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歲女性的真實生活裡,沒有那麼多《好團圓》

近日,白百何、李純、王玉雯領銜主演的都市劇《好團圓》正在央視熱播,剛播出就拿到收視率全國第一。該劇改編自上海作家陳朗的小說《女神的當打之年》,以向家三姐妹的職場、家庭、個人經歷爲切入點,展現當代都市中青年女性面臨的複雜處境和個人選擇。

不少觀衆認爲該劇情節緊湊,演員顏值和演技均在線,對女性個人成長的關注也是一個不錯的看點。也有批評的聲音認爲該劇仍然存在國產都市劇中最常見的問題:不接地氣。例如劇中由白百何飾演的大姐向前人設是一心撲在事業上,年僅35歲已經是公司的銷售總監,在上海市中心住着200平的豪宅,光是房子就價值上千萬,日常穿搭也是滿身名牌,動輒上萬,並且還養着一對可愛的雙胞胎,同時老公在讀博士幾乎沒收入——真實世界裡,出身普通家庭想要靠自己銷售總監的收入做到這些幾乎不可能。

近年來,《小夫妻》、《凡人歌》等都市劇熱映,從更多的視角展現了當代女性在職場、家庭、社會中多重角色下的壓力,對女性羣體處境的發聲值得讚揚。然而,鏡頭拉遠,回到現實,真實的35歲女性職場、家庭生活遠比電視劇中複雜和多元。對於女性羣體來說,無論是想一心搞事業,還是相夫教子爲重,亦或是幸運地嫁入豪門當“闊太”,所面臨的的困境都絕不是單一平面的,現實世界裡的衝突可能沒有電視劇裡那麼富有戲劇性,但是更難抽絲剝繭。

月入5W+, 代價是一個月只能回一次家

對於工作,小美一直覺得自己是幸運的,能夠踩着風口進入醫美行業,35歲的年紀月入5W+,無論男女、無論行業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況且自己在這個行業還可以省去一大筆支出:自己做醫美項目幾乎不花錢。

2012年,小美大學畢業沒有立刻工作,而是選擇了結婚生孩子,等到女兒一歲多才開始找工作。剛開始沒經驗,但小美的優勢是外貌姣好有親和力,就選擇了在醫美行業從事銷售工作,銷售工作時間相對自由,有一定時間陪伴女兒。

漸漸的,隨着醫美行業的飛速發展和自己工作經驗的積累,逐漸成爲了公司裡的中高層管理崗位。疫情爆發後,不少行業的發展受到負面影響,醫美行業卻一路高歌猛進。在前公司的派系鬥爭中,小美的領導被“組織架構調整”,空降的新領導覺得小美是前任的“嫡系”,處處針對。這時候小美接到行業內另一家企業邀請她擔任區域銷售總監,並開出了底薪5W的薪資,但要求常駐外地辦公。

思量再三後,小美決定接受這份工作,但這意味着自己基本上一個月只能回家一次,還在上小學的女兒只能由公婆負責日常照看。公婆文化水平低,只能負責孫女的吃穿,小美要求女兒每天做完作業拍照發給她檢查,每天下班已經很晚了,仔細檢查完作業已是深夜。至於孩子爸爸,雖然工作地點離家近,但總是忙於應酬早出晚歸,幾乎只有週末才能見到孩子,對女兒的學習關心程度還不如遠在外地工作的小美。

雖然工作還算順利,但升職加薪的工作不好做,加班和出差都是常態。另外,醫美行業對顏值要求高,除了自身業務能力必須過硬外外,還要在外形上下功夫,工作中不能顯示出一點疲態,這對於已經35歲、代謝下降的小美來講,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去維持身材和外貌。

諷刺的是,同在醫美行業,公司對男同事們的要求就低得多,同年齡段的男同事大多挺着啤酒肚。一次小美在朋友圈曬出公司年會活動的照片,有朋友評論到:“你們公司男的不要求顏值嗎?”小美覺得好笑,同時又覺得有一絲悲涼:和男性相比,同樣是做到公司高層,自己不僅要業務能力過硬,還要保持身材和外貌,兼顧家庭,而自己所從事的醫美行業,打着“女人都是愛美的”的旗號賺女人的錢,對於女性何嘗不是限制。但想歸想,想完之後又不得不接受現實,再不睡覺明天早起化妝怕是要卡粉了,週末再去公司門店補個保養吧。

我雖然沒野心, 但不能是被迫沒有野心

小惠從小就沒什麼野心,她對自己的評價就是“中不溜秋”:家境、身高、長相、成績都中不溜秋。小惠家在江蘇北部某地級市,從一所普通大學的財務管理專業畢業後,小惠在上海郊區的一家企業從事基礎的財務會計工作。一開始選擇這樣的專業和工作,主要還是父母和周圍人的洗腦:女孩子學財會挺好的,工作穩定,方便照顧孩子。

在小惠十八九歲都還沒有交過男朋友的年紀,家裡人已經替她規劃好了:以後的工作要方便照顧孩子。甚至女人從一生下來,社會對她的規訓就是:利他——你要照顧家人,所以你不能展現出太多野心。

好在小惠自認爲沒有太多野心,她接受這樣的規訓,她甚至沒有想過自己是不是受到了規訓,只覺得女生的選擇基本上就這樣。

小惠在這家企業認識了現在的老公,順利結婚,生子。在上海定居壓力太大,小惠和老公都是普通家庭,經過討論後,他們選擇了在南通買房,一方面是距離上海近,另一方面南通的教育在江蘇省名列前茅。交房之後,小惠帶着兒子回到南通上小學,老公則跳槽到上海的某互聯網大廠從事運營工作,收入翻了一番,但工作時間996,只有週末才能回南通與家人團聚。

老公收入還行,公婆年紀又大了,小惠原本想要自己帶孩子,等孩子再大一點再考慮工作的事,但公婆直言:你父母培養你上了大學,你就是要工作的,你只管上班,我們身體還行,可以幫你帶好孩子。小惠暗自覺得,可能是公婆的潛臺詞是擔心自己兒子一個人賺錢壓力大。話說到這份上,小惠只能把公婆接過來同住,讓公婆帶孩子,自己去找工作。南通的工作機會比上海少很多,加上雖然有公婆帶孩子,自己還是要考慮通勤距離,還好小惠幸運的在離家步行不到20分鐘的地方找到一家小公司的工作,工資低,但是社保齊全,氛圍也挺輕鬆。

但現實問題是,上班之後,小惠根本無法做到公婆說的“只管上班即可”。小惠每天上班之餘仍然要操心孩子的各種事宜,有幾次放學很久了,老師發信息問怎麼還沒接孩子,小惠打電話給公婆發現他們居然是打麻將忘記了時間;寒暑假的時候,小惠每天都要再三囑咐公婆多帶孩子出門玩,哪怕小區裡玩也行,但實際上她每天都從監控裡看到公婆在帶着孩子看電視。

除了帶孩子,其他事情也總是要小惠操心。小惠已經多次在上班時間接到公婆電話說出門買菜沒帶鑰匙,要她回家送鑰匙——“反正你上班近,回來一趟要不了幾分鐘”。小惠提出換成指紋鎖,公婆當面沒說話,背地裡卻跟小惠老公一頓抱怨:這就嫌我們不中用了麼,回來送個鑰匙就甩臉色,一個月也沒賺多少錢還把那工作當回事。

小惠日常喜歡刷小紅書,看到一些婆媳關係、家長裡短的筆記,總是覺得深有共鳴,但這些細碎的委屈宣之於口又顯得雞毛蒜皮上不得檯面。她時常會羨慕自己在上海上班時的一些女同事,30+了選擇不婚不育,不需要爲了照顧家庭而選擇“穩定”的工作,有更多的精力在事業上不斷精進。雖然她自己沒什麼野心,但自己選擇沒野心和被迫沒野心,是兩碼事。

嫁入豪門才知處境艱難

在外人眼中,小歡嫁的挺好,自己只是小康家庭,年過三十還能“上嫁”給資產數千萬的本地“富豪”。雖然富豪老公是二婚,但女兒撫養權歸前妻,離婚時已支付了大筆撫養金,現在每月的撫養費對他來說只是九牛一毛。小歡也覺得老公對自己挺好,確定關係不久就給送了自己一條價值近10萬的奢侈品項鍊,自己年齡也不小了,倆人很快就談婚論嫁了。

開始見家長了,小歡才體會到豪門媳婦難當。小歡作爲江浙滬獨生女長大,家庭條件雖然不及婆家,但也是衣食無憂,家裡人寵的她幾乎是十指不沾陽春水。老公家是家族企業,利益綁定極其緊密,逢年過節提前很久就要給各家準備禮物、安排聚會等活動,每次聚會,小歡就覺得自己像極了《甄嬛傳》裡的低位嬪妃,不管誰講話都要賠笑,臉都要笑僵了。

婚後不久,小歡就發現,看似光鮮的富豪老公在家族企業裡沒什麼話語權,老公的伯伯一脈纔是家族企業裡的頂樑柱。老公家裡雖然條件不錯,但持有的大多是固定資產,做生意看着風光但貸款也不少,實際可支配資金並不多。婆婆年輕時跟着大家族創業過得辛苦,現在持家仍然是精打細算,那條近10萬的項鍊已經被婆婆明裡暗裡提過幾次了,認爲小歡物質敗家,更別提像電視劇裡那樣一張VIP卡隨便刷。

以上這些還不是小歡最艱難的處境,對於她來說,最難的事是如何爲婆家“延續香火”。在小歡結婚前,公婆已經明確提出,一定要生兒子。否則自己的“家業”無法繼承,但這畢竟是自己努力也沒法決定結果的事。

婚後第二年,小歡生下了女兒,婆家明面上按照當地習俗包了小歡生育和月子中心的全部費用、給孫女包了大紅包又辦了風光的滿月酒,但等小歡身體剛恢復就立刻提出準備要二胎。小歡生女兒時因爲胎位不正進行了剖宮產,醫生再三強調兩年之內不要再次懷孕,小歡既擔心近期懷孕會傷害自己身體,又擔心自己已經接近35歲,再拖下去可能就要成爲高齡產婦了,況且,自己無法保證二胎就一定會是兒子。

小歡有時候跟媽媽抱怨自己處境艱難,媽媽也無可奈何,只說如果當初找個門當戶對的小康家庭就好了,本來也一輩子衣食無憂,“上嫁”了倒是給自己徒增煩惱。小歡原本有一份收入還不錯的工作,結婚以後爲了備孕生孩子而放棄了,現在看來,如果要繼續生二胎,短期內就很難繼續工作。但在外人看來,小歡風光無限,“女人嘛,嫁得好就是最重要的”。

結語

我國是全球女性勞動參與率最高的國家之一,根據國家統計局的數據,2022年我國女性就業人員3.2億人,佔全部就業人口比重的43.2%;同時,中國女性在工作的同時,還肩負大量照顧家庭的義務。在現代社會的倡議和進步下,女性地位逐漸提高,受教育程度、可支配收入、社會地位等均有提升,但女性羣體所面對的壓力和困境並沒有減少。

近年來,討論35歲面臨失業等人生轉折的報道屢見不鮮,但大多數故事的主角都是男性羣體,女性羣體長期隱身在主流敘事之外,即使是電視劇的刻畫也不乏刻板印象,追求的還是“好團圓”的結局。真實世界裡,可能沒有那麼多戲劇化的衝突,但也沒有那麼多皆大歡喜的結局,大多數女性仍然在各種複雜細碎的困境面前勉力支棱,尋找職場、家庭、生活的平衡點。但這也恰恰是值得深思的一點:沒有人會在面試的時候問一個男性候選人“如何平衡工作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