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阿根廷的人才逃亡潮 對照臺灣的「亡國感」
▲阿根廷現任總統馬克裡(Mauricio Macri)。(圖/路透)
●藍弋豐/專欄作家。
任何民主國家,每逢選舉,政客一定會再三告誡選民千萬不可以「選錯人」,否則就會慘不忍睹,在臺灣,這種訴諸恐嚇的選舉手法上綱到國家興亡,打從戒嚴時代的假民主時期,國民黨就再三告誡臺灣人,稱「黨外、臺獨、中共」是「三合一敵人」,只有國民黨在,才能抵擋共產黨,所有不支持國民黨的,都是共匪滲透破壞,要是不支持國民黨,臺灣就會跟中國一樣,在匪諜滲透下淪陷,從此再也沒有民主自由了(雖然戒嚴時期的臺灣自己根本也一樣沒有民主自由,五十步笑百步)。
本來臺灣大多數人民對國民黨的這套說法深信不疑,認定只有國民黨才能抵擋共產黨,還相信自己永遠只能投給國民黨也算是民主,在1989年中國六四民運時,臺灣人還自傲很民主,稱要領導中國的民主運動呢!當時絕大多數臺灣人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纔剛在1987年解嚴,地方選舉仍然充滿買票、作票,總統也還是「萬年國會」選出(1992年才修憲終結萬年國會),哪裡算民主國家。
到了解嚴、修憲,臺灣真正開始民主化進程以後,國民黨的反共說法漸漸不管用了,於是國民黨以及衍生出的新黨,發明了新的不可「選錯人」的國家興亡說詞,那就是「保衛中華民國」,稱要是給臺獨勢力的民進黨上臺,中華民國就會滅亡,被變成臺灣國,這個亡國感主張,以趙少康在1994年臺北市長選舉中,主打「中華民國保衛戰」爲最高峰,沒想到臺灣選民不吃這套,趙少康敗給民進黨籍的陳水扁而落選,「亡國感」破功,從此雖然每次泛藍政治人物選舉都還是會打出「中華民國保衛戰」,但是效果越來越差,聲音也越來越小。
即使後來陳水扁從「快樂希望」的「臺灣之子」,連任8年後變成人人喊打,還在任期末年成爲「麻煩製造者」,並搞出「迷航之旅」,與美國互信降到冰點,造成民進黨20年來美國關係經營全毀,但是大體來說,臺灣並沒有滅亡,雖然問題多多,但也還是活得好好的。事實上,全世界大多數在選舉時警告不要「選錯人」都屬於政治語言,真正選後對國家極少有絕對性的影響。
不過,在少數案例,「選錯人」不用到選後,連選前都已經造成極大影響。阿根廷2019年適逢大選年,其選舉辦法規定,所有政黨都要參加強制性公辦初選,初選結果出來之後,全世界以及阿根廷的產業界大吃一驚,因爲現任的馬克裡總統,得票竟然遠遠落後反對黨的正義黨勝利陣線的候選人組合,正義黨勝利陣線在2003至2015年統治阿根廷,以諸多反市場左派政策聞名於世,直到2015年底馬克裡當選才終結左派長期執政,大力改革阿根廷殭屍化的經濟體,積極推動市場自由化。
2019年初選結果卻顯示馬克裡大幅落後,正義黨非常可能重新執政。雖然2019年10月纔會進行第一輪總統大選,但是資本市場可不等正式選舉時「選錯人」,初選結果一公佈,阿根廷披索應聲暴跌,外資大量出逃,連同阿根廷人才也腳底抹油準備逃之夭夭。
▲阿根廷反對黨民粹主義候選人費南德茲(Alberto Fernandez),從8月11日初選出線,引發投資者擔憂進而紛紛撤資,披索大貶。(圖/達志影像/美聯社)
阿根廷埃塞薩國際機場的宣傳詞「(出國的)唯一出口是埃塞薩」,現在成了阿根廷社羣網站上的流行詞,不過意義跟宣傳廣告有所不同,意思是「唯一的逃亡出口是埃塞薩機場(搭機逃出國)」,阿根廷能夠找到國際工作的人才,紛紛向海外求職,打算即刻離開,前往歐美,或至少到其他拉美國家,阿根廷人想到巴西、墨西哥、智利等國尋求工作者,在初選後暴增1倍。連哥倫比亞因爲近年來經濟較穩定成長,也成爲逃離阿根廷的目標國之一。
鄰國智利,同爲西語國家,地緣上又接近,過去就一直是吸收阿根廷外流人才的主要國家,初選之後阿根廷人前往智利尋求工作的人數暴增,使得2019年5至8月前往智利應徵人數暴漲246%。智利公司被無數求職電子郵件與電話淹沒。相對的,阿根廷媒合海外求職的公司則大發國難財,協助取得簽證的網站,流量在初選後暴增到歷史新高。
對阿根廷來說,最糟糕的一點是,最容易流失的,往往是最具國際經驗的人才,越有國際經驗,越容易在外國找到工作,而留下來的,只剩走不了的人。
阿根廷爲何會出現如此人才恐慌逃亡潮,要從戰後歷史說起,阿根廷獨裁軍政府採行國家社會主義的大政府思想,留下一大筆爛帳,民主化後,由繼承獨裁者裴隆「裴隆主義」(即一種國家社會主義)思想的正義黨,與社會自由主義的反對黨激進公民聯盟,兩個社會主義政黨,兩黨輪替執政,怎樣輪流都是左派。
阿根廷高階人才都害怕的「大政府思想」
民主政府繼承了軍政府的腐敗無能揮霍無度的大政府,又繼續借貸支應預算赤字,爲了控制通貨膨脹,1991年規定披索與美元掛鉤,雖然穩定了貨幣,披索卻跟隨美元變得太過強勢,導致出口不振而造成嚴重貿易逆差,當經濟出現障礙,大政府的思惟是祭出更多管制,但不管如何管制,財政、貿易雙赤字下,終於無法支持而被迫與美元脫鉤,在1998年正義黨總統梅南任內造成阿根廷經濟大崩潰。
激進公民聯盟的德拉魯阿因此勝選上臺,卻也同樣無力幫梅南擦屁股,經濟情勢繼續惡化至2001年引起金融危機,阿根廷債務違約,2001年底更引發大暴動,德拉魯阿辭職下臺,之後幾個臨時總統接任又辭職,最短任期只有2天,一輪混亂後,政權回到正義黨手中。
由於大崩潰讓披索暴貶,重新恢復外銷競爭力,經濟也來到跌無可跌的谷底,基期相當低,加上中國因素使得國際原物料開始大漲,阿根廷大豆出口因而受惠,因此正義黨重新執政後,竟然經濟快速成長,而得以長期執政達12年,但是正義黨的繼續長期執政,也代表阿根廷經濟體繼續處於極度不正常的情況下。
嚴格的匯率與外匯管制、貿易保護措施,讓貿易受到嚴重阻礙;持續處於債務違約狀態,並屢屢向歐美國家叫囂,也讓外資卻步;爲了控制通膨,不讓水電漲價,不僅政府耗費大量補貼預算,水電公用事業也因爲資金嚴重短缺而設備老舊問題重重;極高的稅率,讓阿根廷人購買許多電子產品竟然要其他國家的兩三倍價格,但是政府仍然預算赤字極爲嚴重。超高稅率與嚴格管制,更成爲逃漏稅、走私與貪腐的溫牀。
正義黨不想從根本改革大政府主義,不解決實際問題,第一夫人繼任的女總統,忙着推動轉型正義,追查並平反軍政府時代的受害者,提倡女權以及同性戀權利,一邊追求左派進步價值的同時,卻又高舉民族主義,對外向強權叫囂,對內要人民團結支持她來維護國家的光榮,經濟奇差無比,乾脆造假經濟數據,而每當執政受到任何批評,就大舉使用陰謀論,稱都是政治對手的攻擊。就在這樣大搞民粹(她的「正義價值」執政方式普遍被視爲民粹領袖)基本問題從不處理的情況下,阿根廷經濟嚴重殭屍化。
12年下來,阿根廷人終於忍無可忍,讓正義黨下臺,選擇了力主重返國際舞臺、終結貿易保護主義、結束裴隆主義干預市場的馬克裡。馬克裡上臺後兌現政見,解除匯率管制與外匯管制,談判解除2001年以來賴債不還不繳息的國家債務違約問題,馬克裡也停止作假,並得到國際貨幣基金認可經濟數據爲真,種種尊重市場的誠信作風,讓全球資本再度願意相信阿根廷,資金與人才重新迴流。
解除管制也使得阿根廷披索暴跌,人民生活品質驟降,需要看到經濟有速效成果才願意繼續支持,第一年,阿根廷經濟在外資迴流下開始復甦,使得馬克裡政黨得以在2017年議會選舉勝選,但是很不幸的,馬克裡的運氣奇差無比。
由於中國經濟失速,帶動全球原物料行情下跌,包括阿根廷主要出口產品大豆,屋漏偏逢連夜雨,2018年極端氣候侵襲阿根廷,大旱造成阿根廷大豆嚴重減產,加上川普執政後的世界局勢以及2015至2018年美國升息循環促進強勢美元,全球資金流向美國,阿根廷經濟改革需要的外國投資失速,釀成2018年阿根廷貨幣危機。馬克裡被迫要求國際貨幣基金貸款。
▲2018年極端氣候侵襲阿根廷,大旱造成阿根廷大豆嚴重減產。(圖/翻攝維基百科)
經濟危機使得通膨率暴增到55%,失業率高達10%,貧窮率在27至35%,馬克裡的困境顯示了「選擇」的渺小,不管選擇誰,在全球化的時代,影響力實在相當有限,因爲國際因素的大浪滔天,遠超過國內能夠努力的程度,當國際變局的巨浪打來,不管做什麼,都一樣滅頂(或是豬也會飛天)。
阿根廷人民認爲馬克裡沒有改善經濟情況,反而過得更糟,失去耐心,反映在初選結果上,馬克裡大幅落後,由於正義黨過去的執政實在太讓人「印象深刻」,大選都還沒選,人民還沒「選錯人」,資本就先外逃,人才準備出走,若是馬克裡真的落選,恐怕不用等到新總統實際執政,阿根廷就已經因爲資金與重要人才流失光光而完蛋。
阿根廷並沒有什麼重要外患,過去打過福克蘭戰爭是自找麻煩,不需負擔沉重國防經費,卻還搞到如此地步,反市場的大政府思維是罪魁禍首。即使沒有外患,當一個國家資本乾涸,更致命的是,人才大量出走,那麼這個國家也就完蛋了。
國家的根本終究是人民,人民的生存則仰賴經濟,談到國家安全,根本仍是經濟,因爲財政來自經濟,而軍事力量與情報力量都需要投入大量預算,外交則不僅需要預算,更需要在國際上的市場影響力做爲籌碼。
馬克裡的執政尚未蓋棺論定,儘管看似不可能,但畢竟10月大選尚未來到,阿根廷人民仍有選擇的空間,過去阿根廷因爲中國因素原物料受益而從崩潰中復甦,如今又因中國跟美國因素受害,都是國際大勢所趨,跟自己的選擇其實無關,但這次他們的未來,真正是握在自己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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