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百年"魚腩球隊"，正在衝向歐冠賽場
如果你平時不怎麼關注法甲，那麼現階段去打開積分榜估計會愣住至少三秒。頭名領跑的是大巴黎，而且遙遙領先十多分，這沒啥好奇怪的。但截至聯賽打到第27輪，排在第二位的居然是佈雷斯特。
佈雷斯特？哪個佈雷斯特？也不怪國內球迷不怎麼了解，這支球隊其實在法國都沒啥知名度和存在感，缺榮譽少名宿，妥妥的長年保級隊人設。至於咱們這兒最資深的球迷，估計對他們印象最深的地方，也只是隊徽上兩個無法忽視的、在中文語境有特殊含義的字母縮寫。
更奇怪的是，哪怕今年都打到聯賽第二了，也幾乎沒傳出過哪個球員被豪門看上的緋聞，導致他們的神秘濾鏡又厚了幾層。一套平均年齡高居“法甲第三老”的陣容，好些出身業餘足球和五大聯賽降級隊的球員，這支佈雷斯特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按照慣例，咱們介紹一家不那麼出名的俱樂部，要先從它的所在城市和歷史榮譽開始聊起。
所在城市的最大特點其實用一個詞就可以概括：港口。在大航海時代，佈雷斯特是法國著名的海盜港，因此俱樂部的官方外號就叫做“海盜”。在二戰時期，這裡是法國第二大軍港，大名鼎鼎的諾曼底登陸就發生在附近。後來佈雷斯特擴建球場時，還從看臺底下挖出一堆沒引爆的炸彈。
介紹完畢。
接着再來說說佈雷斯特俱樂部的歷史。翻開他們厚重的榮譽冊，你會發現這麼一條閃亮的記錄：1980-81賽季法乙冠軍。
介紹完畢。
是的，就這，沒了。
這個法乙冠軍頭銜，就是佈雷斯特俱樂部121年曆史長河裡所收穫的全部國家級和洲際級榮譽。因此，爲了填充榮譽冊的厚度，他們會在官網和球迷論壇再加上各種地區非正式比賽的冠軍頭銜，以及——1983和2015年，我們兩次打入過法國杯八強！
名宿方面同樣如此。這裡走出的球星裡最著名的大概是吉諾拉和裡貝里，但他倆其實只在佈雷斯特效力了兩年和一年。再往下數，我們最熟悉的應該就是豪爾赫-伊瓜因了，因爲他是“小煙槍”伊瓜因的的父親，這位“老煙槍”也在佈雷斯特踢過兩個賽季。
嗯，又沒啥了。
所以，佈雷斯特真就是這麼一支乏善可陳的球隊。自從前幾年回到法甲聯賽之後，他們留給球迷的印象經典到近乎刻板：賽季前是降級熱門，賽季中還是降級熱門，到了賽季末頑強保級成功。
2022-23賽季，也就是上個賽季依然如此。前面17輪，佈雷斯特打出了一個3勝4平10負的羞人戰績，所有人都覺得他們肯定是要情飛法乙了。當地球迷通過各種渠道發泄不滿之後，終於等來了一個振奮人心的官宣。
好消息是，就像其他相似情景的俱樂部一樣，佈雷斯特開掉主教練選擇換帥。
壞消息是，新任主帥名叫埃裡克-羅伊，里昂和馬賽名宿，前朗斯和沃特福德體育總監，上次當主教練也是這輩子唯一一次當主教練，還是十年前帶過尼斯。
請你努力嘗試代入一下佈雷斯特球迷當時的心情：我們都快要降級了，你找來的救火教練居然是個體育總監？你咋不找個隊醫呢？？？
球迷是怒噴的，輿論是炸鍋的，但佈雷斯特管理層是淡定的。俱樂部召開了一個新聞發佈會，解釋了這個操作的原理：“我們不想找一個帶過10支法甲球隊，積累了大量失敗降級經驗的人。我們要找的，是瞭解足球這個行業並且有成功經驗的專家。”
聽上去，好像真有幾分道理。又或者，道理不道理在這世間可能並沒有那麼重要，只要你有本事把底兜住，不合理也能昇華合理。
上任之初，羅伊乾的第一件事還真不那麼像主教練，而是特有體育總監的管理範兒。他讓助教全權負責日常訓練，自己在場邊觀察球員們的狀態，很快得出了一個獨到的結論：前任扎卡里安是個太過嚴謹的人，極端講究戰術紀律。這種風格理論上沒有問題，但球隊成績不好就會士氣低落，陷入自我懷疑的惡性循環。
於是，他一方面對着媒體公開喊話：“我認爲我們必須再次賦予踢球原本的意義，也就是大家想要聚在一起玩耍，以及共同去完成一件事情。”另一方面，他不斷找每個球員展開大量的一對一交流，從提出技術方面的小建議，到詢問對整體戰術有什麼看法，甚至包括“家裡有沒啥煩心事兒”和“最近看了什麼好玩的電影”。
對於羅伊的這套管理風格，法國媒體給出的評價叫做：扁平化之風吹到了足球圈，有助於增加理解和減少衝突。
更直白的評價來自佈雷斯特的球員們。我翻閱了全隊近幾個月的各種採訪，發現有9個人都提到了“球隊就像一個大家庭”。其中最誇張的是中場雨果-馬格內蒂，這哥們在20多分鐘的訪談裡竟然說了17次“感謝主教練羅伊”，簡直就是超級小迷弟。
摘錄一部分如下：“我們之前都沒有經歷過這種教練，他總想着與球員建立密切的關係，希望我們跟着他一起走。很多教練嘴上都會這麼說，但我覺得只有他真的聽取了每一個人的意見，完全沒有提前預設自己的立場。感謝羅伊帶來了平靜和安寧，讓我們都感覺是一個大家庭的一部分，讓我們都想爲彼此而戰。”
當然了，主教練的工作肯定不止是當一個慈祥的大家長。綜合了球員們對於整體戰術和自身定位的看法之後，羅伊清楚地認識到這麼一支球隊目前根本打不了什麼花裡胡哨的東西，果斷選擇了大道至簡。
第一步，先努力防守，守轉攻直接長傳找高點。畢竟咱們這兒別的都缺，唯獨高中鋒一洗一換還有備用。
第二步，當高中鋒爭頂下來之後，通過快速配合拉開寬度，誰能套邊就讓誰傳中。畢竟……嗯，前面說過了高中鋒管夠。
就是憑藉如此簡單粗暴的打法，上賽季後半段的佈雷斯特打出了海量的頭球攻門，噹噹噹地把很多球隊一個接一個砸暈。羅伊上任之前，這支球隊輸球率接近六成。上任之後，變成了勝率接近六成。
最終，聯賽排名第14，又一次成功保級。
保級之後幹嘛呢？一支有雄心的球隊大概會擴大投資，在轉會市場引進強援。但這是“沒人在意”的佈雷斯特，把鋒線大腿奧諾拉800萬歐元賣給門興之後，靠着各種免籤和租借就完成了陣容的縫縫補補。300萬從聖埃蒂安籤來中場卡馬拉，就已經是全隊標王。
引援策略什麼樣呢？歐洲足壇從不缺少刮彩票的成功案例，法甲更是出了名的喜歡囤小妖，一旦打出身價立刻去找英超敲竹槓。但佈雷斯特體育總監洛倫奇是這麼說的：“我組建一支球隊，首先考慮的是平衡，有年輕球員帶來活力，但也一定要有成熟球員帶來經驗。在日益年輕的法甲聯賽中，經驗已經成爲一種被嚴重低估的資產。”
的確，法甲這些年出了名的小妖遍地走，人員流動大。馬賽就是其中的經典案例，每過2-3個賽季，陣容簡直就像完成了一次換頭整容，鐵桿球迷都認不出那種。
佈雷斯特走的卻像是另一個極端。陣容極度穩定變化很少，基本維持住原有的主力框架。引援也不囤小妖刮彩票，各種二八熟男在法甲大環境裡都像是老將。
於是，2023-24賽季開打前媒體一算，佈雷斯特的平均年齡高居法甲第三。再結合小家子氣的財政操作，不出意外地又成了降級熱門。
客氣點的，說“他們缺乏年輕球員追求夢想的上進心”。不客氣的，直接說“這羣老混子，能保級成功就是完成課題，不可能更多了。”
然而，佈雷斯特卻整出了主場絕殺里昂、客場逼平巴黎、10人應戰還能絕殺馬賽等各種大活，不聲不響爬上了聯賽第二。
聊到佈雷斯特本賽季的成功，必須首先點贊羅伊對戰術方面做出的改進。
首先，陣型還是傳統的433或者4231，中場全是勇於身體對抗的戰鬥型，後場果斷長傳尋找前面的高中鋒，這些都沒變。
其次，真正的區別在於當高中鋒努力爭頂時，周圍的隊友會提前擺出高位壓迫的架勢。能搶到第二點就開始控球打配合，不能就原地集體反搶。
最後，不再執着於堆傳中數量，把核心進攻方式改成前場攻擊手的靈活換位。高個邊鋒能內收爭頭球，中前衛也能拉邊送直塞。
這些變化，讓佈雷斯特不再是法甲頭球得分最多和傳中次數最多的球隊，卻佔據了傳中成功率的榜首，以及很多媒體評價的“法甲整體配合最流暢球隊”。進攻火力點極其分散，隊內最佳射手是進了6個球的邊前腰德爾卡斯蒂略，但全隊11個人都收穫過進球。
羅伊說：“每支球隊都想要姆巴佩，我們也是。但既然我們不能指望有這麼一個進25個球的球員，那就必須讓每個人都參與進來”。
而能將羅伊這套升級版戰術打出流暢度的前提，正是那些之前準備的東西。陣容穩定帶來的連續性、成熟球員擁有的寶貴經驗、更衣室和諧默契的家庭氛圍。
主力後腰是30歲的里斯-米盧，足球生涯起步於法國第6級別的業餘聯賽，當時還兼任一家學校的體育老師。一路攀升去過諾維奇，從英超降級後來到了佈雷斯特。這賽季，他被稱爲法甲接球和出球最好的後腰，自己卻說：“我沒什麼了不起的長處，全靠隊友都能跑到我想傳的位置。”
同樣業餘足球出身的還有中鋒勒杜阿龍，2020年還效力於第四級別聯賽，佈雷斯特因爲疫情實在揭不開鍋來才挖來的草根，上賽季成了法甲頭球王。他說：“我必須感謝羅伊的指點。有些比賽他告訴我前60分鐘少觸球別丟球，最後30分鐘會有更多自由發揮的機會，結果我就真進球了。有這樣的教練和隊友，我才能一點點進步。”
根據球員們的透露，主教練羅伊這賽季會時不時地給大家定個階段性小目標，比如接下來一個月的4場比賽裡，能不能拿到7個積分。只要做到，他就會自掏腰包請全隊去餐廳吃飯，或者額外放上一兩天假。中場敦比亞表示：“這泰褲辣，非常有助於讓我們營造家庭氛圍。我有時都覺得更衣室就像自家客廳，每場比賽都像親戚聚會。”
據說，羅伊一共定過5個小目標，目前已經實現4個了。這賽季已經排了好一陣聯賽第二，最後那個課題會是“衝入歐冠”嗎？
佈雷斯特球員們對這個話題總是笑而不語，繼續保密。也許，有些事就應該默默放在心裡，等做到之後再痛快欣喜。也許，所有超出預料的成果與幸運，都應該認真對待好好珍惜。
體育總監洛倫佐說：“歐洲足球已經變得越來越瘋狂了，我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佈雷斯特的新球場將在2026-27年竣工，座位數只有“可憐”的15000人。
隊長沙爾多內說：“先別問關於歐冠的事情了，你們都知道這就是每個球員的夢想，尤其對我們來說。”已經打到法甲第二了，佈雷斯特陣容裡身價最高的球員只有“可憐”的1000萬歐，全隊加起來不夠姆巴佩的一條腿。
這就是佈雷斯特做出的選擇。
取得意外之外的成果，證明你走在正確的道路上。但太多的人會越飄越高，從腳踏實地變成踩上天梯。
佈雷斯特則展現了足球圈的另一種可能。黑馬並不一定是小甜菜井噴或者彩票連續中獎，一波青春夢想最高光，接着轉型黑店。也可以是一羣成年人開開心心地聚在一起踢球，共同創作一篇若干年後可能被大衆遺忘，但至少自己能驕傲回首的草根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