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了4屆奧運會,爸媽勸她找個穩定工作
巴黎奧運會乒乓球女單1/16決賽,美國華裔名將張安對陣巴西選手高橋-布魯娜。
比賽進行得很激烈,張安不時望向坐在觀衆席上的美國籃球運動員安東尼-愛德華茲,打出好球時對方總是爲她吶喊助威。
兩個人只有一面之交,他們之間的聯動源於一次玩笑性質的爭論。
開幕式的遊船上,張安和隊友們偶遇美國籃球隊。得知對面幾個姑娘從事的項目時,史蒂芬-庫裡眼睛一亮,立刻拉來了隊友愛德華茲。
談到乒乓球,雙方很快爭論了起來:愛德華茲如果和美國女乒打一局乒乓球,到底能不能得分?姑娘們的回答很乾脆——不能。
愛德華茲對此不屑一顧:“我可不信,我至少能得一分吧!”
庫裡一點沒給面子:“你想都別想。”
鏡頭忠實記錄了他們的對話,超過1500萬人在網絡上看到了這段視頻。張安不喜歡吹牛,不過零封愛德華茲這樣的業餘愛好者,根本不在話下,過去十幾年她已經厭倦了這樣的挑釁。
“那是當然,”張安說,“如果他們真想挑戰,我願意給他們一點難堪。”雙方打賭,有機會切磋一下。雖然沒有約定時間,但是愛德華茲承諾會抽空看她們的比賽。宋家瑜以爲這幫籃球明星只是說說,沒想到真的來了。
在愛德華茲的見證之下,張安闖進16強,創造了個人奧運最好成績。贏下人生最重要的比賽後,張安跪在地上喜極而泣。
過去十幾年裡,張安幾乎沒有拿過重要的冠軍頭銜,但一直在努力突破美國女乒的極限,而她的乒乓之路從一間洗衣房開始。
張安的父親在斯坦福大學獲得博士學位後留校做了教授,母親曾在陝西省隊打過乒乓球,等着收衣服時他們習慣用洗衣房裡的球檯打上幾局,在張安看來,被打來打去的小白球帶着特殊的魔力。滾筒和乒乓球不停旋轉,張安的人生齒輪也隨之轉動起來。
“我是真的喜歡乒乓球,”張安說,“無論是旋轉、發力位置還是角度的微小變化,都可能改變比賽,你要考慮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爲了乒乓球,張安果斷放棄了小提琴、體操和舞蹈等其他愛好,她開始無比期待洗衣服的日子,後來父母乾脆在家裡裝了乒乓球檯。在那套逼仄的公寓裡,球桌鋪上桌布就成了餐桌,每次想玩的時候,張安一家還得挪開所有的傢俱,直到2015年搬家時她們纔有了真正的餐桌。
9歲時母親爲張安報名參加了當地的一傢俱樂部,很快吸引了教練們的注意。作爲最早指導張安的教練,丹尼斯-戴維斯敏銳地就發現了這個孩子的與衆不同,打球時她兇猛地像一頭野獸。
“大多數孩子缺乏動力,必須由教練向他們灌輸競爭的緊迫性,”戴維斯說,“但張安完全不需要。”張安鉚足了勁想要擊敗父母,與父母在洗衣房球檯的對戰,就是她兒時的奧運會。10歲時張安完成了人生第一個目標——擊敗比她大10歲的姐姐。
11歲那年,張安入選美國青年隊,戴維斯意識到她可能就是美國女乒的未來,“你很少看到美國人能做到這些,而且她才11歲。”第一次入選國字號隊伍,張安還有點不知所措,不過作爲隊裡最小的孩子,她在心裡默默種下了衝擊奧運的種子。12歲時,張安在世界青年錦標賽上嶄露頭角,開啓驚人的跳級之路,這一年她入選成年隊,成爲美國女隊史上最年輕的球員。
第一次踏上母親的故土,被叫慣了神童的張安感受到了巨大落差——中國運動員從四五歲開始啓蒙,每天訓練9個小時,差不多是張安的四倍——她只能感慨:“美國的基礎差得太多了。”
2010年,張安開始稱霸全美青年比賽,2012年她擊敗了邢延華,拿到第一個成人組的全美冠軍,這個冠軍讓她依稀看到了圓夢奧運的希望。
倫敦奧運選拔賽前一個月,張安右肩拉傷,醫生告訴她至少休息幾個月。“我不能休息,必須接着打。”張安說,“我最終還是參加了選拔賽,把手臂包紮好,帶着傷痛打完比賽。”
倫敦奧運會上,作爲美國代表團第三年輕的成員,懵懂的張安經歷了兩次一輪遊。單打比賽,首輪0比4負於克羅地亞選手科妮莉亞-莫爾納,團體賽又直落三局輸給日本的平野早矢香。
“當時我只有16歲,一切都讓人不知所措。”張安回憶,“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我記得走在開幕式上,看到人山人海和無數的閃光燈,這種感覺太神奇了。”
第一次奧運之旅,張安一局未勝,然而這一年她依然收穫滿滿。年底舉行的世界青年錦標賽上,張安在個人和團體的比賽上都進入前八,世界排名首次進入前100。兩年後的青奧會,張安在三四名決賽中擊敗加藤美宇,這是美國首次獲得青奧會乒乓球獎牌。
2014年,高中畢業的張安面臨人生的第一個十字路口。雖然沒有如願進入斯坦福大學,成爲父親的校友,但她還是收到了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通知書。就在張安憧憬下一次奧運之旅時,父母希望她停下來,在他們看來,女兒已經參加過奧運,進入了大學,是時候放下乒乓球,選擇其他更穩定的職業了。
美國國家隊主教練高軍非常無奈,這種觀點已經終結了很多亞裔選手的運動生涯。“很多亞洲父母就是這樣,所以你能看到有那麼多有天賦的運動員,無論男女,上了大學之後他們就說再見了。”
這是一道更改國籍也無法消弭的代溝,年輕人想要追求夢想,而務實的父母希望他們從事朝九晚五的工作,穩定高於一切。更讓張安感到惱火的是,父母的建議並不是毫無道理。
與菲爾普斯、拜爾斯這些商業寵兒不同,美國乒乓球運動員收入不高,他們沒有傲人的戰績,只能乘坐經濟艙在各種巡迴賽之間來回穿梭,爭取微薄的獎金和贊助,張安的收入其實跟普通的快餐店經理沒什麼區別。“一次連敗,或者韌帶斷裂,可能毀了所有的一切,”張安說,“有很多事情可能會在一瞬間灰飛煙滅。”
張安遵從了父母的意願,給自己的乒乓生涯按下了暫停鍵,然而她的妥協僅僅持續了一年。
這段時間張安想明白一件事,乒乓球讓她快樂,給生活帶來了激情,她不想過幾十年後才驀然回首,後悔沒有抓住機會。張安向父母攤牌,準備休學一年,備戰里約。父母拗不過張安,只能支持女兒的決定,併爲她解決食宿和機票。
2015年秋天,張安前往奧地利苦練了三個月,每週六天,每天5-7個小時,參加了歐洲聯賽,只輸一場。這份堅持讓張安在里約取得了突破,殺進第三輪。
大學畢業後張安選擇成爲職業球員,前往德國訓練和比賽,沒有學業的羈絆,每天訓練時間超過四個小時,她的水平開始突飛猛進。2019年9月的泛美錦標賽,張安斬獲女團、女單、女雙、混雙4項冠軍。
一個月之後的世界盃,持外卡參賽的張安成了“最強黑馬”,接連淘汰平野美宇和波爾卡諾娃。進入四強後,張安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最後一分落地的時候,我的心裡想的就是不敢相信,我現在都不知道說什麼了,真的太激動了。”
雖然之後的半決賽張安輸給劉詩雯,也沒能在三四名決賽中戰勝馮天薇,然而第四的名次已經創造了美國女單在世界三大賽上的最好成績。憑藉這一年的出色表現,張安榮膺國際乒聯“年度突破之星”。
張安的突破仍在繼續,2021年她搭檔林高遠,摘得世乒賽混雙銅牌,這是美國選手1959年以來第一次登上世乒賽的領獎臺,結合中美乒乓外交50週年的背景,這枚獎牌彌足珍貴。
這次合作是臨時起意,按照原計劃林高遠的混雙搭檔是王曼昱,然而爲了讓乒乓外交50週年的紀念活動更有意義,劉國樑主動聯繫了美國乒協,雙方一拍即合,當時距離提交報名表的截止時間還剩10分鐘。
張安無疑是促成這次合作的關鍵人物,此前在中國訓練時她多次表達過與中國運動員組隊的意願。2019年國乒前往美國訓練,不到一週的交流時間,張安給劉詩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性格特別開朗,打球也非常認真,非常拼。”
東京奧運會,張安打進第三輪,成績和上一屆持平,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我已經達到了職業生涯的頂峰,獲得了最高的排名。”張安說,“我開始根據成績來評價自己,然後乒乓球就不好玩了,我感覺精疲力竭。”
這種狀態延續到了巴黎週期,整個2023年張安經歷了過山車一般的起伏,年初時她的世界排名提升到生涯最高的第23位,到了11月已經降至第46位,甚至被隊友王艾米超越。在張安的印象裡,這是她第一次丟掉美國榜首的位置。“感覺所有的一切都從我身上溜走了,”張安說,“在這個奧運週期中,找到比賽的初心對我來說是一段漫長的旅程。”
張安的內耗沒有持續太長時間,那個在洗衣房裡沉迷乒乓的小女孩又回來了,她重新成爲美國女乒一姐,並率先拿到奧運資格,她也成爲首位四次參加奧運的美國乒乓球運動員。
本屆奧運會,張安依然沒有完成奧運獎牌的目標,不過打進16強已經創造了個人最佳戰績。父母在現場見證了張安的榮耀時刻,但並不意味着他們改變了想法,奧運還沒結束,老兩口又開始勸女兒換個穩定工作。
媒體更感興趣的是,美國一姐能不能堅持到洛杉磯奧運會?張安沒想那麼遠,唯一確定的是,她的堅持不是爲了滿足別人對成功的定義。
“當我還是孩子的時候,就發現了乒乓球的真諦。”張安說,“對我來說,重拾打球的樂趣是一段最特別的旅程,就像第二次墜入愛河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