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路村:天梯上的“懸崖虛恨”

古路村:天梯上的“懸崖虛恨”

文/周江陵 李忠東

近日

大渡河峽谷之上的一個懸崖村落

突然火出圈

網上的照片

如“六大門派圍攻光明頂”

古路村

成爲這個春天

最奇特的打卡地

而有關它的古老傳說

就藏在山高水長

險壁深峽之間

大渡河峽谷上的

掛壁村莊

古路村,位於四川省漢源縣永利鄉,坐落於大渡河大峽谷核心地段的絕壁之上。

這裡是天府之國邁向青藏高原、雲貴高原的第一道屏障,地形落差懸殊,山體高大破碎,江河深邃逼仄。

由北向南的大渡河,行至這裡突然折向東,切開我國第一級階梯與第二級階梯之間最爲艱險的最後一道門坎——大相嶺,給這裡留下一條長達26 千米的曠世大峽谷。

不僅如此,其兩側支溝多爲嶂谷和隘谷,谷坡直立,深不見底,谷地逼仄,窄如刀縫。

▲大渡河峽谷上的懸崖村。攝影/李依凡

古路村的確切位置便位於大渡河峽谷北岸,老昌溝和白熊溝之間的懸崖之上,海拔約1500∼1800米。

這裡曾經與世隔絕,也曾是漢源縣63個貧困村之一,約有100多戶500多人的彝族生活在這裡。

▲大渡河峽谷上的掛壁路。攝影/楊建

其下的山體裡,便是通行已達半個世紀的西南交通大動脈——成昆鐵路。這條每天都要運載無數南來北往客的地下鐵,除了隱隱約約的火車轟隆聲和汽笛聲,幾乎就沒遺落下幾段現代文明的軌跡。

▲古路村下的大渡河峽谷成爲重要交通通道,火車、公路、船運皆由此通過。攝影/王炘

原始古村落的與世隔絕和“天梯”的掛壁之險,是古路村人難以抹去的記憶和鄉愁。一直以來,村民們依靠雙手,順着幾乎垂直的陡巖和樹藤與外界保持着往來。

上世紀五十年代,修建成昆鐵路的鐵道兵,見當地村民在懸崖上攀來爬去,危險而不便,於是爲村民搭建了鋼梯。

▲跨越峽谷的索道 。 攝影 /李依凡

2002年,古路村村民在老村支書駱國龍帶領導下,在絕壁上鑿出了一條長8公里、寬不到1米的“騾馬道”,從此村民們第一次有了能踏踏實實用腳踩的路。

後來儘管在二道坪與斑鳩嘴之間,架起了索道。但懸掛在“騾馬道”不但沒有廢棄,反而因爲驚險、刺激,成爲“懸崖上的村落”、“天梯上的人家”的最佳體驗。

一條河,一段峽,一個村

古路村懸掛在大渡河峽谷之上,在騾馬道上俯瞰峽谷,險絕壯美。因此,說古路村,便不得不說大渡河峽谷。

源於青藏高原腹地冰雪融水的大渡河匯聚了千川百河,一路蜿蜒如蛇般曲曲折折行進在3000 米以上的山原面,並在地形開闊地帶形成千回百轉的河曲。當地形由山原向山地轉換之後,大渡河一改柔情風格,一瀉千里、氣勢磅礴,切割出深幽的峽谷。

尤其是當行至橫斷山與四川盆地之間,最爲陡峻崎嶇的屏障時,大渡河在山岩之間留下了一條長達26公里的大峽谷。

大渡河峽谷,西起雅安市漢源縣烏斯河,東至樂山市金口河。谷底寬一般70至200米,局部小於50米,谷肩最大寬度約8公里,峽谷出口處河谷最低海拔約580米,峽谷北岸的大瓦山海拔3222米,使峽谷最大谷深達到2600餘米。

對於一路奔涌1062公里的大渡河而言,這26公里似乎微不足道。然而就是這千里之行中的一步,卻驚心動魄,邁出了令天下驚豔的氣勢,無比華麗而奪目。

▲從通往古路村的騾馬道上看大渡河峽谷。攝影/李國斌

2001年,大渡河峽谷被中國國土資源部正式批准爲“四川大渡河峽谷國家地質公園”。

2005年,大渡河峽谷以第八名的成績,被《中國國家地理》評爲“中國十大最美峽谷”之一。參與評審的專家這樣評價大渡河峽谷:“其連續完整的峽谷長度和險峻壯麗程度世所罕見!”

▲大渡河峽谷位置示意圖。圖片/雅安日報

古路村舊事

在古路村,經常有人擺過去的那些事。

當地人講,古路村人在吃飯的時候是關着門的,不是因爲害怕別人到自己的家裡來蹭飯,而是因爲怕有人沒把門關好,大風吹來,手裡的包穀粑就被風吹到山谷下去了。

還有一家村民殺年豬,肥豬掙扎着滾下山崖,要不是村民反應及時往地下一趴,連人也會一同滾下去。

▲懸崖上的村落。攝影/李忠東

到山下趕場,買回來的豬仔,養大的豬隻能自己吃,因爲喂大了之後根本就沒有辦法背下山。

無論從2組的斑鳩嘴、淵曲向西繞過老昌溝去永利鄉換幾尺布,還是從5組的小馬鞍山向東沿白熊溝翻越瓦山坪,去金口河永勝鄉買一次鹽巴,都至少要走三天。

▲古路村的學校。攝影/李國斌

村裡曾經有一所小學,在懸崖邊上。學生來上學,幾乎都是“三隻腳”走路,每個娃兒的手裡都有一根拄着的木棒。學校有一個不足10平方米的籃球場,不過籃球若是不小心滾到山下去,假如還能找到,至少得花半天時間才能揀回來,所以一般不打籃球。

這個有藍球場但不允許打藍球的學校有一個很有詩意的名字,叫做“雲中蕩”。出自學校牆壁上的一條對聯:“朗朗書聲雲中蕩,彝苗成才固根基”。

▲峽谷上的人家。攝影/楊建

寫標語的老師名叫申其軍,是全校唯一的老師。學校開辦很早,但鄉上派來的老師,來一個走一個,直到1982年本村的申其軍初中畢業回來,鄉上因缺老師,便請他代課,這一代就是30年。

申其軍曾經入圍2008年十大感動中國候選人物。2011年,申其軍和這所學校的32名孩子一起轉到烏斯河鎮的“路地小學”。

▲古路村學校的藍球場。攝影/李國斌

神秘的虛恨部

古路村史話

村委會是古路村的大本營,所在的古路巖,歷史上曾寫作“咕嚕巖”,“嘓嚕巖”。要說古路村的“古”到底有多久遠,就得從這“咕嚕”說起。

從字面上看,有兩種說法:一是說這裡有一道名叫“咕嚕巖”的絕壁是必經之地,“古路”是“咕嚕”的諧音;二是“咕嚕”是石頭滾下山的聲音。

這一帶歷史上曾發生過有名的“咕嚕巖事件”。

據《清溪縣誌》記載,清嘉慶十九年(1814年),馬託的鬆坪土司馬嶺氏置竹堡於咕嚕巖,用柴篾索橋跨巖窩溝連皇木廠,開棧道過蓑衣嶺通金口河。同期在莫朵開集市名永盛場。

由於官府的壓迫,呷哈支彝民奮起抗爭於咕嚕巖起事,鋒芒直趨峨邊撫夷廳,聲勢浩大,震動了黎、嵩、嘉諸州,峨邊廳遂派重兵到古路村一帶圍剿,造成大量人員傷亡。

▲古路村。攝影/李依凡

事件之後,州府遂將清溪縣鬆坪土司管轄的巖窩溝以東的26地劃峨邊廳管轄,呷哈支彝民被官府改爲象徵太平盛世的三句話十二字的漢姓,即“邊疆永靖、共樂生平、聯茂安康”,後演變爲“申、蘭、慶、李、駱、黃、苟”等20個漢姓。

在古路村民的口中,最常聽到的說法是,相傳古路村並無人煙,大約400多年前,甘洛縣田壩鎮有姓“日比”的彝族家族,與當地楊、馬兩大彝族家族爭奪房產和土地,大打出手後僅剩下男丁6人。

▲懸崖上勞作的農民。攝影/楊濤

其中,有兩人翻過大山、趟過大渡河,爬上了一山一河之隔的這片懸崖。這裡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而且可以守望故土,於是就定居下來。

先秦時期,這裡稱“西南夷”“笮(筰)都”或“邛笮”,漢置越巂郡、瀋黎郡,隋唐因之。從唐開元二十八年(738年),哀牢人在雲貴高原建立南詔國,大渡河以南即爲南詔國所轄,南詔滅亡之後建立起了大理國,此時這段大渡河以南亦屬大理國,西爲兩林部,東爲虛恨部。

▲懸崖上的古路村,圖片下方爲大渡河。攝影/楊建

中國著名的民族學家、社會學家和歷史學家馬長壽所著《彝族史要》中有關於虛恨蠻的一段文字:虛恨乃烏蠻之別種,所居在高山之後,夷人以高爲虛,以後爲恨,故名。

這或許可以成爲探尋大渡河峽谷人文風物的一個指引。

關於虛恨部,在《宋史・高宗卷六》中有一段載:“庚辰,帝不御殿。以方居諒陰,難行吉禮,命秦檜攝冢宰,受書以進。是月,虛恨蠻犯嘉州忠鎮砦。是歲,始定都於杭。”

▲古路村。攝影/周江陵

忠鎮砦,即中鎮寨,在今峨邊縣大渡河北岸。發生在西南蠻夷之地大渡河中游的這件事,居然與南宋定都這麼大的事,記在了一起?

原來,宋滅唐後,宋太祖趙匡胤吸取了唐朝征討南詔的教訓,用玉斧(玉石做的裁紙、鎮紙文具)在地圖上沿大渡河劃了一條線,說:“此外非吾所有也”,遂以大渡河爲界,北宋與大理此後一直和平相處。

這事,《漢源縣誌》記爲“宋太祖玉斧劃河”。不僅如此,宋王朝還改漢唐以來鬆散的羈糜製爲寨堡體系,沿大渡河加強了佈防,但民間仍沿着襲茶馬互市,各方相安。

▲一個小孩從古路村懸崖上的蕎麥地走過。攝影/楊濤

但到了南宋,中原王朝與西南少數民族的關係驟然緊張,大理國虛恨蠻開始屢犯嘉州,動輒舉族入侵,劫財虜人。終於在嘉定六年(公元1213年)發生了歷史上著名的“虛恨之變”……

當年虛恨部的地盤就是現在的金口河、峨邊一帶。如今大渡河兩岸,除了古路村,還有甘洛的石圈子村、田坪村、二坪村,金口河的勝利村等十多個懸崖村,分散開來掛在大大小小、高低錯落的懸崖階地上,這些世居於此的村民,有沒有曾經的虛恨部的後裔呢?

▲通往古路村的掛壁路。攝影/楊建

相傳大渡河在唐時稱陽山江道,有水、陸兩路。水路“河平廣可通漕”,起於樂山,溯大渡河而行,止於漢源;陸路起於樂山,經峨眉山、峨邊、金口河、甘洛阿茲覺,終於海棠……

但無論水道、還是陸道;無論是險阻,還是通達,對於他們在如此險惡環境下,仍然沿習自己祖輩們的生存方式、生產方式和生活習慣,哪怕面對峽谷之外的各種誘惑,仍不肯下山。

▲通往古路村的掛壁路。攝影/薛康

歷史的刀光劍影、虜掠征討已遠,曾經的血雨腥風、號角鼙鼓在大渡河及大峽谷中早已了無痕跡,哪怕是在有可能深藏更多秘密又曾經長期與世隔絕的這些古老村莊。或者是我們離真正走進他們的那一天仍然十分遙遠。

如今古路村由冷寂而熱鬧,那些一路由“騾馬道”攻上的遊客,溜躂一圈之後,又會給這裡帶來什麼呢?仰望深峽穹天,唯餘嘆息。

▲通往古路村的掛壁路。攝影/楊建

除了古路村

這裡還有什麼?

深峽縱橫,水石相激。

跨越10億年的地球歷史,地形轉換地帶的多樣地貌,地殼強烈擡升以及大渡河經年累月的切割,形成的精彩當然不止是大渡河峽谷和古路村。

其實早在100多年前就有西方探險家和自然科學家進入。1878年美國探險家貝伯爾就曾登頂大渡河大峽谷北岸的大瓦山。在他的指引下,英國探險家、植物學家威爾遜也在1903年登上大瓦山。

▲大瓦山。攝影/王炘

大峽谷的北岸,就是海拔3222米的大瓦山。在地質結構,大瓦山與峨眉山、瓦屋山有曲異同工之妙,均爲典型的斷塊山,且形態如桌。但大瓦山與峨眉山、瓦屋山相比顯得更加巍峨雄闊。

▲在起伏的羣山中,大瓦山顯得尤其醒目。攝影/王炘

大瓦山腳下是五池村,因區內的五個高山湖泊而得名。這裡是大渡河大峽谷最爲柔美的段落。從峽谷溯流而來,一路皆爲懸立的絕壁以及奔涌翻滾的江水,難免讓人精神緊張,透不過氣來。五大天池的出現,讓人豁然開朗,心胸舒緩。

▲大瓦山下的大小天池。攝影/王炘

樂西公路,抗戰期間緊急修築的一條戰略公路,全長525公里,東起樂山王浩兒,西至西昌的缸窯

這條路於1939年8月開工,歷時16個月通車,其間蔣介石6次口諭、手諭督促工期。

爲這條路,國民政府動員了當時的川康兩省31個縣20多萬人,超過4000人爲此獻出了寶貴的生命,死亡率達2%,平均每公里死亡8人。成爲中國公路修築史上的死亡之最和中國近代建築史上的死亡之最。

▲樂西公路巖窩溝。攝影/薛康

樂西公路從金口河至富林(今漢源縣)一段,正好穿越大渡河峽谷,這一段也是樂西公路施工最爲艱難,死亡民工最多的一段。

有着“死亡之嶺”之稱的蓑衣嶺,“魔鬼住所”惡名的巖窩溝均位於此。

▲蓑衣嶺,“積雪沿脛,五月解凍”。大霧起時,蔽日無光,雪風吹來,砭肌欲裂。攝影/李忠東

借一座山的高度,去看另一座山,這是四川人獨創的看山方式。

大渡河大峽谷西岸,漢源馬烈鄉境內的轎頂山,更是以360度觀景視角而名聲大噪。

除遠眺貢嘎,峨眉山、大瓦山、瓦屋山,中國最著名的三座品字形桌狀山,唯有在此,方能一眼打盡。

▲眺望貢嘎山及瓦屋山。攝影/王炘

在中華“民族走廊”大背景下的大渡河,古蜀文明與部族文明、中原文化與南昭(大理)文化、漢文化與藏彝文化融匯的密碼,存在於這裡的崇山峻嶺、深溝險壑之中。

或者一直都隱藏在那些高懸於峽谷絕壁之上的“天梯人家”和“懸崖村”裡,給人以不盡的好奇和無窮的誘惑。

有關這條河、這段峽、這個村的故事,收錄在一本名爲《大河奇峽》的書中。這個故事有地質、構造、峽谷、山脈、河流,也有生物和氣候,還有與人類相關的交通、村落、古道、文化遺存。

它們皆因大渡河而衍生,又因大渡河的存在而與衆不同。”

▲《大河奇峽》的主要創作人員在古路村村長家屋頂合影。

參考文獻:李忠東、周江陵、鄒蓉《大河奇峽—四川大渡河峽谷國家地質公園》,中國旅遊出版社,2019年4月

文丨周江陵 李忠東

編輯 | 老俠

攝影 | 王炘 薛康 楊健 李國斌 楊濤 李依凡 李柏川 李忠東 周江陵等

封面圖片丨李依凡;題圖照片丨李柏川

部分圖片源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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