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市明首談創業經歷,“給自己打3分都多”

中國企業家雜誌採訪鄒市明夫婦的封面。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李曉天

編輯|姚贇

頭圖攝影|佘貴森

“從來沒做過這樣的訪談。”

採訪結束,鄒市明長舒一口氣,伸了個懶腰總結了這場“拷問”。

“這樣的訪談”對鄒市明來說確實不常見。2008年,鄒市明在北京奧運會男子48公斤級比賽中拿下金牌,4年後他又在倫敦奧運會成功衛冕。場上,奧運賽場一戰成名;場下,隨着《爸爸去哪兒》的熱播,鄒市明夫婦關注度、話題度激增。但,聚光燈打向的是一位奧運冠軍,一位知名爸爸,或者一位模範丈夫,鮮少是一位創業者。

2017年,爲實現世界拳王“金腰帶”的夢想,鄒市明與其妻子冉瑩穎臨時組成了一個“二人團隊”,開啓了創業之路。據瞭解,2016年底,鄒市明成立了瑩皓和鄒軒兩家公司,兩家公司分工明確,瑩皓主要負責做賽事和拳手相關的業務,而鄒軒更多是IP孵化、融資等業務。

於是,這位“拳王”又多了一重新的身份——創業者,而這一角色所帶來的壓力,遠超其他。2017年,也就是創業初期,鄒市明公開袒露到而立之年最焦慮的時刻,“每個月的發薪日,我早上醒來收到銀行的扣款短信,一下子幾十萬就沒了。”

運動員轉型創業的案例不在少數。1988年因在漢城奧運一次意外失利而被迫退役的李寧,開啓了自己的商業轉型之旅,至今已成爲國內轉型最成功的運動員之一;同是體操冠軍出身的樓雲,漢城奧運會衛冕跳馬冠軍後,次年選擇退役,1992年創立了自己的體育品牌,在創業路上幾經浮沉,輾轉中美兩國;中國乒乓球殿堂級選手鄧亞萍,2010年開啓創業之旅,參與創辦“人民搜索”引擎,2016年又聯手俞敏洪、盛希泰共同打造了國內第一家體育產業創新平臺。

訓練、比賽、與傷病作鬥爭,運動員的生活十幾年如一日,對他們而言,每一天都有階段性的競技目標需要實現和拆分,而創業者需要解決如產品、業務、財務、社交、市場等綜合多變的問題。創業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鄒市明不時就會對着辦公室的電腦陷入迷茫,“我打開電腦不知道該做些什麼。”鄒市明告訴《中國企業家》。

這條創業路,鄒市明和冉瑩穎已走了7年。起點便是2017年鄒市明退役前的最後一場拳擊比賽,那場比賽的線上點擊量超過8億,但版權費僅賣了10萬元。鄒市明夫婦也曾經歷過多個創業的高光時刻,鄒市明回憶,“曾經歷過公司估值超6億元,投資人追到冉瑩穎產房門口談融資的。”

鄒市明和冉瑩穎從一開始就分工明確。擁有專業拳擊知識儲備的鄒市明負責技術團隊,包括培養專業教練、制定培訓標準等等,此外他也是公司最大的IP。而畢業於對外經貿大學、曾主持過央視《證券時間》的冉瑩穎則負責公司經營的具體事務。

鄒市明對拳擊非常自信。在面對陌生的商業問題時,他找到了兩者底層相似之處,他用自己熟悉的語境來解釋商業名詞,如用體力解釋成本,用直拳勾拳還是擺拳來解釋戰略路線,用回合制解釋長期主義。感性的鄒市明,在用打拳理解商業的理性。而冉瑩穎在這場創業中,扮演着妻子、母親、合夥人等綜合的角色。

創業路上本就荊棘叢生,理性與感性,情感與客觀,當自我、家庭和事業等角色多重相互交織,夫妻創業更是疊加了難度的考驗。滿分10分,過去7年的創業冉瑩穎給自己打了7分,而鄒市明給自己打了3分,“合起來正好就是10分了,開玩笑了”。

國內的拳擊商業化剛剛起步,覆盤這7年,鄒市明感嘆自己爲情懷買了太多次單。對於這一點,冉瑩穎私下和他提過多次:“情懷就像底褲,你要有,但不能總拿出來說。”創業7年後,他們賣掉了遵義、北京、上海、美國等多處房產,冉瑩穎說一切回到了他們最初決定飛往美國的那一年,再次重新出發。

近期,在鄒市明位於上海的家中,《中國企業家》採訪了鄒市明和冉瑩穎,共同聊了聊運動員退役轉型的雙刃劍、商業化中遇到的難題,覆盤了這對夫妻創業路上的7年之癢。

以下是與鄒市明冉瑩穎夫婦的訪談實錄(有刪減):

《中國企業家》:現在回想起來,專業運動員那段時光,對你來說是一段怎麼樣的經歷?

鄒市明:每次備戰都很痛苦,但能去參加奧運會是很幸福,有壓力但同時也有自豪,我們可以代表國家征戰在賽場上。以前曾想早點結束自己的運動生涯,這樣可以減少這種精神上的壓力,同時身體也能不再承受這些高強度的訓練。

但現在反而很懷念那段時間。因爲那會很安靜,每天都有很充足的休息,有很縝密的時間安排。現在不是自己想休息就能休息,想自己安排時間就能安排,想自己能調整什麼節奏就能調整,充滿了不確定性。那段時間就是三點一線,思好練好,然後比好。

《中國企業家》:不少運動員都曾提到過,剛退役的時候,大家普遍都會有一段擇業焦慮期,你經歷過嗎?

鄒市明:肯定經歷過。我們從小就開始接受非常系統的訓練,然後從初級運動員一步步到全國冠軍、世界冠軍或奧運冠軍。這些都是我們通過多年的專注和積累做到的。一下子要改變自己的狀態或者是社會定位,肯定會有焦慮期,比如不知道未來方向在哪裡。

那段時間,我不知道自己的目標在哪,不知道自己最終想要做到什麼樣子,我知道我可能會創業,但我沒有概念,作爲一個運動員,對創業是模糊的。以前我們到訓練館,就知道該做準備活動,但到了公司打開電腦以後,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下一步該幹什麼?我能做點什麼?所以那段時間是焦慮的,有時脾氣也會比較暴躁。

《中國企業家》:退役時,你還有哪些選擇?什麼時候有了創業的想法?

鄒市明:如果是按以前,我的規劃可能就是從運動隊下來就進入某個相關單位或者當教練,往國家隊主教練這個方向去走。當時選擇離開隊伍就是因爲我還有去打職業金腰帶這個夢想,但這在體制內沒辦法實現的,所以我當時把所有的職務全部都辭了,算是爲了夢想背水一戰。我們兩個人(和冉瑩穎)手牽手,一人拎個箱子就去美國了。

還沒退役時,就有了創業的想法。她(冉瑩穎)一直問我,明哥奧運冠軍拿了,金腰帶拿了,你想參與的大滿貫都拿了,該回家了吧。其實當時我的內心是不捨得退役的,但她想換一種方式生活。她覺得如果我還有拳擊方面的夢想,未來可以開一家自己的拳館,我在裡面備戰,還可以和很多愛好拳擊的人去分享。

我說那得是一個很自由的地方,充滿陽光。然後,她就幫我去做市場調查,幫我去找各種適合且滿足我對拳館想象的地方。她希望我的注意力可以轉移,不要每天都在拳臺訓練場,她想把我抽離出來,因爲我過去20年都在以這種方式生活,也沒有體驗過其他的人生,甚至沒有其他愛好。

我覺得我很可憐,以前不敢說,但是我現在想找個機會,說我之前不敢說的東西,我很emo,我很焦慮,甚至我喜歡把自己關在一個很小的房間。在美國的房子很大,但我喜歡待在guest house(客房)裡,這是停車庫改裝的一個房間。裡面是狹窄的空間,我不喜歡我的思緒亂飛,我希望獨處的時候,站起來就可以拿到水喝,躺下就可以睡覺,推門就可以上洗手間,走一步就可以打開冰箱。我不想焦慮,只有那一小塊地方是我可以掌控的,甚至有時候我找不到人對話,我就對着鏡子說話,我覺得鏡子裡面的那雙眼睛懂我。哪怕她(冉瑩穎)再心疼我,她也不知道我身體有多疲憊,也不可能知道我有多焦慮。

我創業這段時間,也沒人理解。以前我還有隊友、教練可以和他們聊聊天。現在變成了一個上有爸媽,下有孩子,中間還有跟着你一起創業的夥伴。他們背後都是一個家庭,就像我也有我的家庭。我還有我的夢想,人如果沒有夢想,跟鹹魚沒什麼區別。但是就是因爲這樣的夢想,我們肯定要去承擔這種孤獨和寂寞,這也是以前奧運教給我的一些本質的東西。

《中國企業家》:剛纔鄒市明說他的夢想背後是您做了大量的工作,那段時間您是怎麼考慮,整個過程是怎樣一段經歷。

冉瑩穎:就如同他所說的,他經歷了備戰,這麼多年的訓練積累,其實身體是一個透支的狀態,他的精神世界也是這樣。在美國訓練的過程中,也出現了視網膜的問題。因爲視網膜包含視神經的問題,所以考慮到健康和未來長期的生活,所以我當時提出來,建議他考慮一下其他的生活方式。

回到中國以後,我就開始幫他做一些調研。以上海爲例,當時調研的時候是2014年,很多聲音告訴我已經沒有年輕運動員了,我們出現了斷層,我們很希望這個運動在中國能夠被推廣、被普及。但從家長的角度來看,背英語很重要,學數學很重要,但學拳擊後你是去打架嗎?10年之前,鮮少有家長把孩子送去專門練拳擊,當時我把這個想法也分享給了他。

那他也講,他說他希望以後如果我們有這個能力,可以開拳館,包含推廣這個運動,讓更多人蔘與其中。因爲他覺得是這個運動讓他取得了這些成就,也獲得了相應的幸福感,所以他想反哺。同時,他的一些“戰友”、師弟,也面臨找不到工作的問題,甚至有的只能去給別人看場子。所以他希望能給他們一份工作,讓他們有一個體面的生活。抱着這樣的想法,我們開始做調研,開始準備創業。

《中國企業家》:當時做的規劃大概是怎樣的?你們構想的商業模式是怎樣的?落地了哪些東西,執行了哪些東西?

冉瑩穎:當時創業我覺得有點突然。嗯,因爲當時是市明哥的一場比賽,我臨時上陣開始創業做這個比賽。比賽結束後,市明哥我們就考慮說在線下做一個拳擊館,然後可以讓更多人來學習拳擊。

當時我們有三家公司,一家公司用於我們的賽事推廣,還有一家公司是我們的線下拳擊館,還有一家就是當時我們有自己的品牌了,想給更多拳擊愛好者提供衣服、拳擊手套、專用的鞋子等專業產品。從2019年開始,我們正式把拳擊文化推進了校園,我們敢比較自信地講,把拳擊文化推進校園這個事情,我們是第一個做這件事的人。

《中國企業家》:剛纔聊了很多情懷,但情懷需要資金支持,你們最初創業是怎麼解決這個問題的?

鄒市明:就是我們兩人的積蓄,我們就是自己的天使投資人,到現在也還在堅持。說到情懷,我們運動員就特別喜歡講情懷,如果沒有這個情懷,怎麼能每天去重複同一件事呢?你都不把自己感動了,要怎麼去感動你每天的生活呢?但是她(冉瑩穎)跟我說,情懷就像內褲,要有,但別天天拿出來,對吧?

但說實話,今年我也感受到情懷這回事,在輝煌的時候可以談,但在低谷的時候千萬不要說。

鄒市明擺揮拳姿勢。攝影:佘貴森

冉瑩穎:我來說兩句。我們一開始創業就是給市明哥辦比賽,我們整個團隊不超過15個人。然後我們組織了一場拳擊比賽,當天在線點擊觀看量2.46億,三週達到了8個億,當時版權費10萬元就賣給了平臺。但從招商、門票等其他方面來看,整場比賽可以說實現了比較大的收穫。

最初15個人的人力成本,相對比較簡單。隨後我們準備做線下的拳擊館,因爲市明哥說西洋拳是在碼頭登陸的,所以選擇了一個碼頭邊上的位置,費用是比較高的。如果你只靠一個拳擊館,可能很難引流,對吧?產品需要宣發、引流。我們認爲餐飲是剛需,有引流的作用,所以在綜合體裡開了一個餐廳,就是我們貴州的酸湯火鍋。然後考慮到賽事的情況,物業方就說旁邊這一棟給你們用,那你們可以辦賽事,我們就把這一棟適當裝修,做了一個賽事中心。

一開始,我們只是想做一個拳擊館,自己出資完全沒有問題。但後來隨着業務量擴張,到2019年,團隊從最開始的15人變成50人,人力成本一下就上來了。

2019年,我們開始推廣進校園,這時候有資本問我們,你們怎麼看待你們這個產品?讓我們做一個BP(商業計劃書)。我們說OK,我們有完整的課程體系,有很棒的教練,都是經過自己培訓的,然後有成功的案例。後面還談了具體的估值、對賭條件這些細節。

那一年,我跟市明哥發生了很多事,我正好懷三胎,然後又突然大出血,早產被送到了醫院。他(鄒市明)那個時候在美國領十大傳奇拳王的獎,然後就有投資人跑到我產房門口去等我。2019年5月,我跟他(鄒市明)商量,對方提了一個我覺得可以完成的任務,就是一年在上海進30所學校。

當時跟市明哥商量,他說事情很好,但是我們拿了人家的錢,這就是責任。責任意味着更高的要求:一是我們交付學生必須要交付好;二是教練的培訓我們不能落下;三是在所有的運營管理過程當中,我們不容閃失。我們要對得起投資人,對得起教練,對得起孩子,和孩子的家長。

他的這番話給我敲了警鐘。爲什麼?因爲在國內,拳擊還沒有考級制度。那個時候我覺得市明哥很睿智,不愧是拳擊方面的大師。

我當時和他說,你說得對,那我們就婉拒人家,我們繼續好好做拳擊的標準。2019年,我生完老三後,我們就和上海師範大學、上海體育學院、上海市教委等推動了這件事。作爲執行第一主編市明哥參與了《青少年拳擊運動技能等級標準與測試方法》的編寫工作。

《中國企業家》:剛纔我們聊了創業的故事,對鄒市明來說放下那份工作不是個容易的決定,同時你之前也在行業頂尖的單位工作,辭職時有壓力嗎?

冉瑩穎:我覺得婚姻生活和創業很像。我以前的工作中,朝九晚五,因爲當時喜歡這個工作,然後我就去做了。但後來,我選擇和市明哥結婚,有這個家庭後,他就是我的合夥人。兩個事業中,我選了他,我相信我的選擇,也相信我的合夥人。

《中國企業家》:創業之初,兩人討論過分工嗎?

鄒市明:不只是討論,還吵架。因爲她比較能說會道,我比較內斂,適合在後方。特別是我們來到上海,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我的很多朋友、我的很多人脈都是在老家(貴州)。來到上海,我反而變得沒有以前健談,本來我的話就少,現在更少,一回到家我就把我自己關在房間裡。而且我又是很木訥的一個人,想說的話還沒組織好,一說出去就被反擊了,有點像小學生和大學生打架的樣子。後來我就潛心轉到後方,做內容這一塊。基本上我們的方向或者框架,都是她在搭建。

《中國企業家》:現在再回看創業頭兩年,會覺得自己做過一些幼稚的事嗎?

鄒市明:我的比較多,一開始花了一些錢,做了一些無用功,然後也有一些不太成功的案例。如果現在再去做這件事,會考慮得更仔細,要考慮到3~5步之後,就像我每次出拳後,我後面的防守已經有自己的部署了。如果想到什麼就做什麼,那太草率了。

比如說賽事,這個賽事做給誰看?在哪裡做?成本多少?怎麼樣去盈利?我一開始做就是拍腦袋在做,那時候就很傻,你知道嗎?我們的客戶渠道在哪裡?別人爲什麼要花這幾百塊錢去買票?然後前期要在哪裡投入宣傳?但那時兩眼一抹黑開始幹了,把好朋友薅過來,一起來關注這個。現在看這種做法是不能長久的。

冉瑩穎:回想這7年中,我覺得做得最幼稚的一件事情是location(地點、位置)的選擇。如同剛剛鄒總提到,他說想要去上海,因爲西洋拳是在碼頭登陸的。當他跟我說要來上海時,我拖着兩個兒子就來了。然後開始找房子、租房子,到處認路,結識新的朋友。

其實我們有個朋友的拳擊館是在一個公司的樓下,他的生意還可以。但市明哥和我說(拳擊館)想開在碼頭,那我就在黃浦江兩岸去找。可是外灘真的太貴了,我看了很多地方,要麼層高不夠,要麼房租太貴。我們只能往前灘走,當時他說拳擊館要在碼頭,因爲這是拳擊文化,所以我們就設在了碼頭。但如果按照我自己的邏輯,一定會把它設在比如說大學附近,有很多大學生的地方,或者商業體附近,就是有人流的地方。現在看這個地方,我覺得我們做的幼稚了。

鄒市明搏擊健身中心。來源:鄒市明搏擊健身中心微博主頁

《中國企業家》:不少國家拳擊商業化做得不錯,但你們創業時國內拳擊商業化還未真正開始。某種程度來看,這其實意味着拳擊商業化在國內有很大的潛力,但同時也有很長的路要走,兩位覺得想要破這個局需要哪些條件?

冉瑩穎:沒有創業前,我知道美國市場做得很好,我認爲拳擊在中國是有潛力的,但是有很長的路要走,這不是某一家企業可以改變的。2017年,明哥的這場比賽辦完後,扣動了我想要去做這件事情的扳機。

我看到在線上的觀看人數有2.46億,三週累計達到了8個億。2018年,我被任命爲WBC(世界拳擊理事會)大中華區主席,我是唯一一個30歲的女性主席。因爲WBC全球主席看了這組數據後,看到了中國市場巨大的潛力。我們覺得我們可以試一下,會有些困難。比如,你會爲了看一個電視劇付費嗎?7年前你一定會覺得這個電視劇就應該正常播放的,現在剛上線的《玫瑰的故事》,你願意掃碼付費觀看。那時我看到了趨勢和未來,所以覺得這個事是可以做好的。

鄒市明:我覺得現在搏擊的市場,也慢慢受到國內老百姓的關注。而且現在更多的年輕朋友們,也需要一個比較解壓、熱血的狀態,拳擊可以給更多人一些內心的力量吧。

我本人來說,時代會過去,你的成績會過去,但我們要做這件事的初心不會改變,鄒市明一直還在做這件事。前兩天我看到一個評論說,我們這幾年都有推廣過什麼出名的拳手嗎?我當時心裡面想,我沒有想過讓誰變出名,但我一直在影響着更多的孩子。如果我想去帶哪個人拿奧運冠軍,我進國家隊就好了,我相信我的資歷,我中國拳擊第一塊奧運金牌,不可能國家隊的教練組進不去吧?

那爲什麼我要做市場?因爲我要讓更多小朋友接觸到拳擊,你看足球推廣多好,但拳擊不一樣,很多人都會誤解,學拳擊是不是要打架。我就想改掉這些觀念,他們是智力和勇氣遊戲的參與者,這是一個紳士的運動,不是大家說的血腥暴力。它能讓你的思維更敏捷,你的專注力、跑跳、運動協調性都能得到鍛鍊,這是一個很好的項目。

但怎麼把它商業化?我這幾年在做這件事情,我也沒後悔,我就從頭開始。我的內心告訴我,我要去實現夢想,那現在我要做成商業,就是把它更好地推廣出去。這7年我也在做這件事情。

《中國企業家》:運動員身份對你創業來說,是絕對優勢還是雙刃劍?

鄒市明:一定是雙刃劍。運動員具備毅力,能堅持去做一件事,但也容易軸,不撞南牆不回頭,這就會讓有些事往相反的地方走,然後越走越遠。運動員和商業結合,我要走很多很多彎路,屬於摸着石頭過河。但我覺得在嘗試的過程中去校準,再結合我們運動員堅韌的品質。當然也會有很多夜晚很愁,很焦慮。當運動員時,第二天醒來,哪怕身體再疲憊也要穿上運動鞋去訓練。現在變了,要換上正裝去談判。

《中國企業家》:2017年,你們的業務其實做得挺廣的,包含線下拳館、IP孵化、拳擊培訓和賽事推廣,現在是不是相對會收窄一些?

冉瑩穎:我們做了一些業務上的調整。比如鄒總提到他最焦慮的日子,就是一睜眼就要發工資了,其實很多企業家可能都會感同身受。對於一個企業而言,成本控制非常重要。如果你的固定成本在你的所佔成本比例當中過大,那勢必所有的壓力和外界變化性的因素壓力都會傳遞到這個創業者身上。我們現在做的就是更理性地去看待成本,把成本拆分爲固定成本和可變成本,讓可變成本的佔比增大,讓固定成本的佔比減少。

拳擊館現在還開,但籌備的方式方法跟7年前完全不同。青少年這塊的教育培訓,我們的課程全部都出完了,等待合適的機會再推出來。這些成本,我們把固定的部分先減少,把可變的成本增加。比如說現在我們的拳館,我們的合作模式非常的open,由商家來提供裝修,然後我來提供運營,提供我們的團隊,我負責我們團隊的薪資發放。沒有房租就意味着固定成本減少了。再按照每個月GMV中確定性收入當中百分之多少比例提成,大家都很開心。我覺得對明哥來說,優秀運動員的身份其實是有它的優勢的,我們這樣的IP在跟一些商家合作的時候,就可以以這樣的條件進行談判,把固定成本變成可變成本。

冉瑩穎所拍時尚照片。攝影:佘貴森

《中國企業家》:剛纔鄒市明類比了創業和打拳,出招之後的3~5步都要想好戰略部署,那你覺得創業和拳擊在底層邏輯上還有哪些相像的地方?

鄒市明:我覺得就是成本,你的成本就是體力。一上去不可能瞎打,然後耗盡自己所有的體力,你要打十二回合,每個階段3個回合,再分4個階段。那我們一開始處於發育期,後面是成長期,考驗的是我們怎麼樣讓自己有穩定的體力儲存。

現在我們就是要把體力保留好,很多地方缺乏內容、缺IP,那我們就用節約體能的方式去給它賦能。我們現在還在初期,要爲這十二個回合保留更多的體能。

同時,你該要發展的時候,比如說整個項目我們到底是做青少年培訓,做賽事,還是做大衆的健身?這裡一定有你自己的選擇。你想出直拳勾拳還是擺拳,都要通過市場來檢驗。出完拳以後,你還有防守,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我們也經常覆盤,比如是不是一開始我們去的地方固定成本太大?我們現在就是小而美,在儘量不去耗費自己體能的同時,還可以給別人賦能。

冉瑩穎:我想做一個補充,還請鄒總多多指教。

鄒市明:你以前沒有這麼客氣的。

冉瑩穎:因爲用你的專業來做這個比喻嘛,所以想請你指教。我覺得運動員打比賽跟創業很像,以拳擊爲例,每一回合是3分鐘。在商業當中有一個點很重要,叫做保本點、盈虧平衡點,你做到哪個點這個買賣不虧錢,對吧?很直白,同樣的對於拳擊來說,你撐完這3分鐘你纔有可能贏,這3分鐘是你的盈虧平衡點,對不對?同樣的,在商業過程中,有句話叫做“維持,不是堅持”。你都知道你的策略錯了但你還在做,那這個是不對的。

所以同樣的在拳擊十二回合的比賽中,你要根據對手的變化,外部情況的變化改變你的戰術,我覺得在商業上也是如此。

《中國企業家》:你認同冉瑩穎的話嗎?

鄒市明:我對拳擊這個領域真的特別自信。但她說到商業這一塊,其實我在聽,我在琢磨,我自己在回味,我不敢對她在商業這塊做評價,是因爲我不專業。但她從商業和拳擊的結合來理解每個回合,我覺得是對的。

談7年創業的改變:“打3分,我都覺得多了”

《中國企業家》:從奧運冠軍到創業者,不只是身份上的變化,你覺得這個過程中最難跨越的部分是什麼?

鄒市明:剛纔我也提到過,我們不能老考慮情懷,還是要理智地去面對每一分錢。以前我是一個很大方的人,現在我會知道有些錢能不花我就不要去花,還有最主要的就是要理智。就跟打拳一樣,我們不能上臺的時候想撒歡就撒歡,我們要奔着去盈利,去勝利。打拳也好,商業也好,腦子清醒的同時還是要更理智。

《中國企業家》:創業7年,滿分10分的話,兩位各自給自己打多少分?

冉瑩穎:我給自己打7分,我在搭班子和帶團隊上確實做得不夠好,還需要進步。

鄒市明:我給自己打3分,合起來正好就是10分了,開玩笑了。我覺得我做得非常不夠,同時這也意味着我在成長上會有更高的空間,我做運動員從默默無聞到站上最高領獎臺,它也是有周期的。過去的二三十年我都沒有接觸過的東西,現在打3分,我都覺得多了。我現在纔剛剛出發,這才哪到哪,創業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有起伏期有成長期,我覺得我最多才邁出了第一步。我都想打1分,3分都多了。

《中國企業家》:現在再去看創業這件事,和你最初理解的有不同嗎?

鄒市明:非常大的不同。不管你做任何的商業,都是一個從0到1的過程,但是我們現在0都還沒有,現在行業還沒有對標的。以前對商業的理解太簡單,完全靠運動員時期的知識體系,差太遠了,這7年給了我們一些經歷。

《中國企業家》:你覺得鄒市明這7年來變化大嗎?

冉瑩穎:他變化還是挺大的。對比剛剛退役的那個鄒市明,現在的市明哥對商業的理解肯定比那個時候進步很多,包含他自己的一些收穫吧。不管這些收穫是快樂的、痛苦的、悲傷的、愉悅的,我覺得都是人生特別難能可貴的。所以我覺得他進步還是挺大的,收穫蠻多的,包括我自己也是。

《中國企業家》:兩位都是在創業實戰中慢慢學習,鄒市明也說自己現在會看一些商業上的書,有沒有印象比較深的?有沒有商業上的偶像?

鄒市明:看這些東西現在就像雨點一樣,落在我身上的都是甘露。企業家中,我蠻尊重曹德旺曹老的。在海外,讓我們中國的企業嶄露頭角,我覺得我還是很敬重他的。

冉瑩穎:我的商業偶像是馬斯克。他出身於普通家庭,但他對自己熱愛的東西很堅持,被嘲笑也好,不被理解也好。他兩次輟學,24歲那年,他進入斯坦福大學讀博士,但沒過多久他就退學去創業了。任何人的創業都是九死一生的,無論他是做儲能、造車,還是做火箭,都是經歷了無數次失敗纔有了今天。他讓我覺得創業就是一個不斷精進的過程,它是一種生活狀態。對於企業家來說,如果你想要去創業,你就要有不怕輸、不怕失敗的這樣一種心態和精神,在這方面我覺得他是讓我很欽佩的。

《中國企業家》:體育界也有很多創業成功的先例。

鄒市明:我們拳擊界有一位,美國的福爾曼(喬治·福爾曼,George Foreman),現在很多美國人都會用加熱牛排的Q烤爐,就是他做的,他讓我覺得企業家也需要碰到好的機遇。還有喬丹,他和NIKE聯名的鞋子。還有就是我們國家的老大哥李寧,他創立了我們國家知名的運動品牌。

《中國企業家》:可能很多人都問過你這個問題,創業和打拳哪個更難,現在有新的答案了嗎?

鄒市明:有有,創業難。創業是一輩子的事,特別是我們這種已經在某個領域取得過成功的人,有時候會盲目自信。現在我覺得創業一定要順勢而爲,這個時代,你不可能去跟很多東西對抗,還是要更理智。

冉瑩穎:因爲階段不同,你每做一件事情,都是一個新開始,就像明哥,他從運動員轉型成了企業家,肯定會覺得難的,毋庸置疑。但就像他說過的,好走的路到不了我想去的地方,那麼我們就想好怎麼走。所以難是正常的,沒關係,但是接下來怎麼走?我們有方法、有打法,這個很重要。

鄒市明:我們每天都在朝一個方向走,我知道這未來一定會是一個方向,不忘初心的同時,還是要順勢而爲。就是時代的紅利在哪裡,可不可能碰到這個紅利,我們能不能站在這個風口中?

《中國企業家》:今天見你比7年前多了很多白髮。

鄒市明:皺紋也多了很多。但我覺得這是人生的軌跡,會低潮,會有低谷期,然後也會焦慮。但回想我十三四歲走出家門,接觸到體育,然後十六歲開練,4年後拿了全國冠軍,4年後我就可以打奧運會。把時間拉長來看這7年,這7年是爲了讓我找到正確的路——我的奧運會又要開始了。期待着我的成長期,給我更多的雨露,無論挫折也好、壓力也好,或者是曾經走錯的路也好,都能讓我長大,讓我可以承擔更多的風險。

冉瑩穎:我跟市明哥第一次創業是我們一起手牽手去美國,那時候我們是裸辭,在美國家徒四壁,什麼都沒有,從零開始的。經過這7年的創業,我們把北京的房子賣了,貴州的房子賣了,上海的房子賣了,美國房子也賣了,我們又回到了原始那個狀態。如果說生命是一個輪迴,那我相信每一次創業它都是一個輪迴,現在的我們更應該沒有負擔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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