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迷“民間科學”的流浪大師,叫花子要當第二“牛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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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們鐵警遇到的奇事,可比地方警察多多了。

2019 年底,一名奇人偷偷在火車上驗證兩大物理學定律之間的矛盾,我偵破到最後才搞明白嫌疑人動機,更鬱悶的是,此人還是個流浪漢。

當時臨近春運,鐵路客運量很大,我跑的那趟列車在一個三等站停下後,我趴着車窗觀察站臺擠成一團的登車旅客。

身邊列車播音員柳苗苗指着人羣說:「毛毛你看,叫花子也擠車,他那身髒兮兮的破棉襖,還不得薰倒一片人。」

我早就注意那個流浪漢了,幹我們這行,長年累月練就了一副識人斷事的火眼金睛,密集的人羣中,我先注意到流浪漢挎着的那個大包,很不尋常。

那是個普通帆布包,但看起來很沉,幾乎將流浪漢壓彎成個蝦米。而一般流浪漢的包,大都輕巧,只裝些廢舊物品,破破爛爛能看到裡面的東西,他那個包,裹得嚴嚴實實,一些有棱有角的東西凸出來,我判斷應該是書籍。

我也常碰見各種流浪漢,他們的共同點是:眼神無光,但看這位,雖然被人羣推擠着,仍然一幅若有所思的樣子,偶爾瞥見一絲空隙,就巧妙地補上去,這樣甚至比別的乘客移動得更快。

擠到列車門口檢票,列車員確認無誤後就放他上車了,說明他是正規購票的,而大多流浪漢,上我們這種 25B 型綠皮火車,都是死纏爛打或渾水摸魚進來的。

這是位奇怪的旅客,待他剛上車,我就走過去擋在面前。

「你好,請出示身份證。」

流浪漢在身上摸了一會兒,居然掏出一張身份證來,上面信息顯示,他叫卓永駿,1970 年出生,西安人。我通過「警務寶典」一查,此人沒任何異常記錄,就將身份證還給他了。

那人找個過道的空隙席地而坐後,就打開那個奇怪的帆布包,我瞄見裝滿了書和稿紙,他取出一本被翻爛的書,拿起來就在吵嚷的環境中入神看起來。

書的封面丟失,我只能看見幾個高等數學的計算公式。

2.

列車啓動,我開始巡車,穿過一個來回後,因爲對卓永駿印象比較深,特意找了一下,卻發現他連人帶包都消失了。

這麼擁擠的車廂,一個看數學公式的流浪漢能去哪呢?一切異常情況都應當重視,往往安全隱患就潛伏其中,尤其是臨近春運這段時間,千萬不能有任何閃失。

我用對講機呼叫車組人員:看見背帆布包的流浪漢請回復。

各人說了句「收到」後就沒了下文,只有柳苗苗回了一句:是剛纔我指給你看的那個叫花子嗎?我看他低着頭急匆匆往車尾去了。

我立即撥開人羣往後面衝,形跡可疑的人員必須處在我的嚴密監控之下,萬一他圖謀不軌,後果不堪設想。

列車總共十六節車廂,我跑到第十四節時,終於看見卓永駿,他正馱着帆布包慢慢往我這邊挪。我迎上去就問:「你越過這幾節車廂,跑後面幹嘛來了?」

卓永駿很淡定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簡短地說:「上廁所。」

他講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聲音清晰。

「跑這麼遠來上廁所?」其實我知道很多廁所都被佔用,想找一間沒人的並不容易,但警察審訊手段之一,就是多提問,從回答者的反應中捕捉端倪。

「一路找過來,只有後面這的廁所空着。」果然是這樣。

「你包裡裝着什麼?我檢查一下。」

卓永駿並不拒絕,將包放在腳下,示意我可以動手翻查。

我拉開拉鍊,這次看清了裡面的東西,都是物理學書籍,從入門的中學物理,到高深的《量子物理》,還有國外翻譯過來的物理學論文集。

更令我驚奇的是,書本間夾着許多草稿紙,每一頁都寫滿了驗算題。

我驚愕地問卓永駿:「都是你寫的?」

他點點頭。有好奇的乘客也圍過來看熱鬧。

「流浪大師啊。」一個乘客喊,引起一片鬨笑。幾個乘客特意喝完飲料,將空瓶子扔給卓永駿,說:「支持一下你。」但卓永駿並沒搭理他們。

最後包底露出兩本紅皮本子,上面寫着「實用新型專利證書」,打開一看,專利名稱是:****,專利持有人上赫然寫着卓永駿。

我拿着證書問眼前的流浪漢:你做什麼工作的?

卓永駿回答:拾破爛。

3.

沒有鑿實的危險證據,我也不能把卓永駿怎麼樣,況且他惜字如金,明顯不想跟我這個穿警服的人廢話,我只能放過他,去忙別的了。

黑夜漸漸來臨。

我們這是趟慢車,沿途要給快客列車讓車,經常會在一些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停靠,有時候一停就是半小時。

晚上八點,天已經全黑,氣溫降到零度,列車長通知,前方要讓車二十分鐘。

車還沒停穩,我就從車窗看見線路民警老張和小劉在鐵軌附近忙活。

鐵路公安按工作區域劃分,大致可分爲三類,一類是站內警務,比如進出站安檢,一類是我們隨車乘警,最後一類就是線路民警,負責鐵路沿線的安全保障,老張和小劉就是這類。

「張師,劉師,大晚上的忙啥呢?」因爲每次都在這停靠,我跟兩位同行已經很熟了,於是打開車窗跟他們打招呼。

「嗨,你瞧瞧,這幾十米路段臨着水渠,又黑燈瞎火的,夜裡巡邏不安全,我們白天忙着巡邏,這會兒沒事兒,過來掛上三盞路燈。」

「是啊,這得有個照明,大冷天的,你們裝好了嗎?」我關心地問。

「裝好個屁,燈泡都準備好了,可這裡偏遠,沒想到電拉不過來,裝電池的話,非得手動來按開關,否則燈就一直開着,既費電又麻煩,唉,真難辦!」老張發愁,我也跟着嘆氣。

正鬱悶着,我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裝個壓力感應器就行了,很簡單的電路知識。」

我回頭,是流浪漢卓永駿,他見我張了張嘴,繼續說:「就用電池供電,只要給線路接一個壓力感應器,每次人從下面經過時,踩到壓力板上,燈光就自動亮起,人走後燈自動熄滅,這樣既不浪費電,也不麻煩。」

對呀,我趕緊把這個建議透過車窗向老張他們喊去,小劉回話說,倒是可行,但壓力傳感器要去縣城買,離這幾十公里呢,只能再等幾天,休假時去買。

「不用,現在就可以。」身後卓永駿的聲音又響起,我腦袋有點蒙,這漆黑的野外,我們幾個警察在接受一名流浪漢的指導。

我問卓永駿,你說,哪裡能弄來壓力傳感器?

「就在火車上,我下午找廁所的時候,路過軟臥車廂,那走廊的燈全是壓力感應的。」

「你要讓我拆下車廂的燈?」

卓永駿似乎嘲諷地哼了一聲,說:「問車上的機械師,一列火車裝那麼多燈,找三幅備用零件肯定沒問題。」

「哦哦。」我連忙呼叫機械師,問了一下,機械師回覆說,那玩意兒多着呢。

4.

配件找齊了,安裝的時候,又遇到難題,老張和小劉要將燈泡掛上三米高的電杆上,老張上了年紀,肯定不方便爬,小劉一個人要想爬上去,得有個人協助。

「毛哥,要不你下來,幫我把這三盞燈掛上去,順利的話,不到十來分鐘,誤不了事兒。」小劉站在車窗下請求。

對我來說,這是舉手之勞,我看了看滿車懨懨欲睡的乘客,說了聲「好吧」,就打開車門準備下去。

下車前卓永駿拉着我問:你們會接壓力傳感器嗎?燈泡要和壓力傳感器接通,才能往上掛。如果沒經驗,這三盞裝下來肯定耽誤時間。

我想起了機械師,可他忙着去檢查列車信號箱了,不能耽誤人家的正常工作。

我有點心慌,看車下老張和小劉在等着我,正猶豫着,卓永駿說,我在車上幫你們組裝好,然後遞下去,你們直接掛上電杆就行了,這樣省時間,二十分鐘掛三盞燈沒問題。

這時我忽然冷靜下來,對卓永駿點了點頭,把外套脫下交給在一邊看熱鬧的柳苗苗,就下了車。

「那就這樣辦,如果真幫老張他們弄好了,後面我幫你在臥鋪車廂找個空位,你就不用一路擠在過道了。」臨下車前我拍拍卓永駿的肩膀說。

「不用。」卓永駿一邊回答,一邊開始裝配燈泡和壓力傳感器。

下車後,不到五分鐘,卓永駿就將線路和配件裝好,塞進一個金屬保護盒子裡,外面連着燈泡,從窗口遞下來。

小劉接過,我趕緊蹲在電杆下,讓小劉踩上我的肩膀,我使勁兒站起來,小劉就能夠得着電杆的頂端了。

小劉將燈泡和金屬保護盒固定好,再將線路和埋在地上的壓力板接通,一盞燈就裝好了,我們試着踩了踩埋在地下的壓力板,燈果然亮起。

如此簡單,只用了十幾分鍾,在卓永駿的配合下,三盞壓力感應路燈就安裝完畢了。

小劉喘着氣說:「毛哥,謝了啊,大冷天讓你下來幹這苦力活兒。」

我拍拍身上的土,哼了一聲說,咱應該感謝一個叫花子,我今兒可遇見了一位掃地神僧。

小劉還在納悶,我已經登上火車了。

此時相鄰的軌道上呼嘯而過一列快客,我知道這車一過,我們車也快要啓動了。柳苗苗也趕緊回了廣播室,通知全車準備出發。

準備好好跟卓永駿聊聊,他又不見了蹤影。

我坐在柳苗苗的播音室歇息,一邊打開警務查詢系統,找到卓永駿的身份信息,開始調查他的背景。

系統顯示的信息讓我大吃一驚,履歷介紹,他九十年代初畢業於西北大學物理系,後來在西北近代物理研究所工作,但 1996 就從該單位離職,此後再沒有任何記錄。

5.

「交給你的監視任務,完成的怎麼樣?」我問身旁的柳苗苗,此時我們的列車在黑夜中發出了長長一聲鳴笛,整個車身「咣噹」一聲徐徐開動。

「報告警官,一切正常。」苗苗調皮地給我敬了個禮。

此前卓永駿在指導我安裝路燈時,我就有些疑惑,從行爲判斷,他原本不願和我這個警察交流,卻忽然熱心地幫我們安裝路燈,恐怕不好僅僅用「熱愛物理」這個理由解釋。

客觀分析他所有的動作指向,是想支開我。於是我在排除可能的危險後,下車前趁給柳苗苗外套的間隙,悄聲對她說:

你緊緊盯住這個叫花子,一旦他有異常舉動,立即喊我。

「他就是在那裝什麼感應器嘛。」柳苗苗說:「唯一有點奇怪的,是他從自己的帆布包裡還拿了個小東西裝在了金屬盒子裡。」

「什麼小東西?」我心裡一緊。

「我當時也好奇啊。」柳苗苗說:「正想問,旁邊圍觀的一個小屁孩眼睛尖,搶着問叫花子,那小東西是什麼。叫花子說了句『小孩子別搗亂』,手上一麻利,就裝好了,我也沒太在意。」

車速越來越快,我意識到某個地方被卓永駿鑽空子了。

「各人員請注意,發現流浪漢卓永駿立即通知我。」我再次通過對講機呼叫車組人員。

同時撥通了線路民警小劉的電話。

「喂,毛哥,你別說,這感應路燈還真好使,我們現在夜間巡邏方便多了。對了,你說這玩意兒是一個叫花子幫忙是怎麼回事?」

我沒回答他,而是直接說:「你方便的話,去找個梯子趕緊爬上電杆,拆開那個金屬盒,看裡面除了感應器,還裝有什麼東西?」

小劉從我的語氣中意識到可能出事了,「哦」了一聲就掛了電話,等了一會兒,電話打回,小劉氣喘吁吁地說:毛哥,果然還有東西,我把這東西給老張看,他說那是個測速儀。

流浪漢在鐵路旁邊的電杆上安裝測速儀,他想測量列車速度?我捏了捏鼻頭,想不出他最終目的是什麼。但我可以確定的是,卓永駿是個奇人,奇人自然有不同於常人的思維,就怕他會用滿腦袋的知識幹違法的事情。

不行,我得立馬找到他。

剛站起身,對講機傳來機械師急促的呼叫:剛火車啓動時,整理車尾貨廂的工作人員發現,每個貨託棧板下面,被人安裝了一個不易察覺的稱重儀。

6.

貨廂在行車途中,一般沒有人員看守。

我立即聯想到下午卓永駿失蹤的那會兒,當時他的藉口是去車尾找廁所上,但假設推論起來,當時如果他潛入了貨廂,那被發現的稱重儀也是他安裝的,和在電杆上安裝測速儀的行爲,非常符合。

我決定地毯式搜索,一節節車廂找下去,除非卓永駿像上次那名涼山獵人一樣跳車,否則我肯定會把他找出來。

剛找完三節車廂,一個農村婦女模樣的人迎面撲在我身上:「警察同志,我兒子找不到了。」她幾乎帶着哭腔。

乘警執勤,時刻都會遇見這種突發情況,我早已習慣,安慰婦女說:你先仔細講,你兒子什麼時候不見的?你最後看見他是在哪裡?他長什麼樣兒,給我看看照片……

一系列問題讓婦女無法應付,兩腿一軟,差點暈倒。我趕忙把她扶進旁邊的列車播音室,讓她坐下慢慢說。

播音室門一打開,柳苗苗一眼認出婦女,聽我說她兒子丟了,尖叫道:「唉,你……你不是剛纔那個小屁孩的媽媽麼,你兒子剛還圍觀那個叫花子裝路燈盒子嘛。」

婦女坐下後卻只顧着點頭哭。

「果然,那個流浪漢是危險分子。」我喃喃一句,讓柳苗苗照顧好婦女,跑出去繼續搜尋。同時將信息彙報給我所在的鐵路公安處,讓偵查人員配合,在人口查詢系統裡調查卓永駿的詳細資料。

「毛警官,你快來 5 號車廂,我在這發現了一個帆布包,好像是那個叫花子的。」對講機傳來列車長的聲音,下午我叮囑車組注意卓永駿時,列車長就記下了他和隨身包裹的樣子。

我趕到 5 號車廂,認出列車長身邊的帆布包正是卓永駿的。他把包獨獨丟在這裡做什麼呢?很可能他人就離這不遠,丟失的小男孩如果和他有關,也必定在附近。

但爲了防止帆布包內有危險品,我讓周圍的人散開,自己小心地拉開上面拉鍊。

裡面還是那些書和草稿,跟我下午翻找的情況一模一樣。

危險排除了,但我還是仔細檢查裡面每一樣東西,尤其是草稿紙上卓永駿的手跡。

那些公式,我怎麼越看越眼熟,尤其是以下兩個,我中學時就認得:

E=mc²

F=kma

一個是愛因斯坦相對論的著名能量公式,一個是牛頓第二定律的力學公式。

而且我終於看清,卓永駿洋洋灑灑的一大堆手稿,全部都是圍繞這兩個公式展開演算。

我抹了抹額頭,這個流浪漢到底在搞什麼名堂,我越發迷惑了。

7.

鐵路公安處效率真給力,我的警用手機裡很快收到他們傳來的卓永駿詳細信息。

檔案記載,1996 年,在西北近代物理研究所做科研的卓永駿,因爲一項科研數據結果,和團隊人員爆發了較大爭議,他一人對抗另五名研究者。後來所裡認爲,此次爭端是由於他長期沉迷研究前端理論物理,漸漸從科學走向玄學,從而精神紊亂思想偏執所造成的。

研究所把他強制送到醫院的精神科治療,卓永駿更加和周圍人對立,在從醫院逃脫幾次後,終於不再返回家中和單位,此後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下落了。

原來是個精神出了問題的傢伙,我從帆布包裡又看到那兩張專利證書,這該不會是假的吧?我各拍了一張照片,傳給我們鐵路公安處的技術人員看,他們當下在專利網一查,就查到了。

是真的,沒問題。

「但是……」技術員給我回信息:「他這個專利吧,我看沒啥技術含量,打比方說,你隨手捏個泥人,然後向專利局申請,說這是你原創的設計,需要受保護不被侵犯,然後專利局經過審覈就同意了。當然我只是打比方哈,意思就是,他這兩項專利並不代表多高的成就。」

是這樣啊,我還真以爲遇到個流浪大師呢。

但危險並沒有解除,相反,沒控制住患有精神疾病的卓永駿本人,隱患還在升級,不知這個科學瘋子會不會給我送一份「大禮」。

走到餐車入口,我遠遠看見前排餐桌上,趴着一名衣衫襤褸的成年人和一名小孩,兩人正低頭討論什麼。

從背影看,那成年人正是卓永駿。

我悄聲往過去靠近,邊走邊想,怎麼把餐車忘了,餐車上的工作人員都是廚師和服務人員,我的對講機呼叫他們收不到,難怪這流浪漢還這麼悠閒坐在這裡。

走到身後,我聽見卓永駿帶着怒氣,指着眼前的草稿紙教育小孩:看見沒有,一個物體的質量,是會隨着運動速度改變的,運動速度越快,質量越大嘛,你怎麼跟牛頓一樣,堅持物體的質量不變呢……

我看準卓永駿的手臂,一把抓住,然後迅速拷上手銬。

卓永駿猛然一驚,擡頭望着我,然後露出奇怪的表情:怎麼啦,你們警察隨便抓人?

我這下安心了,笑着對他說:「我們還真不敢隨便抓人,要是你沒犯錯我就給你拷銬子,被投訴了我可是要受處罰的。」

8.

看餐車人少,我就找個空座現場辦案,審訊起卓永駿來,審訊前通知柳苗苗:告訴婦女,她兒子應該就是旁邊這小孩,過來認領一下。

「車尾貨廂棧板下面的測重儀,是你裝的吧?」我先一條條確認我的猜想。

但卓永駿默不作聲,我笑一聲,將他教小孩的稿紙鋪開,念上面的數據:m1=235 千克,m2=237 千克,m3=237.5 千克,v1=10m/s,v2=22m/s,v3=38m/s……

「你看,你不僅有貨物的重量數據,還有電杆上測速儀的數據嘛。」我盯着卓永駿的眼睛說,不一會兒,他的眼皮子就耷拉下去了。

「我這警察不是白乾的,不僅對你偷裝儀器這些小動作一清二楚,還知道,你測量這些數據,是爲驗證牛頓第二定律和相對論。」

說道這裡,卓永駿猛然擡起頭,雙眉緊緊縮在一起,激動地衝我說:「我快要驗證成功了,這二十年我收集了上百次實驗數據,就是爲了證明牛頓第二定律是錯的,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纔是正確的,只要我的實驗結果一公佈,那我就將是顛覆傳統物理的第一人,這個發現將是劃時代的……」

流浪漢的唾沫星子濺我一臉,我用手抹了抹,腦子裡想,根這種人講道理是完全沒用的,不如順着他的話一步步誘導他。

於是我裝着很迷惑的樣子問:「怎麼會呢?牛頓第二定律是公認的偉大力學公式,你給我講講,他怎麼錯了?」

卓永駿立馬來了興致,迅速將稿紙拉到面前,拿起筆邊寫邊給我講:「你看哈,牛二定律用公式是這麼表達:F=kma,這個公式認定,無論速度怎樣變化,物體的質量永遠不會變。

而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和牛頓完全相反,它認爲物體的質量是會變化的,速度越大,質量越大。」

我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地說:「哦,明白了,你偷裝測速儀和測重儀,就是爲了獲取列車在不同速度下貨物重量的變化數據。」然後我摸摸頭苦笑起來,這次居然破了個這麼無厘頭的案子。

但卓永駿兩眼放光神情嚴肅地講:「這麼明顯的謬誤,學界居然這麼多年無人反駁,你可想而知,一旦我論證發表,會引起多麼大的轟動。」

9.

卓永駿正講得手舞足蹈,柳苗苗陪着中年婦女來餐車了,婦女一見小孩,立馬衝過來摟進懷裡放聲大哭。她連聲「謝謝」都忘了跟我說,就擁着兒子要走。

沒想到那小孩居然掙脫母親,返身趴桌上讓卓永駿給他把題講完,着實讓我們一衆人吃了一驚。

原來最初卓永駿在車上裝測速儀時,這小孩在一旁圍觀,就對卓永駿發生了很大的興趣,小孩平時在學校報有課外物理小組,當卓永駿從帆布包裡偷偷取測速儀的時候,小孩眼尖,指認出了包內一張草稿紙上寫的牛二定律,這讓卓永駿也驚了一跳,認爲碰見了神童,打算好好交流交流。

於是幫我們裝完路燈,趁着大家注意力都在看路燈,就誘惑小孩:「走,咱們找個地方等着收集數據,伯伯給你講一個物理學即將出現的偉大發現。」

因爲測速儀和測重儀的數據能實時傳回卓永駿的手機裡,這小孩就屁顛屁顛跟他來了餐車,看他認真地胡扯。

我哭笑不得,半天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種從沒遇見過的事兒,最終只能拍拍小孩說:聽警察叔叔的話,先跟媽媽回去,只有打好了學習基礎,這麼高深的物理知識你才能聽懂。

小孩跟媽媽走了,我正發愁,餐車裡幾個廚師嘻嘻哈哈圍過來了,他們剛在背後聽得一清二楚,在枯燥的旅途中能碰上這麼個奇葩,他們當然不放過。

他們拿着手機拍卓永駿,一邊拍一邊說:「大師,給我們講講相對論唄,我咋覺得愛因斯坦也錯了呢?」

卓永駿像被再次激活,蓬頭垢面抖索着嘴,把稿紙展示給他們看:「你們看嘛,這是能量公式,物體的速度變化會引起質量改變……」

由於他的實驗已經完成,到了下一站,卓永駿就馱着沉重的帆布包下車了,我從車窗看他像個乞丐,緩緩走出站臺,鬆了一口氣,對我來說,這並不有意思,我需要的是,列車安全萬無一失。

那次交班後,我還專門請教過鐵路公安處的技術科同事,問他們牛二定律和相對論是否真的存在矛盾。

同事點上一支菸說,兩個公式看起來確實存在矛盾,但應用的條件完全不同,相對論的質量理論適用於接近光速的環境,而牛二定律適用於低速環境,那流浪漢的實驗,根本就是個笑話。

這事沒過幾天,餐車廚師們炸了鍋,說上次拍卓永駿講相對論的物理視頻火了,他們的視頻賬號一下漲了很多粉絲,不少粉絲要求他們繼續再拍點卓永駿。

可惜這個流浪漢再也沒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