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天完成15分鐘科幻短片,這個創造營讓科幻落地

“10天完成一個15分鐘的短片很誇張。”評委張吃魚導演在北緯30°科幻電影周創造營終極路演現場笑稱,“我自己琢磨了一下我平時幹活的速度,我得交白卷”

焦灼、時間緊、任務重,這或許是限時短片創作的常態。“沒想到剛結束中期路演,就被通知第二天要來象山了。”從接到通知到進入創造營,入圍導演們幾乎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

在這裡,不僅一切變得更爲極限,還多了一個主題與規則的特殊性:改編以AI爲主題的科幻IP。

青年導演訓練營不是新鮮事,但聚焦科幻創作的還屈指可數。今年,是北緯30°科幻電影周創造營開營的第一年,也是國內首度嘗試AI+IP的科幻電影訓練孵化模式。

從去年到今年,ChatGPT、Sora等AIGC技術的不斷升級,給影視創作帶來投石般的震盪。基於此,組委會從海量科幻題材裡,選擇了人工智能這一更爲“與我有關”的主題,聯合幾大平臺機構,挑選出26個相關IP,提供給15位入圍導演。歷經改編方案篩選、中期路演,最終5位導演脫穎而出,順利入營。

“整個屋子都是由一個高智能AI控制的,AI欺騙了她。”“機器人嘎腰子的故事。”“講一個人跟AI談戀愛。”“他變成了車把自己碾死了。”“面對自己發明的機器人威脅到人類,該如何抉擇?”這些都是創作者在頭腦風暴階段冒出來的點子。

當這些科幻點子變成“科幻愛情”“科幻驚悚”“科幻動作”等類型故事,就誕生了《愛的小屋》《α臨終關懷計劃》《雲愛人》《靈魂出租車》《爸爸》五部短片。

北緯30°崎嶇海岸線邊,景觀都充滿了科幻感。爲期一週的密集訓練課程,來自科幻電影創作、科幻文學和科技方面的資深專家作爲導師帶來不同面向的跨界分享。與此同時,各組提交概念片方案、修改故事大綱、修改劇本也在排滿的導師課程期間逐一推進。

留給拍攝與製作的時間,僅有10天。再聚焦到每個組的拍攝時間,實際上只有2到3天。不到交片的最後一刻,沒有一個組是放鬆的。

創意的開始

“不可能全部看完。”面對組委會給到的26個IP,要在短短2天內做出選擇,對入圍導演們而言並非易事。當導演陳思翰看到羣裡一個個IP被選走,他也變得更焦慮。

“因爲是先選先得,所以就得非常快作決定。首先我會看小說的開頭能不能吸引我,同時也要考慮拍攝的可行性。比如,有的故事背景是外星球,雖然組委會提供了虛擬屏幕,但在製作上也很難避免看起來很假的問題。”他率先被王晉康《生命之歌》裡的人物所吸引,關注到了故事裡父親的掙扎,雖然在原著裡這位父親只是背景人物。

《爸爸》拍攝現場

15分鐘以內的短片,對於數萬字的短篇小說而言,顯然是非常有限的容量。如何挑選IP、往什麼方向改編就變得非常重要。在挑選IP上,概念吸引人、可行性強是五位導演的共識。但在改編方向上,每位導演都有着各自的風格和最想要的東西。

故事背景設置在外星球的IP看似不討喜,但《靈魂出租車》的導演孫興盛就成了一個例外。他把外星球發生的故事搬到了地球,幾乎只保留了原小說的核,內容完全不一樣了。

“我是一個很願意大膽改編,有一堆東西很想講的人。如果一個人失去了身體,靈魂跑到了機器人身上該怎麼活?我特別喜歡這個點。和朋友聊完之後,我就想把這個故事放到地球上。”考驗他的地方在於,如何在科幻基礎上加入驚悚與喜劇這兩種類型。

《靈魂出租車》拍攝現場

被強設定吸引的,還有《愛的小屋》的導演陽子政。“小說的核心概念是一個控制整個屋子的AI誘騙別人來到這裡,這個核心概念特別適合做驚悚科幻片。我比較喜歡這種強類型、強情節的設定,它特別適合電影化。”

同樣是講人與AI戀愛的故事,《雲愛人》的氣質更爲剋制。導演鄧迪考慮到時間與資金成本,選擇了這個偏人文性的故事。但其中大量人與AI對話的戲讓鄧迪陷入苦惱。“我們在閱讀文字的時候,每個人的想象力是不一樣的。到了影視化階段,就會發現有很多說不通的地方,怎麼把人工智能說的話合理化是很難的事情。”

《雲愛人》拍攝現場

《α臨終關懷計劃》的導演王崑琳在選擇IP上有着與之類似的理由。由於自己本身不是一個強科幻迷,她覺得如果選硬科幻的話,對她會是一個致命弱點,吸引她的也是原著裡所探討的人文關懷。在改編時,她提取了原著的世界觀與主線。“我們藉助了小說里人和機器人、機器人和機器人、機器人本身是有情感的世界架構,保留了一個機器人遠離城市進行臨終關懷的這條線。”

談及改編提案環節的篩選標準,王紅衛告訴毒眸:“每一個IP有不同的改編方式,或是截取一個截面,或是提取小說的核心。我們要看到導演是不是掌握一些改編方式,怎麼把小說的內容轉化爲現有條件下能夠拍攝的場景、演員、故事,能不能在短時間內拍出來。”

從選擇IP開始,各位入圍導演們的創作也開始了。在萬字小說裡找到感興趣的內容,思考對於長片與短片兩種不同的改編方案後,如何在短時間內將文字變成劇本,再用影像實現劇本是下一個難題。科幻電影創造營的意義,也在各位導演不斷遇到難題並拆解難題的過程中慢慢浮現出來。

讓思路更清晰

“我一開始碰到的困難,就是我想要的東西太多,寫太長。”

原本陳思翰導演寫了一個比較全的版本,“王紅衛老師說那一版太長了,講的面向太多,沒法容納在10到15分鐘的短片裡,得找一個切面。王老師問我最感興趣的是什麼,我才做了一個大的調整。”於是,他們原定的3個場景變成了2個,4天的拍攝週期也縮短爲2天,給後期製作的空間更大了。

孫興盛導演也不是一開始就明確地將故事聚焦在一輛車和小女孩上。“我原來想了一場用吊車拿石頭把車砸毀的戲。但是王老師幫我把這場刪掉了,我不用租吊車,現場的調度、石頭特效等等都不用研究了,他幫我省了很多錢。因爲戲不在這個吊車司機身上,戲在這個車和小女孩身上,有更好的方式可以更聚焦主題。我本質抓的還不夠。”

孫興盛導演與導師王紅衛交流劇本

“野心很大,什麼都想要”是很多青年導演的通病。王紅衛指出短片創作要抓住最重要的點,把有限的財力和精力集中在幾個點上,不要貪大求全,想要面面俱到反倒會讓整個片子缺乏亮點。

除了刪繁就簡,如何做得更有類型感是另一個難題。“我當時面臨的一個最大的問題,就是類型化的問題。因爲小說本身更偏散文性,改編的時候就覺得缺少強情節,缺少類型元素。但楊治學老師第一節課就幫忙解決了,他給了我一個非常商業化的改編方案。”

所有導師課結束後,對於王崑琳導演來說,上一階段最難的是劇本,“但是我現在覺得已經過了那個坎,現在最難的可能是特效問題。”

這可能也是科幻題材不同於其他題材創作的獨特之處,一些關於科幻的想象,不得不借用特效或新的場面調度來實現。如黃建新所說,科幻電影的核心是“新”,在於通過人物、場景、故事,重塑觀衆對未來的認知。這也是科幻創作對導演的考驗。

《α臨終關懷計劃》拍攝現場

王崑琳導演從一開始就決定用AI視效創作工具Wonder Studio(具有將真人演員一鍵替換爲CG角色的功能),“我們不想把科幻做成一個幌子。在確定改編的時候,我們就想用機器人的外形,而不是用人來當機器人,我們想大膽嘗試一下。”

陳思翰導演也曾卡在特效上。他的難點在於,如何通過視覺讓觀衆知道並相信人類演員是機器人。起初,他設想了一個機器人打開胸腔的鏡頭,經過彭柯導師的建議,他嘗試用AI圖生視頻的功能做出胸腔內部圖,再交給特效公司進行合成。

但這個方案仍舊耗時耗力,預算也特別高。“我們就把它更簡化了,就在脖子後面做一個按鈕,這樣會更好呈現。然後利用一個主觀視角,去呈現它是機器人,用最快速的方式讓觀衆知道它是機器人。”

《爸爸》拍攝現場

在通常的認知裡,做好科幻可能要花很多錢。在陳思翰導演看來,如果不做一些特效或者一些不同的場面,無法做出跟現實生活的區隔,就沒那麼科幻了。在短時間、低預算的情況下,想要做出科幻感是比較難的。他希望能用短短几個鏡頭實現科幻感,這也是科幻片創作的巧思。

“有點像在研學的過程中籌備這個片子,”王崑琳導演談及爲期一週的導師課很興奮,“在每位導師上完課後,跟他們一對一交流,他們會給出一些很明確、很有建設性的意見,再回來改本子。像滾雪球一樣,一點一點往前走,是一個穩紮穩打的籌備過程。”

可能性比結果更重要

短片創造營是一個逼着靈感迸發的地方。從寫到拍,是對導演從把控故事到展現視聽調度的全面考驗。限時創作,讓一切努力都聚焦在一件事上,本身就足夠熱血。

終極路演就是創造營的驗收時刻。

“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能完成到這個程度,已經非常出乎意料了。”幾乎所有評委老師都與張吃魚導演一樣對五位導演的短片感到“驚喜”。

在科幻電影創造營,探討什麼是科幻電影,以及如何做好科幻電影同時發生。創投會產業沙龍上,各位評委老師更細緻地討論瞭如何選擇適合改編的科幻IP,以及各自對科幻感的理解。

“大膽改編”,是幾位評委老師不約而同認可的特質。田裡導演更提出“粉碎性改編”的說法,建議在進行IP改編時,一定要大膽,要找到屬於導演的東西。《靈魂出租車》就憑藉大膽的改編令評委老師記憶深刻。

科幻創作的獨特性,決定了它有一些不同於現實語境下劇情片的創作要求。“拿簡單的道具來說,如果我們拍一個現實主義的作品,你想要一個水壺,分分鐘能找到各種各樣的水壺。但是當你拍科幻的時候,任何一個道具都得提前準備,因爲它取決於你所設計的世界觀到底是什麼樣的。如果真的隨便拿了小賣部買的一個水壺,放到剛纔任何一個片子裡它就立刻跳(戲)了。《雲愛人》的道具就用得很好。”張吃魚表示。

《雲愛人》拍攝現場

這也是曾令導演鄧迪頭疼的地方。“如果這個道具沒及時拿到,我們可能就得用小愛同學了。”鄧迪團隊構思了一款名爲“Us”的AI產品,通過揭露AI和積分功能的設計,表達虛擬世界中的情感體驗與現實生活中的物質利益之間的衝突。

在《雲愛人》開機前5天,這個道具能不能實現還是未知數。“情感溝通是需要被鏈接的,我們在設計道具的時候從尺寸以及人物視線多方考慮,選擇了一款可便攜的模型樣式。科幻電影的核心道具必須有自己的特點,才能讓觀衆更進入情境。我們讓產品設計師先進行3D建模,再給打印好的模型噴漆,爲了增加聲音的呼吸感,還在裡面放了可調節的燈。”恰恰是這個立體鑽石形AI產品的設計,讓作品有了科幻感。

《雲愛人》道具設計

“青年導演需要注意的是怎麼完成一個假定性,怎麼在現實環境中拍出科幻未來感。”在王紅衛看來,幾個短片在處理科幻之外的現實部分,或者說科幻語境內所包含的現實部分的拍攝上,或多或少暴露出了一些短板。這也是青年導演在科幻電影創作上都可能會面臨的問題。“不僅要拍觀衆未曾見過的世界,更要做好觀衆見過的世界。”

另外,從做類型片長片的角度考慮,張吃魚看到了《靈魂出租車》《愛的小屋》所呈現出的類型優勢,“一個有喜劇類型,一個有驚悚類型,這兩個在目前電影市場上比較有開發前景。”在他看來,當科幻與其他類型進行混搭時,科幻是故事成立的前提,喜劇、驚悚這些都可以成爲它內裡的元素和點綴。

發現導演的可能性,是所有導演訓練營存在的意義。楊超導演在終極路演現場指出,訓練最大的目的“就是儘快地學習,快速把所有錯誤都犯掉。”那麼聚焦到科幻電影創造營, “對想做科幻創作的青年導演來說,找到好的科幻故事,帶着做長片的思維去做短片,讓更多的人看到做長片的可能性”,張吃魚認爲這兩點最重要。

今年北緯30°科幻電影周創造營正提供了這樣一個平臺,從現有IP中生髮劇本,基於當下性選擇AI主題,發揮中國(象山)影視工業的資源優勢,扶持科幻短片創作,在侷限而具體的規則下激發導演的創造力,實現了從IP端到製作端再延伸至產業端的可能性。

如王紅衛所言,“它是對科幻電影人的一個系統化訓練。雖然難度很高,但是我們覺得這是面對未來挑戰的一種未雨綢繆的策略,這一步的嘗試是值得的。”

從更大的電影創投發展維度來考慮,王紅衛告訴毒眸,“在電影行業面臨投資和市場兩方面困境的時候,創投活動可能越來越成爲年輕電影人能夠被看見的唯一的機會,所以創投在現階段反而變得比以前重要。創投活動需要更多地去做教育培訓、孵化,在投產之間建立橋樑。”但是各種創投項目的同質化和重複率也在大幅提高,加入IP改編模式也是一種推動項目多元化、連接上下游的嘗試,它可以和大部分創投活動拉開差異。

而科幻電影的價值比任何時候都顯得重要。“中國科幻電影已不再是邊緣存在,而是時代呼喚的必然崛起。”黃建新在導師課上講道:“觀衆早已對舊有的故事失去了興趣,他們渴望看到那些不曾見過的畫面和故事,渴望在電影中找到時代的迴響。”

從北緯30°海岸線延伸而去,潮起潮落間,關於科幻的想象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