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爺們的中國夢
如果用一個臺灣觀衆熟悉的座標比擬,黃盈大概就是北京的王嘉明吧,三十三歲的年紀,作品數量跟他的年齡差不多,在北京向來有「一戲一格」的稱號,作品風格從來沒有固定的路數,但骨子中那種北京人特有的自嘲與豁達,卻是打死不變的。
黃盈說:「 戲劇不就是,說着瞎話、談着真情。」不管他採取怎樣的形式(從話劇到音樂劇黃盈都玩過)、使用怎樣的文本(從布萊希特的四川好人到北京道地的本土故事黃盈都用過),故事核心的情懷纔是他最重視的部分。
追溯千年唐代傳奇
所以雖然《黃粱一夢》的首演是在法國的亞維儂戲劇節完成的,演員口裡唸唸有詞說的,不僅是法國觀衆聽不懂的中文,更是現代人(包括藝術指導孟京輝在內)都聽不懂的古文,但觀衆還是對它所蘊含的哲學慨嘆不已。「這是一部不用字幕也能看懂的中國戲劇」、「應該讓那些政客每週都來看一次」。在黃盈看來,源遠流長的中國傳統文化對今天的中國、乃至世界,都是最好的鏡子和良藥。
純北京爺們血統的黃盈,一向熱愛傳統文學,這次《黃粱一夢》直接追到1200年前的唐傳奇《枕中記》。「我是按照原文的故事排戲的,一般說甚麼事是黃粱一夢,就是說白日做夢的意思。實際上它是講一個學文化的人非常希望能夠入世,封妻廕子升官發財,遇到個道士讓他睡了一覺,夢裡這樣的一生所遇到的幸福與不幸都經歷了,真正醒來時你會思考這到底是不是你想要的。」所以看似取材遠古傳統,實際上黃盈對現實的觀照卻是犀利深刻,尤其是中國近年物質乍富、精神荒蕪的現況,黃盈可是一點都不留情。
糅合戲曲與話劇
在導演手法上,黃盈同樣兩條腿走路,一邊從傳統戲曲程式中吸取營養,所謂「繼承祖先的美學以及訓練手法」;一邊根據現實生活的實際以現代人能夠接受的方式,找到古典文學在現實生活的依據,因此在演員選擇上,有戲曲演員也有話劇演員,兩邊互相靠攏磨合各自打破原有習慣,是一件非常費力的事情。「實際上大家都灑了不少汗水,一點點的磨。像走圓場,每天排練前大家先花一個小時練這個,幾個月下來大家的腿部肌肉着實增長了許多。」
更有趣的是幾個月的排練讓所有演職人員都吃夠了黃粱米,因爲每一次演戲都要蒸一鍋黃米飯,並且最終要分給觀衆。黃盈和演員幾個大男人,光是爲了掌握做飯的火候,就練了許久。「到現在耗費了幾百斤的黃米是肯定有的,大家排完這部戲都胖了。」黃盈打趣道。
在舞臺上,黃盈還特邀素有「北京小劇場之父」稱號的國話先鋒劇場傅維伯老師作爲說書人,傅老師身穿西裝,與演員們的古代裝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黃盈用極爲緩慢平穩的戲劇節奏講述盧生在夢境中從金榜題名、治水有功、大打勝仗、加官晉爵、美人相伴,到官場失意、小人陷害、隱居世外,再到重受賞識、年邁而不得退的尷尬和絕望。北京曲劇唱腔、三絃伴奏、書法等多種文化形式在劇中被年輕演員巧妙交互運用,顯示出北京文化古都特有的人文素養。與此同時,舞臺前方放置的魚缸也成爲一道風景,隨着劇情進展,說書人常常走到臺前,向魚缸中投擲石子與餵食錦鯉,以此展現人物內心的波瀾。
指涉中國繁華夢
北京新銳編劇孫曉星看完後,在微博評論道:「 我記得看過一期《首席夜話》裡面黃盈說了幾句話:『如果中國只滿足於GDP的生長,那我們還是土大款。』雖然他沒有把這句話和《黃粱一夢》放在一起,但我覺得是有關係的,黃粱一夢實則指的是中國一夢,GDP指數有如深度睡眠指數,中國人集體做着『現代化』的夢。」
黃盈說:「敘事的藝術,在我看來,其實都是在幹一件事:說着瞎話,來講特別誠意 、真實的事情。作假,是爲了表達真,這使你就有了兩個趨向的選擇,這兩個選在我看來並不是水火不容的,一個選擇是你儘量讓所有人認爲你做的是真的;還有一個就是,你不要藏你這件事兒是假的。 攤一個煎餅挺不容易的,做一碗滷煮也是挺不容易的,做一齣戲更是。生活中任何一個被製作出來的東西,只要牽連着人和事物發生關係,具備創造性,是優美感的,都必然會經歷這樣的過程。」這個看似粗獷的北京爺們,究竟會帶來怎樣的唯美中國夢呢?觀衆不妨親眼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