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雄市議會的跳針嘉年華:韓市長爲何不挽救草包形象?

作者/發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打油詩

5月6日以來,韓國瑜如何跳針、如何閃躲、如何答非所問,莫名其妙地再度成爲了臺灣政壇的焦點。這件事一開始的爆發固然是個意外,其後的無限迴圈、自我複製更是令人歎爲觀止。

照理說,這種事發生一次就夠誇張了,而且足以讓一個政治人物被酸到下一次選舉,結果同樣的事情在一週之內接連發生,議員們固然沒有想要停下來的意思,韓國瑜似乎也沒有打算好好做功課挽回尊嚴,兩邊明明立場對立,卻搞得像套好招一樣不斷重複一模一樣的橋段,這是怎麼一回事?

議員這邊的邏輯其實蠻簡單的。黃捷一開始可能也沒想到韓國瑜會跳針成這樣,可能還準備了一來一往的辯論,結果對方竟然來了這一招,根本沒有辯論的空間。

換作別的市長和別的議員,最後可能就是議員發怒然後就算了。這一場質詢可能會被討論一小段時間,到下一次選舉再被雙方拿出來,一方轉發影片批評市長草包,另一方轉發同樣的影片批評議員蠻橫粗暴的「嘴臉」。

附帶一提,藍營這幾年真的超喜歡用「嘴臉」這個詞。這是另一個值得深究的題目。

但是在高雄,事情的發展完全不一樣。首先,韓國瑜不但跳針,而且跳針得太好笑了;另一方面,黃捷沒有發怒。相反的,她哭笑不得,幾乎崩潰地翻了一個大白眼

這兩件事情剛好頻率對上了,變得像是排練好的美式情景喜劇一樣,感覺好像黃捷翻白眼以後全場會定格三秒,然後從畫面外傳來罐頭笑聲

所以這段影片就爆紅了。

接下來幾天,其他議員跳下去質詢韓國瑜,這一點都不奇怪。有個好打成這樣的,不打真的對得起自己嗎?你要說是牆倒衆人推也行,說是想效法黃捷一戰成名也行。想像一下,一個遊戲出了個大bug,有個王不但會自爆還掉超大的寶,你大概也會去打一下看看他會掉什麼東西對不對?

當然更根本的原因也不能忽略:他們是議員,質詢市長是他們的工作嘛。

議員於是紛紛跳下去打這個自爆王了。但是,光靠議員這邊的動機無法解釋爲期一週的嘉年華式演出。簡單想像一下,如果這個bug被修好了,王下一場突然變強了,這個遊戲還會是現在這樣嗎?

可是這個bug似乎一直沒修好,這個王不但沒變強,還從一而終像是每天要打卡領薪水一樣持續自爆。於是我們就要問,這個王怎麼了?

一個可能的解釋是,韓國瑜繼續跳針對他比較有利。

跳針的「邊際效應

我想借用一個經濟學概念,叫做「邊際遞減」。這個概念對經濟學家來說無比重要,但是內容極其簡單:

「同樣的東西,每增加一單位的投入,該單位投入產生的效應就會比上一單位投入產生的效應少」。

這個概念用在高雄市這周的鬧劇上還蠻好用的:黃捷第一次的質詢已經給予了韓國瑜爆大量的形象傷害,而且其他人跟進得太快,在韓國瑜(或至少他的團隊)能夠設法挽回顏面以前進一步擴大戰果,這固然對韓國瑜造成一定的創傷,但是也讓草包攻擊的邊際效應迅速降低。

因此,等到韓國瑜有可能好好做功課、好好答詢時候,他跳針對自己造成的傷害已經沒那麼大了。

相比之下,如果他好好答詢卻答不好,那樣的傷害反而比較大。民衆會說,你看,他不跳針的時候就是那麼廢,難怪他要跳針。

我還是重複一下邊際遞減的觀念好了:跳針對韓國瑜造成的傷害,即使到現在也還是正值。也就是說,他還是一直在承受不斷新增的傷害。但是每一次跳針的新增傷害已經降低了,低到韓國瑜寧可繼續跳針承受這些傷害,也不願意去冒險當個正常答詢、但可能被電的市長。

如果一個人先採取了長期而言較劣的策略,那他在較優策略出現時就有可能因爲較劣策略的後期邊際成本已經低於較優策略的初期邊際成本,而決定繼續採取長期而言損害較大的策略。這是制度經濟學所謂的鎖進(lock-in)效應,從二十世紀末起就常被用來解釋歷史的路徑依賴性(path dependency)。

韓國瑜一直這樣跳針下去,對他而言短期內是有利的。一方面,邊際遞減下,繼續承受跳針形象損失,風險小於重開戰場正面交鋒。另一方面,跳針帶來的草包形象,對他的傷害從一開始就比別人來得小。我之前寫過一篇文章,把藍營,尤其是外省族羣心目中的政治人物區分成王大哥李二狗兩個典型。在小奸小壞但講義氣、不學無術但鬼靈精的李二狗人設下,韓國瑜對草包的批評有天生的抵抗力。

從這邊開始,我想試着猜一下,如果高雄市議會的跳針嘉年華繼續下去,會發生什麼事。

雖然邊際傷害遞減,總傷害還是在增加。長期而言,韓國瑜可能會失去一些支持者,但這些支持者本來也不是不計一切衷心接納李二狗的核心韓粉。在建制主義和民粹主義的光譜上,他們比較像是看不慣高層政治脫離羣衆,但又害怕什麼規則都沒有了,民主會無法運作的中間選民。韓國瑜這一週的所有言行都在挑釁代議政治的基本原則,失去一點這樣的邊緣韓粉也不意外。如果他繼續這樣下去,邊緣韓粉可能會持續剝離,剩下打從心裡自己也是李二狗的核心韓粉。

而這羣核心韓粉呢?他們不會輕易背棄韓國瑜,因爲韓國瑜是他們這輩子見過最像他們,卻又最像神的人。看到韓國瑜被欺負,他們會反擊。

而重點是反擊的方式

韓粉的量變和質變

想像一下一個反事實(counter-factual)的場景:韓國瑜正面迴應了議員的質詢並且被電爆。同樣是「欺負」,這種欺負會讓核心韓粉們去研究議題,不管是自己發明理論還是抄內容農場,他們至少會用某種方式投入辯論。更重要的是,他們會承認辯論的正當性。他們可能會像去年一樣,看着韓國瑜跟人辯論辯得錯誤百出,然後還是覺得韓國瑜超棒,你完全不知道你們看的是不是同一場辯論或質詢。但他們會肯認辯論或質詢的存在。

但現在呢?

韓國瑜非但不跟人辯論,他現在是在一個他依法必須答詢的場合實質地拒絕答詢,而「他必須答詢」這件事,還好死不死就是現代代議民主的核心觀念之一。核心韓粉這下不用建立自己的政治經濟學理論跟人辯論市政議題了,他們正在開始建立自己的政治哲學理論,其目的是論證一個市長根本不需要跟議員討論市政議題。事實上,其中一個版本根本認爲市長不需要了解市政議題,就像男人決定要生小孩的時候一樣,只要知道如何使女人懷孕就好(我想這應該是他自己的經驗)。而在另一個版本中,論者似乎找到了一種市議會與立法院之間的差異,並認爲循此原則質詢韓國瑜的那些人應該去立法院當立委,而非在高雄市議會當議員。事實上,這位作者甚至不使用議會這個詞而逕稱高雄市政府,似乎在她的理論裡,地方政府不存在行政與立法的權力分立。

換言之,如果這個趨勢延續下去,韓粉固然在量化意義下可能減少,但在質性意義下可能會持續進化,凝聚成一個在一些根本的觀念上與現有的代議民主體系扞格而無法與其他國民溝通的羣體。

而量變和質變可能相互促進。人數的減少,尤其是對民主制度稍有認同的邊緣韓粉剝離,固然有助於核心韓粉的進一步激進化與反民主化;而這樣的質變,當然更會迫使邊緣韓粉進一步脫隊。這個過程,到最後是會找到某個均衡(equilibrium)還是會導致內爆(implosion)而消亡呢?

我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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