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歲沒升主治的焦慮 三甲醫生去兼職送外賣放鬆自己
35歲沒升主治,陸三甲醫生去兼職送外賣。(圖:shutterstock)
據大陸微信公衆號《醫學界》報導,王醫生是湖南一家三甲醫院(地位相當於於臺灣的頂級醫學中心醫院,例如臺大、榮總)的骨科醫生,也有另一個極具反差感的身份——外賣員。雙重身份背後,是他作爲青年醫生的現實焦慮,包括年齡、職稱、收入……
「臨牀『牛馬』下班後送外賣是什麼體驗?」
半個月前,一名外科醫生送外賣的視頻火了。視頻中,這位醫生脫掉手術服,俐落地換上外賣騎手的藍色制服,騎上電瓶車開始熟練地操作取單、送單等步驟。
《醫學界》近日聯繫上了當事人王醫生。他介紹,自己是湖南某大型三甲醫院的骨科醫生,自2021年起在外賣平臺上註冊了帳號,開始了騎手生涯。
和衆多臨牀醫生一樣,王醫生的生活充滿了各種挑戰。他曾以高考狀元身份進入知名醫學院就讀,後赴美留學。但35歲的他,因諸多原因目前仍未升至主治醫師。因此,來自年齡、職稱、經濟的多重壓力,讓他曾陷入焦慮情緒。
「送外賣是我放鬆自己的一種方式。」王醫生稱,自己是一名「小鎮做題家」(一般指出身於小城鎮的學子,通過大學聯考實現人生進階,但缺乏一定的視野和社會資源,難以追平原生家庭和出身帶來的差距),工作後產生了年齡和職業發展不對等所帶來的落差感。
「有時候,我會有種一事無成的感覺。」王醫生說。以下是他的自述:
我是湖南一家三甲醫院的骨科「住院總」,平時不看門診,但醫院安排的手術我都需要參加。
作爲外科醫生,我的工作很飽和。一週有兩個手術日,通常一天大概有4臺左右的手術,從早上8點到晚上9點都是我的工作時間,有時候甚至更晚。
除了手術,其餘時間還有會診、查房,以及病房裡的病人管理,日常還需要處理一些實驗室工作,比如改文章、開組會、處理數據等,每天的工作時間其實蠻長的。
再加上「住院總」要24小時待命,所以我的休息時間比較少,每個週末纔可能有一點個人時間,不過也經常會在週末接到工作電話。
和很多醫生同行一樣,我有很多壓力來自工作,但不同的是,我今年35歲了,由於此前專業方向的調整,碩士期間的3年培訓「打了水漂」,所以我重新開始另一階段培訓,到目前還沒有升主治。
也正是35歲「高齡」和職業規劃上的落差,讓我曾陷入焦慮。有些人面對焦慮時,可能選擇做運動或者在家睡覺,但我是比較好動的人,所以就想通過送外賣來讓自己放鬆。
我送的第一筆外賣訂單是2021年7月份左右,這也是我剛入職醫院的時間,正面臨着工作、年齡、職稱、職業規劃方面的多重壓力。
爲了緩解負面情緒,我決定註冊外賣平臺騎手,但過程並不順利。一開始,我打算在國內某家外賣平臺註冊,但平臺要求我一週工作6天,而我還有醫院的工作要做,時間肯定不行。
後來,我註冊了另一家即時配送平臺,當時正好是一個節假日,平臺缺人手,註冊以後就接到通知說「直接可以接單」,我當時連外賣小哥的配套衣服都沒有,穿着自己的衣服就開始幹了。
第一次送外賣,因爲缺乏經驗,我鬧了個笑話。當看到外賣收貨地址是我們醫院的一個家屬區後,我還挺自信,覺得自己熟悉,沒想到送達後不久,顧客沒收到,我才發現送到了另一個同名的家屬樓,找了半天才重新送達。
隨着單數增加,我的騎手經驗也變得豐富。現階段,我一般利用週末的休息時間跑個兩三單,不會佔用太多時間。從醫院下班後,我也會習慣性地在手機軟件上點開某條街道,看自己有沒有去過,如果沒有,我會順便送一單,然後騎車轉一轉。
到現在爲止,我已經當了3年的騎手,記不清總共送了多少單外賣,系統只顯示近一個月的訂單量。11月份,我的訂單量是10單。
通過送外賣,我瞭解到了騎手的生存困境,和醫生職業也有相似之處。
對外賣騎手來說,每一步都要在手機上操作,但我總是忘記。比如,成功送到指定地點後卻沒有及時點擊「送達」按鈕,或是拿到外賣後忘記點「取單」,而外賣平臺對送單時間有嚴格規定。此外,遇上小區不讓進、堵車高峰期等情況,也會有超時的麻煩。
在等單或接單的時候,我會和一些外賣小哥交流,聊聊大家爲什麼做騎手,但我沒告訴別人其實我是醫生。
記得剛開始跑單的時候,我曾和三四十人一起參加了這家配送平臺的內部培訓,當中既有20多歲的年輕人,也有30、40多歲的中年人。
培訓內容主要是講送單規則,以及不同騎手等級所對應的訂單內容。比如,你想送蛋糕、鮮花就必須升到黃金騎士(平臺外賣騎手等級分爲青銅、白銀、黃金等,這或許也對應不同的醫生職稱)。
當時,我們騎手拉了個上百人的羣,但大概過了兩三個月以後,裡面一半以上的人都退羣了,不再從事騎手工作,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
我堅持了下來,以短影音形式簡單記錄了部分經歷。我認爲,外賣員就像城市血管裡的紅細胞,穿梭過光鮮亮麗的都市摩天大樓,擠過城市背面的陰暗小道,將氧氣送到城市的不同角落。這源於我以前看過的一個動漫《工作細胞》,它把紅細胞和白細胞都擬人化了。
做外賣騎手以後,我發現這一工作很有價值,因爲外賣小哥就是在城市道路上運送一些大家需要的東西,和紅細胞的作用很像。而通過短影音的形式把他們的工作價值描述出來,我覺得挺有意義的,這對我的反饋也很正向。
當然,醫生和外賣員還是有很多不同的。比如,雖然醫生和外賣騎手都爲公衆提供服務,但騎手跟顧客的接觸很短暫,當醫生的話,病人會有更多的傾訴欲,醫生和患者之前的關係也會更近一些。
有時候在送外賣的路上,我也會接到急診或病人的電話。有一次,助理總住打電話向我諮詢一個病人,我只能臨時在大街上找個地方停車,把患者片子看完後回電話解釋,然後再接着送外賣,所以有時候我感覺生活挺割裂的。
對於送外賣這件事,我的家人一直都知道,但同事此前沒人知道,偶爾有一次和他們聊過,他們聽了以後覺得很驚訝,我就沒多講了,現在他們基本上也都知道了。
除了年齡焦慮,我也有一定的經濟壓力,剛工作後,骨科醫生因爲多個原因出現收入下降,所以臨牀待遇有限。
在外人看來,我送了3年外賣應該賺錢了,但其實沒賺多少。一般超過兩三單,我能拿到十幾塊錢,但系統有規定,只要開始送單就必須買保險,平均每單五、六元的利潤中,保險還要花費幾塊錢。
對我來說,送外賣頂多賺個奶茶錢,有時候送錯了,可能自己還要賠錢。實際上,一開始送外賣時,我就沒想過賺錢。我很喜歡送外賣的時光,當確定了目的地,我就可以不用動腦子,跟着導航騎車,我平時也挺愛騎車的。
通過送外賣,我的焦慮也有所緩解。我是我們學校當年的理科狀元,畢業後進入某知名醫學院學習臨牀醫學專業,也算是一個「小鎮做題家」。
我常常在想,如果退到次一些的地市級醫院,可能壓力就沒那麼大了,但「小鎮做題家」對未來還是有更高追求的,雖然我個人能力有限,但暫時沒有想過放棄現有工作、去一個更寬鬆的環境中生活。
在我當年填報大學志願時,醫生是社會公認的好工作。在成爲醫生前,我曾被公派到美國攻讀博士,發表了多篇SCI論文。有些人去國外學習後只做科研,這也是很多中國醫學院留美學生的發展路線之一。
我只想做醫生,不過在美國當醫生還是很難的。回國後的臨牀工作中,我在跟病人的接觸中收穫很多鼓勵,有時候我們做完手術,本來要癱瘓了的患者神經功能改善了,我們做了改變對方一生的手術決策,這讓我覺得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但我有時候仍有一種一事無成的感覺。我以前有過後悔學醫的想法,但現在已經沒有了,從醫這條路已經走到一半了,35歲的年紀也沒啥好後悔的。至於未來要達成什麼目標,我還沒有具體規劃過,只想儘可能地做好每一件事。
對於送外賣這件事,我想未來我可能還是會堅持下去,不會輕易放棄,就當是在臨牀工作之餘,自己回家路上的一種放鬆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