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最西端的城市，隱藏了多少廣東DNA
作者 | 曉洋題圖|視覺中國
“微信收款120元”，一句熟悉的粵語提示，讓我們幾個在喀什購物的廣東人小激動了一把。
這是一家位於古城邊上的糕點店，年輕的老闆長得五官立體，全程周到地招待好奇而挑剔的顧客，用帶着口音但頗爲流利的普通話介紹每一道糕點。
我們問：“老闆你會說粵語？”他似乎不是第一次回答這個問題，笑了笑說：“就是想學粵語，我覺得粵語很好聽。”
廣州和喀什相距5000公里，但喀什當地的廣東元素不止粵語。在喀什地區，有辦電子廠的廣東老闆，有曾到廣州上大學的維吾爾族女高管，有把廣東二手車賣到喀什和中亞的二手車創業者，以及在廣東援建資金扶持下建設公園的“疆三代”。他們把廣東作爲方法，爲喀什的生產、貿易和休閒產業發展，引入了一股來自南方的朝氣。
新疆喀什俯瞰廣州新城。（圖 / 由廣東援疆前方指揮部提供）
“我在喀什開工廠 ，複製廣東的就業模式”
從喀什古城出發，開車往西南方向走半小時，路牌上會扎堆出現廣州地名：花城大道、天河路、海珠路、荔灣路……建材城和駝絨文化館之間，甚至還有一家中山大學附屬喀什醫院。
這正是位於喀什地區疏附縣的廣州新城。它是廣州市在喀什地區對口援建的產業項目，佔地約6000畝，集商貿、物流、休閒和居住爲一體。
喀什古城。（圖/圖蟲創意）
穿過產業園區的鵝黃色門廊，時光彷彿倒流至20多年前的珠三角工廠內。
在喀什恩科電子科技有限公司的生產車間裡，工人身着統一的橙色polo衫，低頭把電容、三極管等元器件插入充電器的印製電路板。他們的工作椅是網民戲稱的廣東“省凳”。
裝配、焊接、裝殼、調試、包裝……各道工序有條不紊地進行着，車間內一派繁忙景象。這裡每天可組裝超過2萬個用於手機快充的高端充電器。這些充電器外殼印有符合歐盟認證標準的CE標誌，其中60%將出口至東亞、歐美、印度、巴基斯坦等地。
喀什恩科電子的生產部經理何建華介紹，因應出勤情況，普通車間工人月薪爲1800—2600元。這月薪水平僅爲珠三角普工月工資的一半左右。相對低廉的用工成本，吸引了一些勞動密集型企業到當地設廠 。
不過，到喀什開廠並沒有眼看着那麼簡單。
恩科電子發跡於廣東潮州，上世紀90年代起到深圳和東莞開設生產基地，爲響應廣東產業援疆的號召，2014年落地喀什地區疏附縣。
喀什公司成立的第二年，何建華從廣東總部調派去喀什，負責新員工培訓和管理工作。她發現最難的不是技能培訓，而是要教當地人如何上班。
喀什的農民。（圖/視覺中國）
建廠初期，工人經常沒有請假直接“翹班”。不懂維吾爾語的何建華難以與不懂漢語的員工直接溝通。何建華回憶說：“進廠前他們在家務農，想休息就休息，但工廠有一套規章制度。從農民到產業工人的轉變，這需要一段很漫長的時間。”
幸好，何建華他們得到了當地政府的支持。鄉鎮幹部每天進村統計出勤情況，瞭解工人缺勤的原因。經過一年多的磨合，工人逐漸養成有事請假的習慣。
針對工作溝通的需要，公司裡開闢了專門的漢語教室，聘請老師教員工基礎漢語。目前該公司85%的員工已可用漢語進行工作交流。
設廠8年多以來，當地村民逐漸學會“上班”：按時出勤、有事請假、穿着工服、注意個人衛生……那些表現出色的員工晉升到班組長、人事經理等管理崗位。目前全公司除了12名漢族員工外，其餘均爲當地維吾爾族同胞。
在相互交流中，公司也瞭解到疏附老百姓的生活方式，在生產規劃上做出相應的調整。每到農忙季節，工人經常要回家幹農活。對此，喀什公司會與廣東總部溝通，在農忙季裡安排緩衝期較長的通貨訂單。
全公司不僅有286名全職員工，還有160名居家就業員工。除了廣州新城的喀什總部外，公司還在村裡設了衛星工廠 ，農戶可把零配件帶回家加工。
“讓家裡每個人都有事做，算是把廣東就業模式複製到喀什來了。” 喀什恩科電子的總經理黃啓英說。
廣東就業模式搬到了喀什，採購環節也正在本土化。建廠初期，所有零配件都需從珠三角地區千里迢迢運至疏附。如今公司已能就地取材，從烏魯木齊採購到合適的PVC塑料顆粒。
喀什恩科電子科技有限公司正規劃在當地新建電鍍廠 。等到電鍍廠落成後，包括電容、電阻、電路板在內的80%原材料都將有望實現本地採購和生產。
2017年6月30日，維吾爾族人在喀什老城參與了一場水上表演。（圖/ 視覺中國）
“我在喀什做二手車平臺，把珠三角的車賣到中亞”
廣州新城裡不僅有看中喀什人資優勢的廣東企業，還有想借助地緣優勢啓航的汽車交易平臺。
33歲的周志強把自己的二手車交易平臺總部設在廣州新城。採訪當天，他和員工正忙着給130多臺雪佛蘭庫存車辦理註冊手續。這批庫存車都是從青島調運至喀什的，經註冊將轉爲二手車的屬性，通過烏恰縣的伊爾克什坦口岸，出口至鄰近的中亞國家。
喀什地區疏附縣雖處新疆西南部，但並非偏處一隅。中巴友誼公路縱貫縣境，是大喀什核心區的重要一翼。這裡的5個陸路口岸連通巴基斯坦、吉爾吉斯斯坦等8個國家。
喀什城市景觀。（圖/視覺中國）
新疆泊通貿易發展有限公司負責人周志強介紹：“疏附與烏恰口岸離得很近，車程只要4個多小時，交通和物流信息壁壘比較少。內地汽車經這裡流通很簡單方便。”他正與另外三家公司洽談，希望把散佈於喀什地區的汽車出口業務招攬到廣州新城裡。
與此同時，廣州援疆工作隊把疏附二手車交易的業務需求，轉發至廣州車商羣，希望打通二手車交易的供應鏈。近年，珠三角和長三角的車主開始投奔新能源車或油動混合車，內地城市燃油車市場出現供過於求的情況。
無論是全新的庫存燃油車，還是珠三角車主換下來的二手車，部分都可能會轉銷至幾千公里外的喀什，乃至鄰近的中亞城市。
沿海地區燃油車供應過剩，內陸城市的用車需求正在被激活。根據周志強的觀察，喀什消費者比較捨得花錢，“賣瓜果賺到了錢，該買車就買車”。大多數本地家庭的購車預算在4萬至12萬元，對高性價比的二手車認可度也普遍較高。
“十三五”期間，喀什地區生產總值由711.89億元增長到1130.22億元，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逐年增加。喀什居民的購車用車需求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釋放。
廣州新城也瞅準了二手車市場的前景，對新入駐的汽車商戶提供3年租金優惠。今年8月19日，園區裡還辦起了二手車展銷會，展出面積達6萬平方米，匯聚60多款車型，車輛有300多輛，開幕當天吸引喀什地區1000多人前來觀展購車。
車流穿梭在喀什。（圖/視覺中國）
今年是凱迪熱耶·艾力到廣州新城上班的第10個年頭。初入職時，凱迪熱耶負責廣州新城的沙盤講解，如今統籌招商工作。她親歷這座新城從沙盤模型一步步轉化爲現實，也在一輪輪招商中感知到這裡的榮光和低潮。
2018—2022年間，新進駐的商家可享5年免租優惠。初期招商推進較順利，來自中亞的外國客商和我國本地商戶紛紛入駐。後來碰上新冠疫情，部分商戶難以開展業務，只能無奈撤出。
凱迪熱耶希望新一輪招商方向調整，能給更多客商一個非進駐不可的理由。新冠疫情後經濟逐漸恢復的夏天，也許並非廣州新城的高光時刻，但絕對是這一園區發展的關鍵時刻。
“我在喀什運營公園，給鄉親們增添儀式感”
廣東的工廠開到喀什，珠三角的汽車運了過去，廣東人最喜聞樂見的休閒活動也隨後跟上。
在廣東，公園不只是鋼筋水泥間的點綴物，也是生活裡不可或缺的存在。據“本站數讀”的統計，廣東是全國擁有最多公園的省份，截至2020年，全廣東共有4330個公園，每天逛一個公園也要12年才能逛完。
一家人逛公園、坐鴨子船是許多廣東人的童年回憶。然而，對於喀什地區伽師縣的居民來說，與公園相關的集體記憶纔剛開始醞釀。
新疆喀什地區澤普金湖楊國家森林公園。（圖/視覺中國）
在廣東援疆資金的支持下，伽師縣在2019年建成了第一個人民公園。整座公園是在次生胡楊林的基礎上改造而成的，開挖有6米深的人工湖，湖畔引種了四季玫瑰、國慶菊、黃金柏等花木。公園裡還建起了全縣第一個海盜船和會水上漂移的火箭船。
在伽師縣胡楊林公園裡，開齋節和古爾邦節是全年的旺季，單日遊客最高可達3萬人次。湖畔木棧道上游人絡繹不絕，火箭船激起的波浪從天亮盪漾到夜晚。
公園運營負責人郭凱說：“這個公園對伽師縣的意義，不僅僅是增加一個免門票的景區，還讓鄉村裡的人們也能獲得一種精神上的放鬆與享受。”
在郭凱看來，這座公園最核心的功用是守護家鄉的生態。郭凱是“疆三代”，在伽師縣出生，他的爺爺響應國家號召，舉家搬到這個“全國最艱苦的地方”。
郭凱六七歲時喜歡到公園那片胡楊林裡玩耍。那時胡楊樹幹粗壯，成年人張開雙臂也無法環抱。然而，這片野生的胡楊林一度難逃人類的亂砍濫伐，日益稀疏。
建成生態公園後，胡楊林終於躲過了鋸條，可以安心地向下紮根。秋風吹拂中，毛茸茸的胡楊種子飄散開來，給枝頭的綠葉裹上一層晶瑩的面紗。郭凱補充說：“我們日常會給胡楊樹驅蟲，現在胡楊林的密度是開園初期的兩三倍。”
2022年4月21日，新疆喀什，穿着當地傳統服飾拍照的人們。（圖/由廣東援疆前方指揮部提供）
胡楊可說一生爲人類做貢獻：它的樹幹可蓋房、做筷子，樹皮分泌的胡楊鹼可使麪條更筋道，發達的根系可使土壤穩固、抵禦風沙。看着胡楊樹，郭凱會聯想到父輩：“他們和胡楊一模一樣，把根深深埋入這片土地，把援疆的精神傳給下一代，始終做着邊疆的黏合劑。”
郭凱是漢族人，他的太太是維吾爾族人，這樣的跨民族婚姻算是當地珍稀的“1%”。郭凱跟着太太參加過多場維吾爾族家庭聚會，他說：“這邊婚宴特別簡單，主要是吃流水席。我想把婚禮的儀式感帶給本地人。”
在胡楊林公園的旁邊，郭凱正試運營一個露營地，希望把它包裝成當地人戶外休閒和大型婚禮的場地。夜幕低垂，天幕支起，一家老小坐在戶外摺疊椅上，男主人彈奏起都塔爾，人們的身體隨着節奏輕輕搖擺。喀什與沿海城市在生活形態上的差距，正在逐漸收窄。
喀什夜景。（圖/視覺中國）
從工廠走到車展，再漫步於公園，我發現“把廣東作爲方法”的關鍵詞是“方法”。這是喀什人民通過廣東摸着石頭過河攢下來的經驗，來讓自己的生活更美好，在競爭激烈的市場裡找到自己的立足點，在忙碌中也能擁有一份“得閒飲茶”的閒情。
[1]本站數讀《中國公園最多的城市，吊打北上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