,轉投張一鳴的旗下。
在ChatGPT出現之前,今日頭條曾經創下全球互聯網最快速用戶破億的記錄。而張一鳴,在成功搭建今日頭條現在框架之後,轉手又推出了短視頻平臺抖音,以視頻推薦算法和開放的內容獲取與投稿機制,徹底打碎了長視頻平臺對於互聯網視頻資源的壟斷。
而依靠同樣的算法機制,張一鳴在海外推出的TIKTOK,更是徹底顛覆了西方互聯網巨頭的壟斷,並創立了以自媒體爲核心的互聯網內容新世界。
這本身是通過技術對傳統互聯網壟斷資源平臺的一種革命和挑戰。曾幾何時是被廣爲傳播並受到很多創業者頂禮膜拜的案例。
受到張一鳴和今日頭條抖音成功的影響,越來越多的平臺放棄了原本以編輯作爲選稿機制操縱者的方式,轉而依靠算法來完成內容的審查、檢索,備案、分發和推送。這也讓用戶在各家內容平臺所獲得的服務越來越趨向於同質化。
當然各家平臺包括今日頭條抖音在內都意識到這一點,所以大家也在不停地調整算法,試圖找到一條讓所有人都能區別的不同發展道路。
但所有算法都是要對於平臺發展的任何信息流量負責,而到最終他們無不趨同的指向了以網紅帶流量、以流量推動平臺發展的道路。
唯有算法動人心
其實現在包括今日頭條在內,很多平臺的基礎算法,後續的開發者已經不敢大動,他們只能想辦法在原本基礎上重新添加代碼,試圖引導算法向他們想要的結果方向轉化。
這是因爲經歷了將近10年的發展,現在各家以算法爲核心的內容分發平臺,原始算法早被改的面目全非,爲了維持平臺運營的穩定,基礎的算法一般不做輕易的大規模修正。而要想增加新的功能,就要在基礎算法的基礎之上重新疊加算法,利用新算法引導舊算法的結果,產生所需要的效果。
然後這就產生了一個特別重大的問題,因爲最早給基礎算法規定的目標,優先級非常高。這當然也跟平臺發展的目標相吻合。那就是不遺餘力地獲得用戶和流量。
在當下這個碎片化閱讀的時代,用戶是一個虛擬的身份,用戶在某一個平臺的使用時長才是各家平臺最關心的話題。
因爲所有人每日能拿出來做碎片化閱讀的時間有限,在一個平臺所佔有的時間長了,必然影響在其他平臺的使用。這其實意味着當下各個內容平臺對用戶的爭奪,其實是在爭奪用戶有效的使用時長。
弄明白了這一點,對於現在類似郭有才這樣網紅經濟的出現,就可以有一個全方位的瞭解。
首先,基礎算法的目標是整個算法體系中最高級的目標,那就是要優先保證平臺獲得有效的流量,以便平臺通過廣告等方式完成商業變現。而現在有效的流量,其實是指對用戶有效使用時長的爭奪。
這就意味着各個平臺的算法不論有意無意,都要想辦法吸引用戶,在這個平臺不停的對內容進行閱讀或者觀看。而要想達到這個目標,分析用戶喜好,並想辦法引導創作者滿足用戶的喜好,就成爲一個必選項。
畢竟各個平臺現在算法中有一項數據的獲取,就是分析用戶的閱讀習慣和對於各種素材以及文章、視頻等閱讀的時長、跳出的時間等等,從而算出用戶喜歡的內容傾向。
而平臺則會通過這些內容傾向獲取之後各種數據分析和報告、檢索、熱榜等工具,引導內容創作者向用戶喜好的方向不斷傾斜資源和注意力。
這也是爲什麼郭有才爆火,之後這些網紅如果跟郭有才在同一個環境下直播,能額外獲得平臺流量支持的重要原因。
因爲網紅如果不能通過簡單的外顯數據分析到平臺想讓他們做什麼內容,就不可能從平臺獲得流量的支持,也就更不可能完成自己的商業閉環。
畢竟網紅靠流量活着,他們的收入無外乎是直播時的打賞、流量爆棚之後平臺給予的分成以及帶貨或者廣告,這樣利用流量直接轉化的收入。
這三種收入來源,每一種背後都是要依靠海量的平臺流量支持。所以網紅是不可能跟平臺對着幹,他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儘量分析平臺對內容的喜好,並想辦法讓自己的內容創作,貼近平臺的喜好,以便能儘快的獲得流量。
從這個角度看,某種意義上網紅其實活在平臺的算法裡。
太靠算法困人性
但越來越完備的算法,對於當下的網紅和互聯網用戶來說,真的是好事嗎?
實際上,由於對於平臺獲取流量這一個目標的“病態”堅持,越來越多的平臺算法雖然還在堅持法律層面的嚴格審查,但已經逐漸拋棄了對道德審查機制的堅持。
所以我們才能看到類似於擦邊視頻,美女跳舞視頻等看似低俗的內容,卻在各大平臺擁有了龐大的流量。而像郭有才這樣的網紅爆火,也是這樣的因素誘發。
這種行爲的產生,恰恰是因爲在長時間的運營中,算法洞悉了人類喜愛內容傾向的背後,其實是人性本身在起作用。
在人性之中,真善美等正向的人性因素,往往可以引發人們的共鳴,獲得平臺的大量流量,成爲社會支持、認可的方向。問題是各家平臺都會對類似的正向因素進行引導和推廣,這難以拉開平臺之間,對於用戶使用時長爭奪的強度。
而相較於正面因素,其實貪、嗔、癡、好色、饞、痛苦等負面的人性因素,現在對平臺算法來說,可能已經成爲他們獲取額外流量的手段。畢竟這些因素所引發的是人類潛藏心底的潛意識,而這些潛意識往往會不由自主左右人類的行動,進而產生在各個平臺用戶使用時長的變化。
比較可怕的是,這種行爲和引導的發生是在潛移默化間產生的,算法並不認爲這是錯誤的行爲,因爲它並不具備人類的情感和道德。甚至有可能在算法本身看來,這樣內容的推薦和分發,爲了平衡可以再尋找其他正向因素的內容來對衝,以便讓整個平臺相應的人性因素達到平衡。
這種邏輯的底層是將一切數字化帶來的惡果。
而越來越多的網紅所表現出來的怪誕行爲和無法理解的外在表現,其實都有着在平臺流量規則下,可以獲得額外加成的潛臺詞。這些無法被主流社會接受的各種怪誕離奇網絡直播,背後所主導的就是平臺算法,對於人性黑暗那一面的洞悉與解讀。
所以算法本身如果不作調整和規範,單靠法律法規對直播行爲的規範,是遠遠達不到相應的效果。
更何況站在用戶角度,一旦你在一段時間對某件事表達了興趣,各個平臺的算法會接連不斷的向你推送類似的內容,形成一個看似剪不斷理還亂的信息繭房。而信息繭房一旦出現,很有可能你就被平臺所鎖定,你的用戶使用時長會極大概率的被某個平臺所獨享。
在這個過程中,爲了維護你在平臺的使用時間,哪怕你所體現出對於人性陰暗面內容的喜好,都會被平臺獲取,並想辦法滿足你內容的獲得。
相較於各種網紅帶來的烏煙瘴氣,和光怪陸離,這種以算法困住人性的表現其實才是最可怕的。
到了應該仔細審視算法帶來的後果,並想辦法給這匹烈馬套上籠頭的時候。AI帶來了工作與生活的便利,但不要讓AI成爲人類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