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中產,專挑不正經的場所,正經吃飯

好不容易攢足年假,從老家坐高鐵找重慶的高中同學玩。無奈腸胃耐力有限,連吃幾天火鍋後肚子開始抗議,於是臨別前我提議:“今天找點不是火鍋的吃吃?” 同學拍着胸說沒問題,迅速開始呼朋喚友。一會兒之後,她告訴我:搞定了,晚上我們去純K,那裡飯好吃。

什麼?來重慶得去KTV吃飯?現在城市裡好吃的都藏這麼深?

秉承來了就是客的禮儀,我沒有吱聲,在她的帶領下路過各種看着誘人的酸辣粉、滷肥腸和烤魚店,走進了街邊一家呈現着金屬質地的巨型KTV,推開朋友預訂的包廂門如同置身維也納金色大廳,裝修的確是奢華開眼界!但好裝修就能等同吃得好?我的家鄉小城沒有純K,但經驗來說,KTV通常就等於又貴又難吃。

三兩朋友已經入坐,但電視仍然是黑屏,甚至話筒都沒拆保護套,大家注意力都在平板顯示器的菜單頁,見我們入座,直接丟給我們另一個平板:“別急着點歌啊,先點餐,滷肉飯和鹽酥雞點了,甘梅薯條也來一份?其他你們看着點!”

按照我過往的人生經驗,對 KTV 的吃食實在提不起多大興趣,隨便勾了幾個油炸小食,確保不太會出錯,剩下的就交給朋友了。15 分鐘後,滷肉飯率先登場,熱氣升騰的晶瑩模樣,外加米飯上的兩片黃色泡蘿蔔,嗯,竟然是分開放的,確保米飯不會長時間泡在醬汁變得軟軟 乎乎口感不好,有用心。看周圍的人都迫不及待地歡呼着站立圍攏到滷肉飯前,我也拿起小碗裝了兩口,順勢嘗一下。

入口的瞬間,大腦卡帶了!這味道…也太香了吧!紅蔥酥的香、肉燥酥軟的質地,還有一嚼就滲汁的香菇丁——我幾乎是秒光盤,並立刻切入炫飯模式繼續加飯!當天不僅滷肉飯,接下來的咖喱牛肉飯、梅子炸薯條,幾乎每個上來的菜,都是熱氣又舒適的滋味。唱歌彷彿根本不是這裡的主營業務,只有在等菜間隙或者吃飽了決定休息,纔會開嗓唱兩句。

我甚至沒來得及放下筷子,就立刻打開手機朋友圈發佈了這條圖片:“重慶滷肉飯真好吃。”

不到15分鐘,這條圖片炸了。老家的小姐妹紛紛表示不可理解,甚至關心我是不是被商家挾持被迫寫好評。倒是一線城市的朋友眼尖地認出了我的所在地,並熟練在下面留言:“花枝丸、泰式炒飯和咖喱雞你點了沒?”“皮蛋瘦肉粥和胡椒豬肚雞湯也很地道!”“滷鴨舌和珍珠奶茶是絕配!”

都說聽勸的孩子吃好飯,雖然我點菜參與值不高,朋友們倒也把經典都點了:地道的臺灣小吃,廣東潮汕人隔空點頭認可的砂鍋海鮮泡飯,還有刷新我認知的東南亞咖喱——甚至當天那份拌水餃和滷味,都沒有比前幾天在重慶街頭小攤上的差。還有那碗牛肉酥軟,湯汁濃郁的臺灣牛肉麪,更是讓我心曠神怡,久久都在回味。

一個廣州姐妹在看完我的朋友圈後,熱情地私信我介紹了她前陣子去的另外一家KTV,邀請我下次去她那體驗下,圖片打開一看,滿屏的白切雞、酸菜魚、烤生蠔、小龍蝦、木瓜燉雪耳、酥皮奶油湯、壽司刺身拼盤,巧克力噴泉,甚至還有現拉的腸粉,一整隻雞燉的椰子雞湯!她說你知道麼,最離譜的是這一切還是自助,百元不到的價格,暢吃暢飲 3 小時!

“真的好吃,酸菜魚每次我能吃兩大盤,一個月不吃就心癢癢。來廣州了記得喊我,帶你去吃高興唱開心了!”

等等,怎麼你們都知道KTV裡面有好吃的? 爲什麼這麼多好吃的食物會出現在KTV裡?

這趟出門前,我沒遇見過真正好吃的KTV。

過去一直挺自信認爲我生活的小城市雖小,但娛樂生活選擇也足夠豐富,ktv酒吧livehouse 密室逃脫算是應有盡有。但這裡的KTV沒有滷肉飯和海鮮粥,甚至裡面一杯簡單調製飲料都做得不好喝,並且價格毫不客氣標很貴。如果晚上約了小夥伴唱歌,幾乎必須先動動腦筋找家飯館吃頓飽飯,然後在包裡想方設法塞上點零食和飲料。想起上幾個月,我爸老同學約他去KTV裡聚會,他皺着眉頭擺擺手拒絕了:“那裡的酒水都兌了水一樣,沒味道,沒意思”。

數據顯示,KTV行業在過去的9年內倒閉了7萬家。中國經營卡拉OK的企業一共有9萬家,其中包括我家附近的 2 家。曾經我覺得惋惜,吃完滷肉飯回來的我坦然了,連作業都不願意抄的,還拿出有哈喇味的開心果來賣包房套餐的KTV,被時代淘汰,似乎理所當然。

與KTV相似的還有小城的澡堂子。這裡倒是學會了抄作業,東北那套全套浴資票它也有,富麗堂皇的大理石貼片牆,金壁輝煌的吊燈,極富中式歐洲情懷的名字也都學了七八分,裡面不負衆望也是提供了汗蒸房、棋牌室、免費的茶水和冰淇淋,甚至有個單獨闢出來的餐廳空看,泡累了可以喝杯茶包泡的紅茶,點些簡單的快餐小吃。

但是,不僅餐費不便宜,廚師甚至連一鍋好湯都不願意熬,38塊錢的牛肉麪,零星鋪着兩片薄得近乎透明,分不清是牛肉還是豬肉的肉片, 飄着三四粒邊角位有些許發黃的蔥花,大概是覺得這樣擺盤上也有所交代。湯總能保持半溫不熱讓人不太有食慾的狀態。形式有了,內裡是一分都沒有。幾次之後,尤其在跟風去過兩次瀋陽哈爾濱後,我就對自家城市的澡堂失去興致,以至於澡堂前臺小妹最後一次遊說我充值的時候,我堅定地表示了拒絕:“你們不認真學學東北澡堂就算了,怎麼牛肉麪都開始和高鐵站臺裡賣得一樣,一股被坑的味道。”

所以我纔會對娛樂場所跨界這件事充滿了警惕。過去的我看來,吃喝和玩樂就是兩門不同的生意,需要分開付費。當我們去遊樂園,需要建立的期待就是快餐大概率是涼的,雪糕大概率只有香精的味道;電影院裡,爆米花必然要比電影票貴;景區裡,食物都是不新鮮的。

開心玩和暢快吃不能融合,這難道不是大家都默許的商業規則麼?

但在周杰倫和鳳凰傳奇歡快的歌聲背景裡,當我真的一口氣吃光兩大碗滷肉飯時,當朋友私信我原來有些城市甚至可以有 ktv 自助,不到百元一人就能同時實現唱歌和麻辣小龍蝦自由時,我重新審視了自己原本堅定的態度:

魚和熊掌,原來可以兼得?

根據量販式KTV發展史,是一位叫李華賓的廣西南寧人,推倒了好好唱歌的KTV,和好好吃飯的餐廳中間那堵牆。而這一堵牆,在這個樂手出身的李老闆心裡,似乎也沒有這麼堅不可摧。在一個採訪裡說,李華賓說他決定讓純K開始做好吃的原因很簡單:“要站到用戶角度去思考;要多讀小說,讓管理變得有想象力。”

想象力,大概是我熟悉的娛樂場所最缺的三個字。

但在一線城市,當第一批愛看小說愛玩音樂的新管理者涌現,可能是全世界最好吃的KTV,便自然而然地出現了。想象力讓這些人不把KTV當作單純的唱歌場地看待,於是我們也不再需要像父輩那樣偷偷摸摸地把生日蛋糕帶進包房,甚至可以在KTV裡光明正大地叫外賣。

而全世界吃得最好的澡堂,大概率也在中國。畢竟很難再超越東北那美輪美奐堪與時俱進的澡堂子,日式北歐新中式相結合的設計,泡着腳看着電視吃地道鍋包肉的快樂,每一樣對“享樂”的願望,澡堂裡全部被滿足了,沒有界限,沒有天花板。這“奢侈的”生活,過去誰敢想啊!但第一批願意打破常規越界,將想象力融入經營的澡堂經營者出現,這些就成了現實。

當下的經濟下行,對各個行業都在摧枯拉毀,慢下來站在消費者角度去看待問題,願意給更多客人快樂,不惜把世界進化成一座好吃的餐廳,或許也是活下來的方法。

去重慶不想吃辣,去吃火鍋同時還想看個電影,我那些“既要又要”的想法,以前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不敢說出來,現在發現這又有什麼錯呢?那些不在乎消費者腸胃感受,甚至還隨意溢價的遊樂場、景區;那些不用心做飯,拿預製菜糊弄着人們的餐廳,正在接受殘忍的時代淘汰。

或許從一開始就不是我們想要的太多,而是過去的商家錢賺得太容易,給到顧客的太少。

從重慶回老家的路上,我點了一份高鐵快餐。40元的價格,3片薄薄的鹹燒白和一小格炒包菜,還有一格鹹菜,我又被拉回了現實。KTV 或許因爲類似純K的企業而被迫卷出了高規格的美味,洗浴中心或許因爲東北而讓吃好喝好成爲標配,但允許我貪心一點地說還不夠,還有更多的領域,可以從想象力中獲得更多的靈感。

希望未來的某一天,經濟艙的飛機餐也能有讓我們不斷回味的招牌菜,高鐵的站臺上也能買到熱氣騰騰價格實惠的好味道… 先許下心願,也許未來的某一天都會有回聲,誰知道呢? 就像過去的我們再也不會想到,有一天會在 KTV裡獲得一份真材實料的滷肉飯。

本期作者|炒麪三文治

編輯|斯小樂 梅姍姍 視覺/創意|BOEN

攝影|斯小樂、《漫長的季節》 小紅書@藍莓、靜安禿頭小貓、水原欣子、沒錢甲方白女士、momo、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