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宇輝老家渭南,一座被冷落的寶藏城市

作者|饃小貝

出品|夾饃星球

“現在是北京時間XX點整……”

看電視時,大家常會聽到這麼一句話,但很少人知道,“北京時間”並非來自北京,而是來自距它千里之外的一座小縣城——陝西省渭南市蒲城縣。

那裡有我國唯一的標準時間授時部。

何爲“授時”?原指古代朝廷每年頒行曆書(黃曆),即發佈時間。當時採用日晷技術,現代科技發展後,由天文臺觀測數據,建立標準時間體系,通過無線電發播。

很長時期內,中國的授時靠外國援助,技術卡在別人手裡。1966年,周恩來主持召開國務會議,決定建設中國的標準時間授時臺,代號爲“326工程”。

首要工作是選擇一個便於觀測和發射的位置,最終定在了蒲城。它位於中國的幾何中心處,信號可覆蓋全中國,同時又在西部山區,容易隱蔽。

經過多年建設、試播,上報國際技術鑑定,終於到1981年7月1日,蒲城的短波授時服務正式運行。兩年後,長波臺開始授時服務。

今天,火箭發射、衛星升空、探月行動等,都得使用從蒲城發出的北京時間。

蒲城縣的單位全稱叫“中國科學院國家授時中心授時部”,又叫“二部”。那一部在哪裡呢?已經在1980年代搬到了西安臨潼區,即“國家授時中心”。

也就是說,一線單位在渭南,機關大院在西安。所以,很多人也稱“北京時間”是西安發出的。

這一件事折射出了渭南與西安的微妙關係:和省會離得太近,在大哥的光芒下,自己幾乎沒有存在感,同時又不得不依靠大哥的帶動,來實現自己的發展。

難以被定義,左右找定位,是渭南歷史上長期延續的一種狀態。

渭南,從字面上解釋,就是渭河以南。這條黃河最大的支流,由西往東匯入黃河,形成一塊衝擊地,是關中平原最寬闊的部分。

但“渭南”兩字又不能完全概括這個地級市。分佈在渭河南邊的只有臨渭、華州、華陰、潼關4地,而在渭河北部有韓城、蒲城、富平、白水、合陽、澄城、大荔,是更廣大的面積。

所以,當你問起渭北的人家鄉在哪時,他們往往會說自己是某某縣的,而不說是渭南的。

在漫長的歷史上,渭南的政治經濟中心原本在大荔縣,正好是中部,方便輻射四周。

清朝在此設同州府,府衙就在大荔縣。縣城門有一副對聯“二華關渭水,三城朝郃陽”,包括了今天渭南的大部分地區。

那時的渭南縣,因處於渭河南邊得名,只是與臨潼交界的一個小縣城,屬於西安府管轄。

民國時期,陝西採用行政督察專員制度,在陝西東府設第八行政督察區,行政公署也駐大荔。此時,渭南縣併入第八行政督查區,奠定了今天渭南區域的基礎。

1933年,隴海鐵路潼關至西安段通車,渭南縣是中間的重要站點。藉助交通優勢,縣城迅速發展起來,成爲周邊貨物和人羣的集散地。

從東邊來的商賈和本地的工商業主,相繼在渭南火車站附近開辦工廠,興建起商業店鋪和糧食集市。到了1940年代末,縣城居民達2406戶、11230人。

隨着經濟中心從大荔南移,政治中心也開始轉移了。1949年後,國家在渭南設專區,專員公署駐渭南縣。

就像“火車拉來的城市”寶雞一樣,渭南的發展也得益於鐵路,並提升了“渭南”這個名字的地位,開始代表一個更廣大的地區。

否則,“同州”二字更適合用作市名。

渭南專區鼎盛時期,轄15個市縣。今天的銅川市,西安的臨潼區、藍田縣,都曾屬於渭南。

1983年,全國行政區劃大調整,臨潼和藍田,併入西安市。有一個說法是,因爲臨潼發現了兵馬俑,眼看着旅遊業要發展起來,被西安搶了去。

還有人開玩笑:如果不是因爲華山離得稍遠,現在華山也成了西安市的了。

在失去了臨潼後,渭南市區直接與西安接壤,且偏於西南角,這樣不僅不利於對其他區縣產生輻射,反而方便了西安的虹吸效應。

1994年,渭南縣改名臨渭區。西邊是大哥西安市的地盤,渭南市主城區要想發展,只能東擴。於是在2015年,又把東邊的華縣改爲華州區,納入市區範圍。

而對於渭河以北幾個縣的人來說,和西安的關係也比渭南更親。因爲從那裡到渭南市區的距離和去西安差不多,所以他們購物、就業,更願意去西安。

到了過年辦年貨時,一輛大巴車直接從村子拉到西安紡織城,賣完了再送回來。後來,高速公路修通了,去西安可以走高速,去渭南走的是國道,就更不想去了。

而位於東北角的韓城人,和黃河對面的山西更近,買東西辦事更願意去山西。

所以,很多渭北的人,一輩子也沒到過渭南市,但毫不影響生活。

渭南市區就這樣被冷落了。

時間長了,連渭南市本地的人也沒自信了,當問他們是哪裡人時,會猶豫下:

“哦……額四西安的。”

渭南也有過高光時刻。在歷史上,這裡就像今天的北上廣一樣受人羨慕。

農業社會,土地好纔是王道,而渭河衝擊平原土地肥沃,水源充足,是陝西的糧倉。吸不盡的麪條,吃不完的饃饃,嘹咋了。

但因爲靠近黃河,渭南在現代曾爲國家付出了很大的犧牲,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發展。

那是1950年代,國家決定治理黃河,一勞永逸地解決下游水患。方案是在三門峽修建水庫,築壩攔沙,從而減輕黃河對下游地區的衝擊。

水庫將淹沒農田207萬畝,移民60萬,是一項巨大的工程。關中平原大片土地將成爲泄洪區,首當其衝的就是渭南。有專家反對這個方案,陝西省也不同意。

但是當1955年,治理黃河被提到“黃河清,聖人出,聖人出而天下治”的政治高度時,就沒人敢說什麼了。1957年4月13日,三門峽水利樞紐工程開工建設。

大批居民離開世代居住的河谷,去往他鄉,有的被遷往寧夏、甘肅等偏遠地區。潼關古城屬淹沒區,全部搬遷。

1960年,三門峽工程建成,開始關閘蓄水攔沙。但僅一年半時間,水庫就淤了15億噸泥沙。淤泥向上遊延伸,連渭河的入黃口都要堵住了,甚至威脅到西安。

從無水患的渭河,開始流水不暢,不得不修築防洪堤。關中平原地下水因爲無法排泄,造成土地鹽鹼化,農業大量減產。

工程失敗了。爲解決問題,又在三門峽大壩上鑿開大洞,讓泥沙流出去,才緩解危機。

而遷居外地的人,因不適應生活,又陸續返庫安置,耗費錢財無數。兜兜轉轉,回到原點。當時有人評價:“黃河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當農業受影響時,工業開始在渭南起步。也是1950年代,地質專家在渭北地區勘察到重大煤田儲藏,人稱“渭北黑腰帶”。

煤炭部將其列爲全國重點建設礦區,隨之開始了大規模開發,建立了銅川、韓城、澄合、蒲白4個礦務局。除了銅川,其餘3個全部位於渭南。

以煤礦爲核心,周圍密集地誕生了產業鏈相關產業,吸引了大量的外地人來此就業。

其中發展最快的是韓城,擁有諸多大型企業。比如1970年代建設的韓城發電廠,是陝西最大的發電廠之一,工作穩定,待遇好,是人人想去的單位。

在韓城有兩種人生活,一種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另一種就是礦務局人,俗稱“礦上人”。

1971年,韓城火車站建成,有從韓城始發到北京的火車,足見這座小城的地位。

1983年,陝西行政區劃調整時,韓城縣升級爲韓城市,這也是陝西第一個縣級市。

陝西有“兩隻貓”,一隻是陝西菸草的好貓,一隻是陝西黑貓焦化股份有限公司,就位於韓城。2014年,陝西黑貓在A股上市,是渭南第一家民營上市公司。

因爲離得遠,本身經濟發展又好,韓城對渭南市區的歸屬感也較弱。

但渭北煤田的開發是在中國工業發展初期和計劃經濟時代,資源主要供給國家,對當地的經濟和居民生活改善,並沒有發揮多大作用,反而造成很大污染。

1990年代後,因爲產業集中度低,產品結構和經營方式單一,渭北煤田很多煤礦陷入困境。

在此過程中,陝北地區發現特大煤田,儲量相當於渭北煤田探明儲量的14倍。煤炭經濟中心,也就從渭北轉向了陝北。

尤其是新世紀後,在煤炭黃金十年間,陝北榆林一躍成爲陝西第二大GDP市。

趕得早不如趕得巧。

在向外地人介紹渭南時,人們最常說的一句話是:華山所在地。

沒錯,華山是渭南最大的一張名片。中華民族的“華”,指的就是華山,渭南又被稱爲“華夏之根”。

華山所在的華陰縣,1990年升級爲市,是渭南的第二個縣級市,也是陝西的第二個縣級市。可以看出,縣城小弟們“追趕超越”的勁頭十足,城區的老大哥反而被比下去。

華陰之所以經濟情況好,旅遊業起了很大作用。根據疫情前的2019年數據,華山景區平均登山人數達300多萬人次,旅遊綜合收入10億元。

華陰的老腔,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2016年,譚維維在春晚和老藝人們表演的《華陰老腔一聲喊》,帶動了“渭南硬核搖滾”的出圈。

華陰西邊的鄰居是華州區,境內有座少華山,也是旅遊景地。《水滸傳》中,九紋龍史進是華陰縣人,後來犯了事,去了隔壁少華山上落草。

華州也有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皮影。1993年,張藝謀拍攝《活着》,餘華的原著中並沒有皮影戲,但劇本給富貴增加了這一職業,以展現民俗。

拍攝時,劇組邀請了華縣“光藝皮影社”的藝人們表演,錄下唱段,並給葛優扮演的富貴配音。

渭南文化旅遊資源發達,基本每個縣(市)都有一兩張能拿得出手的王牌。

比如韓城的黨家村,有着大規模保存完好的古民居建築。村裡的祖輩,清朝時去河南做生意,販賣貨物,發了財,據說每天鏢局押運白銀回村,車輛絡繹不絕。

老闆們在村裡建起祠堂、私塾、酒家、藥鋪等,形成了一座完善的小城。而它最大的特點是安全,三面臨溝,一面建有城堡,買了火炮鎮守,歷史上多次遭攻打,都沒被毀壞。

有外國專家稱讚說:“世界建築文化在中國,中國民居建築文化在韓城。”

司馬遷祠也在韓城,位於一座山崗上,氣勢磅礴,高峻挺拔,就如他的詩文。

而在蒲城和富平,分佈着9座唐代帝王陵墓,形成帝陵羣。唐玄宗李隆基的泰陵,就位於蒲城,仿唐長安城二建,規模宏大。

蒲城也是楊虎城的老家,當年他率領的西北軍,參與“西安事變”,成爲中國近代史的轉折點。如今在蒲城建有楊虎城將軍紀念館。

渭北地區流傳着一句順口溜:刁蒲城,野渭南,不講理的大荔縣。意思是說蒲城人比較刁蠻, 渭南人比較野,大荔縣的人不講理,這也與當初本地人蔘軍打仗,性格強硬有關。

2017年,陝西規劃建設沿黃高速公路,北起榆林市府谷,南至渭南華山腳下,沿途串聯起了壺口瀑布、司馬遷祠、黨家村、吳堡古城、華山等著名景點。

沿這條路旅遊,一路上將看到千姿百態的風景和深厚多彩的歷史文化,被一些旅遊達人稱爲中國的“一號公路”。這條公路的建成,受益最多的正是渭南。

當你去渭南旅遊時,會在景區商店裡看到琳琅滿目的本地物產,這也是大自然給予渭南的禮物。

《長安十二時辰》熱播時,帶紅了水晶柿子。而柿子就是渭南的特產,主要在富平縣。這裡土地肥沃,同時又靠近黃土高原,日照時間長,柿子肉厚且甜,被稱作“柿子之鄉”。

此外,大荔的冬棗、白水的蘋果、韓城的花椒、蒲城的酥梨、合陽的紅薯,都是純正的渭南土特產。

以前交通不發達,這些農場品往往滯銷。窮則生變,澄城、大荔等縣的人,互相抱團,組建車隊,跑起了物流,如今已成爲關中地區的物流大軍。

物流業的興起,帶動了本地產品的外銷,大荔甚至還建起了一個“冬棗物流產業園”。

位置決定了出身,但交通能決定出路。

渭南曾被國家定位爲重工業發展基地,但是隨着資源開發殆盡,發展受到阻礙,存在感降低。

拿渭南市區來說,臨渭區1992年建成陝西渭河化肥廠,主要生產尿素,產量佔全省70%以上。後來,化肥廠改組爲陝西渭河煤化工集團,隸屬陝煤集團,是渭南的納稅大戶。

華州區分佈着中國著名的鉬礦牀,這是一種用於鍊鋼的稀有金屬。在此基礎上組建的金堆城鉬業集團,爲中國鉬行業之首,亞洲第一,世界第二。

最東邊的潼關,陝西的東大門,自古是兵家必爭之地。而今說起潼關,大家印象最深的是遍佈街頭的“潼關肉夾饃”,去年因爲向店主收取品牌授權費,掀起了一陣風波。

其實潼關也是一個資源大縣,有着豐富的黃金儲量。這裡的金礦埋藏較淺,便於開採,有個故事說,農民拿個鏟子進山,就能挖到金子。

上世紀90年代中期,潼關縣與黃金產業有關的企業多達400多家,從業人數多達15萬人。多年間,黃金年產量穩居15萬兩,是全國三大產金大縣之一,有“華夏金城”之稱。

但是沒過幾年,金子被挖完了,苦日子就到了。2011年底,潼關縣被列爲國家第三批資源枯竭型城市,財政需要國家轉移支付。

怎麼說呢,2021年,潼關縣地方財政收入1.2億元,而財政支出是15.7億元。

最近,潼關出了個賣貨主播董宇輝,帶飛了新東方,但顯然沒法帶飛故鄉。

整個渭南的發展,也像潼關一樣,面臨着轉型和突破。

一條途徑就是抱緊西安,西渭融合發展成爲破局之策。

2021年,西安與渭南簽訂關於“西渭東區”協作發展的協議,這是繼西鹹新區高調推進後,西安又拉上了東邊的兄弟們。

2022年3月,《西安都市圈發展規劃》公佈,渭南的臨渭區、華州區和富平縣,被納入西安都市圈的範圍。

這相當於回到了歷史上的格局——清朝時期,渭南縣、富平縣本就屬於西安府。

不過,相比咸陽主城區直接被納入西安都市圈核心區,渭南只能位於都市圈外圍。

但《規劃》中的南北兩條發展軸,都覆蓋到了渭南。南北向經濟軸,將富平和閻良捆綁在一起,組團發展,主要發展航空製造、新材料、食品加工等產業。

閻良有一座軍用機場,也是大型的專業試飛機場,形成了閻良國家航空高技術產業基地。而富平以農業爲主,兩者的結合能帶動富平的經濟提升。

西安到閻良的城際鐵路,已經於2017年開建,在該地的站名就叫“富平閻良站”,富平排前,既彰顯了地位,也暗示了富平閻良的融合。

在東西向經濟軸上,臨渭華州組團發展,主要發展新材料、高端裝備及增材製造等產業,一個計劃是,西安搞研發,渭南來製造。

但渭南要想真正實現突破,還是要充分挖掘自己的內部優勢。比如文化旅遊資源,雖說因疫情受到影響,但越是這時候越要創新,做好基礎建設,一旦疫情消退,旅遊反彈,將獲益巨大。

這不,今年6月份,華山實行免門票政策,是20年來首次免門票,帶動遊客數量大增,旅遊直接收入突破1億元大關,爲陝西旅遊市場探索了一個“華山模式”。

同時,渭南還需要用互聯網的力量、新媒體的手段,擴大本地特產的影響力,將物產優勢轉化爲品牌優勢,帶動本地農業產業升級。

渭南之所以難以被定義,因爲它看似擁有的東西很多,但太過分散,沒有形成聚合力,沒法用一句slogan來形同它的特點。這是由地理空間和歷史造成的。

但只要找到合適的定位,就會有發展的方向和動力。幾年前,渭南提出建設關中城市羣“次核心”,如今隨着西安都市圈規劃出臺,又向前進了一步。

內練功,外借風,渭南的騰飛纔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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