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武文苑|鬧元宵(上)

作者:白玉旺

一年一度的元宵節即將來臨,今年和去年一樣,由於疫情的原因,自然不可能“鬧元宵”了,但曾經的元宵節以及感受“鬧元宵”的經歷給我的印象深刻,記憶猶新。

按照老傳統或舊的風俗習慣,過年其實可以理解爲狹義的大年三十這一天,也可以理解爲廣義的一個階段:從進入臘月起,人們就在“忙年”,經歷“臘八節”,““過小年”,“過大年”,“過春節”,“回孃家”“老鼠娶親”“破五”“鬧元宵”“二月二”這樣一系列的程序後,“年”纔算真正結束,人們纔開始一年的忙碌。

我以爲,村裡過年過得有味道,城裡過年過得有品位。村裡一般不過元宵節,有條件的都到城裡去看“鬧紅火”。

如今可謂城鄉一體,人員自由流動,來去自如,一部分人既過得是城裡人的生活,又過得是村裡人的生活,城鄉差別已經縮小或正在逐漸消失。而記憶中傳統的元宵節似乎更熱鬧並且多元一些。

七九年,我在寧武中學讀高中時,有幸完整地看過一次縣城的“鬧元宵”。

說有幸,是對於當年真正的城市人和居住在縣城附近的人來說,看看城裡的紅火熱鬧自然不在話下;而我的老家距離縣城百十里,在沒有私家車的年代,公交班車一天或幾天往返一次,很不準時,人們的手頭又缺錢,一個貧民娃要進城看“鬧元宵”近乎是奢侈。我的小腳母親一輩子沒有進過縣城,看“鬧紅火”不亞於天方夜譚,等到我們這些五尺男兒有能力帶她進城“看紅火”時,母親的概念已經成爲了過去時。其實,和我的母親一樣,大多數村裡人難得進城一次,也難得看上一次城裡的“紅火”,時代決定了千千萬萬的母親們一輩子只能被綁縛在祖祖輩輩經營的土地上,生兒育女,洗鍋涮碗,縫縫補補,不停地勞作,只有受苦的命,沒有享樂的福。

歷史上的寧武城,有個好聽的名字,叫鳳凰城,也有另外一個不太中聽的名字,叫斜城。由於山溝狹窄,只能順着河溝依山而建,城市自然很不規整。當年的寧武縣城,可謂是“順肚一根腸子”——只有人民大街這一條像樣的街道。我們現在看到縣城的人民大街,延續了明清時期的走向,基本格局沒有大的改變:狹窄,彎曲。但人民大街是當時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也是一年一度“鬧元宵”的主陣地。也許是當時娛樂和文化生活相對少的原因,也許是當時的人們幾乎沒有外出打工的原因,看紅火的人用人山人海形容一點都不爲過,於是當時的政府和老百姓一樣,也就把“鬧元宵”看得比較重,所以“鬧”得更“紅火”,更熱鬧,也就顯得社會經濟和文化更繁榮。由於街道狹窄,表演節目需要在每個點上打開場地,爲了維持好有限空間的秩序,有的警察用文雅的勸說方式;有的警察摘下大檐帽或解下腰間的皮帶掄起來照着人們擁擠的地方打過去,但只是嚇唬嚇唬,沒有真的落在人們身上。尤其是婦女們,一驚一乍,有的甚至看到警察不是真打,和警察開起了玩笑,由於節目馬上開始表演了,現場氣氛也就由緊張轉爲相對平衡。一家人,父子,母女,姐弟,大人們揹着或架樓着小孩子,人挨人,人擠人,裡面三重,外面三重,鼓樓內外,鑼鼓喧天,嗩吶聲聲,響徹雲霄,震盪人心。裡面的自然是盡情享受節日的盛宴,外面的有的看不到裡面的節目,踮起腳尖也無濟於事,於是乾脆站在遠處聽,用兩耳感受節日的氣氛。一隊一隊的文藝宣傳隊過去了,人們耐着性子看完最後一家,似乎還有點戀戀不捨,期盼着再來一支演出隊伍。白天是這樣,晚上也是這樣,樂此不疲。有的人場場不誤,他們能呼出每一支隊伍的名稱,也能叫出隊伍裡出色演員的姓名,還要子醜寅卯地互相評論一番,活靈活現,彷彿表演節目的是他們自己一樣。

那時候的元宵節無須僱傭外面的專業演員或表演隊,似乎更體現了全民的參與性。除了機關單位、廠礦,當時的東關、西關等大隊也是生力軍。各單位職工和各大隊的社員都積極參與其中,動作粗獷有力度,表情生硬卻不失滑稽可愛,可謂生龍活虎,彰顯了各自單位或社隊的風采和精神面貌,體現了特定時代人們的精神價值追求。

那時候節目的形式也似乎更豐富多彩一些。比如傳統節目裡的跑旱船,就如水上漂移,優美的很;二鬼跌跤非常賣力,“噼噼啪啪”仰臥起坐,閃展騰挪,顯得非常滑稽;撓閣活潑,驚險;舞龍與舞獅子熱鬧,震撼;踩高蹺秀得是真功夫,“踢踢踏踏”的節奏頗有力度。節目形式豐富多彩,昂揚向上。還有吹嗩吶吸笙的,擂鼓拍鑔的,都很煞力氣。多元文化增加了節日裡節目的豐富性,娛樂效果明顯。

那時候煙火的形式和內容也似乎花樣翻新。記得那次放煙火是在去火車站的恢河大橋上,我們當時就站在恢河橋下面觀看,距離點放煙火的橋面很近,可以近距離觀看和感受到煙火的效果。開始是鐵樹開花。星火閃爍,比較雅靜,好像一位大家閨秀挑燈夜戰,似乎是在爲整個煙火程序做一些必要的鋪敘。接着是猴兒尿尿。那隻猴子比較“懶惰”,似乎沒有“尿”充分,“尿”完整,剛剛開始“尿”了一兩股就停了,人們一邊等待一邊議論說“瞎了”,但我覺得猴子本來就這天性,“尿”不多,可能是尿尿停停。還有一些叫不來名稱的煙花“噼啪噼啪”了一陣。當時的禮花只是作爲點綴或整個節目的連續,不是大面積燃放。最讓人記憶尤深的是鴨子下蛋。人們正在議論猴兒尿尿不怎麼地的時候,突然從恢河橋上滾下幾個碩大無比的大鴨蛋,幾乎要滾落到人們的頭頂上,橋下的人們頓時驚嚇得呼喊起來,有的抱頭索肩,有的慌忙往後邊的公路上退去,但有驚無險,鴨蛋似乎有自己的控制力,從半空落下來的時候,在人們的頭上就突然消失了,真是有驚無險。一顆接着一顆的鴨蛋滾在恢河橋面上,又從橋面上滾落到人們的頭頂上後消失的無影無蹤了。鴨蛋雪白雪白的,其大無比,在夜裡顯得尤其突出和驚奇。鴨子不像猴子調皮頑劣讓“尿”不“尿”,鴨子比較大氣,接二連三地下個沒完沒了,人們由緊張到輕鬆,笑個不停,讚歎聲此起彼伏,“唔——”“哇——”“啊——呀呀呀——”聲接連不斷。正在人們應接不暇的時候,突然下來一連串的鴨蛋,“嘭——嘭——啪——啪——”,在人們的喝彩聲中鴨蛋突然消失不見了,煙火也宣告戛然而止。見好就收,這真是一個精彩的結尾,也是一個美妙的高潮。整個煙火似乎就是一部戲劇或一本小說,有開端,有發展,也有高潮和結尾,程序設計個性化十足。

傳統節日,就像一瓶百年老酒,飲後令人回味,永遠醇香滿口。(文中圖片系作者採集於歷年元宵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