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在早期捕捉獨角獸?

本文全是乾貨,KPCB合夥人Mamoon開誠佈公的分享了他的投資哲學、邏輯、策略、紀律、偏好和管理方法。也分享了他關於AI的看法:

投資AI和以往VC任何時期沒有任何區別,都是投資於那些能夠改變歷史的早期公司。我們的工作是識別技術發展中的趨勢和重大變革,並在正確的時間投資於合適的人和合適的市場。

我喜歡那些能夠創造市場的產品,比如Slack和Figma。它們創造了一個市場,制定了規則,在市場上競爭,最後贏得了比賽。

應用層的公司不會被基礎模型公司吞併。最容易變現的AI軟件應該是服務醫生、律師和軟件開發人員。

資本消耗量很大的公司不是我的首選。如今,美國VC市場存在過度投資,尤其是在AI中間件。這意味着有些公司會得到過多的資金支持,即使它們不是市場上的絕對領先者。

我喜歡首次創業的創始人,他們對一個新的市場有着極高的執着,或是那些有過成功經歷的二次創業者,他們希望超越過去的成就。

我不喜歡那些通過市場分析得出某個領域值得進入,然後開始創業的人。我更傾向於自下而上的創業方式,而不是自上而下的市場切入。

投資失敗的問題出在對市場的判斷上。如果市場本身結構不佳,或利潤率較低,再優秀的創始人也難以取得成功。

我不認爲投票結構適用於早期風投。每位合夥人都應該有機會爲自己的信念負責。我們的團隊會一起討論,但不進行投票。

通常市場高估值且公司被認爲是行業領導者時,是一個比較好的出售時機。(筆者注:中國大多數VC在此時都是拿着不賣,直到公司後面估值/市值下降90%)

KPCB(KleinerPerkinsCaufield&Byers)簡介:成立於1972年的美國風險投資公司,是世界上最大和最成功的風險投資公司之一。KPCB專注於早期投資,尤其在半導體、互聯網、生命科學等領域表現突出。其合夥人包括約翰·多爾、布魯克·貝葉斯等知名人士,他們利用在政府和工業界的影響力來培養新的產業。KPCB的投資組合中包括許多知名科技公司,如英特爾、谷歌、亞馬遜和網景等。

Harry:這裡是HarryStebbings,今天我們邀請到了一位當代最傑出的風險投資人之一,KPCB的合夥人MamoonHamid。他總能在公司尚未明確表現出輝煌的時刻看到潛力。他在Figma幾乎沒有收入時投資了它,估值約爲1億美元。同樣地,他在Slack幾乎沒有收入時進行了投資,估值爲2.5億美元。最終,這家公司以270億美元的價格被出售。他還在Rippling處於重要轉折點前進行了投資。這個人是個大師級的挑選者。

Mamoon:非常感謝Harry邀請我。

Harry:我想先說一下,這是風險投資最激動人心的時刻,同時也是最困難的時刻,你同意這個說法嗎?

Mamoon:確實如此,現在是一個令人興奮的時刻,我們正處於一個超級週期之中,是前所未有的AI超級週期。這讓我想起了1997年我第一次來到硅谷時的情景,那時我才19歲,到處都是機會,那是互聯網崛起的年代。如今的感覺很相似,但更加強烈。這顯然讓我們這些風險投資者有機會投資於這個週期中的新興公司。是的,這個世界將不再一樣。

Harry:對我來說,現在和過去的顯著不同之處在於,巨頭們投入數千億美元在大模型上,我們如何看待這個競爭環境?

Mamoon:是的,我們確實有一些非常強大的巨頭,比如Google、Microsoft、Amazon、Meta、Oracle等,他們都可以投入數千億美元到這些大模型上。

Harry:這是否使得我們作爲VC的處境更爲困難?尤其是隨着企業戰投的崛起,他們可能有不同的動機和激勵機制。

Mamoon:不會,因爲我認爲機會仍然擺在我們面前。我認爲在這些大模型的基礎上可以構建的東西有很多,將在未來十年創造數萬億美元的價值。

Harry:當你看今天的AI領域時,你是如何看待哪裡會產生最多的價值?你會把大部分的時間和資本集中在哪裡?

Mamoon:我們剛纔談到了每個人現在都在爲這個週期過度投資。無論是大型巨頭還是我們這些VC都在支持公司。你的問題是,我們作爲VC應該投資在哪裡?我可以告訴你,我們投資了很多解決具體痛點的應用層公司。我們相當簡單地看待這個問題,分析了美國收入最高的前20個工作崗位,涵蓋了醫生、律師和開發人員。我們如何幫助這些高度稀缺且高技能的人才,因爲我們沒有足夠的供給?所以我們嘗試構建可以幫助醫生、律師和編程人員更好完成工作的AI軟件。

Harry:我完全理解你的思路。但是當我觀察到每一個子賽道都有10個不同的公司,比如爲醫生設計的記錄筆記app,你如何看待差異化?

Mamoon:在這種情況下,技術確實很重要,模型的輸出質量尤爲重要。他們對大模型的調優也很關鍵。你無法接受一個醫療記錄軟件的準確率僅有87%,它必須接近99%。這需要真正的技術深度和專業能力。我提到的三個例子,都是由非常技術性的創始人創立的,他們並非普通的AI工程師,而是有着深厚的機器學習背景,並與非常懂得市場的領域專家合作。

Harry:AI投資與傳統的SaaS投資有何不同?

Mamoon:其實沒有什麼不同,我們的任務是投資於那些能夠改變歷史的早期公司。我們的工作是識別技術發展中的趨勢和重大變革,並在正確的時間投資於合適的人和合適的市場。現在的市場變化非常快,這讓這份工作充滿樂趣。我會說,25年前的情況和現在一樣。

Harry:從定價的角度來說,這也是一個挑戰。我上週看到三家公司在沒有產品的情況下融資超過7.5億美元的資金。你如何看待?

Mamoon:這是個很好的問題。我認爲我們偶爾會陷入這種情況,但這不應該成爲業務的核心。你可能會有一兩次因爲創始人非常優秀而願意冒險,但這不能成爲常態。我們需要在早期階段獲得足夠的股份。投資500萬到1000萬美元以獲得15%到20%的股份,這樣的數學才能成立。如果你在7500萬美元的估值下投資2500萬美元,這在早期基金中是行不通的。

Harry:我的問題是,如何確保偶爾的破例不會成爲常態?

Mamoon:我多年前聽說過一句話,“20%的策略應該是非策略性的”。在某種程度上,我們在基金中有一個叫“Yolo”的部分,專門用於那些我們對創始人和公司極度信任的情況,我們願意打破常規。

Harry:我們見過的收入增長有這樣的情況嗎?過去我常見的標準是18個月內實現1000萬美元的年經常性收入(ARR)已經很了不起了。現在我們看到的增長速度是以前的11倍,真是瘋狂。你怎麼看待這種快速但可能不可持續的收入增長?

Mamoon:在AI時代,我們不只是提供軟件,我們還提供勞動力和能力,讓人們的工作效率提高5到10倍,這有助於降低實際勞動力成本或者擴大專業人士的能力。

Harry:我們已經看到一些公司提出要替代現有的SaaS解決方案,如Salesforce和Workday,並用自有的AI工具進行替代。你認爲下一代公司會不會建立自己的定製工具,取代現有的SaaS解決方案?

Mamoon:我能理解Sebastian提出的合理性,因爲他可能認爲由開發人員代替客服人員來完成工作。如今,我們有了一些公司能夠做得非常好,你可以按結果付費,按解決的服務單數量付費。因此,問題在於你是否願意爲這些服務支付費用。

Harry:你怎麼看待投資領域的趨勢?有些地方VC花費了太多時間,我不太明白他們的邏輯。

Mamoon:確實有很多時間被花在基礎模型與應用程序之間的中間層上。這些中間層技術允許更好、更快、更便宜地使用模型,並在此基礎上構建應用程序。比如向量數據庫或用於微調模型的權重存儲技術。這些領域確實在快速變化,但有時其價值卻顯得不夠持久。

Harry:你是否擔心應用層的公司會被基礎模型公司吞併?

Mamoon:就像大型雲服務商認爲自己可以做所有事情一樣,但實際上,它們會選擇提供基礎設施服務並收取費用。OpenAI等公司也在這種思路上運營,因爲他們無法做所有應用層的工作,而是希望生態系統中的公司來構建這些應用。

Harry:我們看到大模型之間的價格戰愈演愈烈,這真的能成爲一個好生意嗎?

Mamoon:儘管模型的性能在提升,但價格確實在快速下降。基礎設施提供商如NVIDIA或雲服務商的投資仍然有很大的增長空間。與20年前的AWS類似,AI基礎設施有望成爲未來的大生意。

Harry:你認爲這種ScalingLaw會繼續嗎?

Mamoon:在過去18個月中,AI服務的成本下降了200倍。未來幾年,我們可能會看到成本繼續大幅下降,同時模型性能也將繼續提升。

Harry:Sequoia的DavidCohen寫了一篇關於6000億美元AI問題的文章,指出了投入與收益之間的差距。你怎麼看?

Mamoon:我認爲隨着技術的進步,未來10年技術公司的市場價值會顯著增加。現在我們不只是解決軟件問題,而是在解決勞動力短缺和效率提升的問題。

Harry:你之前說,投資領域正在迅速變化,同時有些事情是永恆不變的。哪些是相同的?

Mamoon:相同的是,我們依舊在尋找那些能夠解決大問題的創始人,他們正在開發適合當下的產品。我們要找到那些能夠帶領公司成功的人,並在他們的公司發展中提供支持。

Harry:那有什麼不同呢?

Mamoon:不同的是,如今行業內的資本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這意味着有些公司會得到過多的資金支持,即使它們不是市場上的絕對領先者。

Harry:當我們審視VC行業時,有些公司是小而精的精品投資機構,比如USV和Benchmark,而有些則是megafund,比如Tiger、Coatue、AndreessenHorowitz等。KleinerPerkins的位置在哪裡?

Mamoon:我們主要專注於早期階段的投資,有一個8億美元的早期基金和一個12億美元的成長基金。這使得我們既有資本的規模,又保持了團隊的精簡。

Harry:你在儲備資金和資本集中度管理方面有哪些經驗?

Mamoon:我們通常會爲每個基金中的公司預留一部分資金,以便在後續輪次中追加投資。通常會在初次投資時花費50%以上的資金,其餘部分用於支持公司的成長。

Harry:如果你不繼續投資,如何與創始人溝通?

Mamoon:如果我們不追加投資,那可能會對公司產生負面信號。因此我們通常會做出一些支持,即便是少量的資金。

Harry:你遇到過“必須參與”的情況嗎?

Mamoon:有,尤其是在公司即將耗盡資金時,我們曾對Box進行了三次融資橋接,以幫助它度過2008年的市場危機。

Harry:如何判斷公司何時是出售的最佳時機?

Mamoon:通常市場高估值且公司被認爲是行業領導者時,是一個比較好的出售時機。(筆者注:中國大多數VC在此時都是拿着不賣,直到公司後面估值/市值下降90%)

Harry:你認爲最成功的投資是什麼?

Mamoon:Slack大概是表現最好的投資之一,其次是Figma和Rippling。

Harry:流動性確實是一個難題,尤其是併購市場現在不像過去那樣活躍。你認爲是什麼原因導致併購市場停滯不前?

Mamoon:併購市場確實非常緩慢,很多大公司現在都很謹慎。我經常聽到大家說不太願意參與併購,因爲有太多法律和監管問題需要處理,沒有必要再製造麻煩。

Harry:我們確實看到一些高估值的公司正在收購更小的公司,交易方式通常是全股權交易。這些交易規模較小,因此沒有引起監管機構的關注。

Mamoon:你說得對,目前確實有一些大公司在收購小公司。這種情況在過去的併購策略中並不常見。

Harry:什麼能改變當前的併購市場?

Mamoon:可以說是監管環境的變化,比如監管機構的人事變動可能會帶來不同的政策導向。

Harry:IPO市場也同樣面臨挑戰。你是否擔心IPO市場已經關閉了很長時間?

Mamoon:我認爲每個人都在等待大選之後纔會有所動作。我們原本以爲今年大選前會有一個窗口期,但並沒有看到太多的活動。不過我對明年充滿希望,認爲會有不錯的IPO機會。

Harry:你提到過某些公司在沒有收入的情況下,依然獲得了高估值。這是否顯示出你的獨到眼光?

Mamoon:主要是歸功於創始人,他們在早期就打造了優秀的產品。例如Figma的多用戶設計工具經過幾年才最終成熟,產品的使用數據也顯示出用戶高度活躍,儘管當時的收入還非常有限。

Harry:你對Figma的預期有錯嗎?

Mamoon:有時候我們會在備忘錄中預測一些發展趨勢,這些趨勢在未來得到了驗證。我們談到過Figma未來可能會擴展到產品經理、營銷人員甚至工程師的使用場景,這些設想後來都成爲了現實。

Harry:你喜歡競爭激烈的市場嗎?

Mamoon:我並不介意競爭激烈的市場,但我更喜歡那些能夠創造新市場的產品。Slack和Figma就是很好的例子,它們制定了新的遊戲規則,並贏得了比賽。

Harry:有人說你偏愛特定類型的創始人,比如年輕的產品導向型創始人。這是真的嗎?

Mamoon:有一定道理。我喜歡首次創業的創始人,他們對一個新的市場有着極高的執着,或是那些有過成功經歷的二次創業者,他們希望超越過去的成就。前者例如Figma的Dylan,而後者可以用Slack的Stuart來代表。

Harry:你不喜歡什麼類型的創始人?

Mamoon:我不喜歡那些通過市場分析得出某個領域值得進入,然後開始創業的人。我更傾向於自下而上的創業方式,而不是自上而下的市場切入。

Harry:許多創始人被告知,融資時應該儘可能多地籌集資金並提高估值。你同意這種說法嗎?

Mamoon:我不同意。在種子輪或A輪時,找到合適的投資人支持你比籌集儘可能多的資金更爲重要。

Harry:在創始人挑選上,你有哪些失誤?

Mamoon:通常來說,問題出在對市場的判斷上。如果市場本身結構不佳,或利潤率較低,再優秀的創始人也難以取得成功。

Harry:Slack在你投資時是明顯的贏家嗎?

Mamoon:沒有,那時候它的年經常性收入只有50萬美元,但用戶的高活躍度表明其增長潛力巨大。

Harry:你認爲當今VC領域存在哪些問題?

Mamoon:存在信息回聲室的現象,很多人以爲自己掌握了獨特的信息,但當每個人都有相同的信息時,就不再具有信息優勢。

Harry:你如何看待決策方式?投票結構是否對早期VC有幫助?

Mamoon:我不認爲投票結構適用於早期風投。每位合夥人都應該有機會爲自己的信念負責。我們的團隊會一起討論,但不進行投票。

Harry:你會爲投資結果設定概率嗎?

Mamoon:我們曾經這樣做,但現在覺得這只是形式主義,無法真正預測投資的結果。

Harry:你最具爭議的投資是哪一個?

Mamoon:Figma的投資非常具有爭議性,當時它的年收入很低,並且面臨來自競爭者的挑戰,但最終事實證明我們做出了正確的決定。

Harry:一些大機構如Coatue和Thrive認爲他們能夠靈活轉換投資階段,從種子期到成長階段皆可遊刃有餘。你怎麼看待這種能力?

Mamoon:一般來說,很難同時兼顧早期階段和成長階段的投資,因爲這需要完全不同的思維方式。雖然我們也會做一些成長階段的投資,但我們主要還是專注於早期階段,這樣可以更好地保持團隊的專注度。

Harry:你什麼時候最堅定地支持過某個項目但結果卻不理想?

Mamoon:最近我們有一個較大的投資損失,公司叫做Tally。這是我們近年來的一個重大損失,教會了我借貸類業務的風險。儘管當時有很多知名投資者也參與了後續的投資,但隨着利率從接近零飆升到5%以上,這類業務變得非常艱難。

Harry:你作爲VC在這段時間裡最大的改變是什麼?

Mamoon:隨着經驗的增加,我變得更加謹慎,但我試圖保持開放的心態,不讓過多的經驗成爲束縛。我們需要保持天真和夢想的心態,才能發現下一個像Figma或Rippling那樣的機會。

Harry:作爲VC,你在哪些方面還需要改進?

Mamoon:我是個夢想家,有時候可能會對某些項目過於信任,應該更早地認清事實並作出調整。我同意這一點,但這也是我性格的一部分,我願意相信人們,並與他們一同走過這段旅程。

Harry:你相信VC的附加價值嗎?NavalRavikant曾說,大多數VC實際上並沒有真正爲公司帶來價值。

Mamoon:我不完全反對這個觀點,如果給予正確的建議和幫助,VC確實能夠爲公司提供強有力的支持。

Harry:什麼樣的董事會最糟糕?

Mamoon:最糟糕的董事會通常是由CEO主導不力引起的。

Harry:最好的CEO如何管理董事會?

Mamoon:優秀的CEO會在董事會上提供公司的高層次概述,讓各部門負責人進行深入彙報,並聚焦於一兩個關鍵問題進行深入探討。

Harry:對於那些資本消耗量很大的公司,例如DoorDash,你怎麼看?

Mamoon:這類業務不是我的首選,我更傾向於資本效率更高的公司,但我也能接受這種類型的投資。

Harry:你有過的最難忘的創始人首次會面是哪一次?

Mamoon:那應該是與AaronLevy(筆者注:Box創始人,市值46億美元)的會面,他當時非常緊張,還帶來了一位高管同事來陪他參加這次會面。這是2007年,當時雲存儲還不是一個熱門話題,但我可以感覺到他對這個領域有着深刻的思考,我立即決定投資他。

Harry:公開市場的PS倍數需要達到多少,VC才能成爲一個可持續的行業?

Mamoon:大約是4.5倍。

Harry:如果你可以投資一個種子期基金、一個A輪基金和一個成長基金,你會投資哪家?

Mamoon:種子期我會選KleinerPerkins,A輪我會選我們自己,成長基金也是我們自己。

Harry:你最尊敬的風投是誰?

Mamoon:我非常尊敬Benchmark的MattCohler,他是我見過的最出色的投資者之一。

Harry:如果你可以成爲任何一家公司的CEO,你會選擇哪家公司?

Mamoon:我會選擇OpenAI,因爲我想了解AGI到底發展到了哪一步。

Harry:這是一次非常有趣的訪談。非常感謝你的參與,這真是一次特別的經歷。

Mamoon:非常感謝你,Har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