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動物救援筆記】綦孟柔/野外麻醉實作課

圖/房子Fangtzu

在許多人的想像中,野生動物獸醫師是帥氣、厲害、超乎一般人想像的存在,而最接近這個形象的,或許是動物園裡的獸醫師。畢竟,園區內多是世上少見的珍禽異獸,可能特別巨大、特別兇猛,如獅子、老虎、河馬等,這些動物要摸都很困難了,遑論治療。

初入戰場的我,與很多人一樣懷有同樣疑問:長頸鹿那麼高,我怎麼檢查?獅子一口就能把我吃掉,我怎麼給藥?犀牛皮如盔甲,我怎麼打針?最終才明白,身爲一名野動獸醫師,靠的其實是腦力和創造力,得運用不同麻醉藥的特性,讓野生動物配合治療。

在無邊無際的野外麻醉動物

第一次體認麻醉藥的效用,是參與南非Pretoria大學舉辦的國際性獸醫學生研討會,內容包含南非的獸醫課程、保育單位參訪,以及最誘人的「野外麻醉實作課」。獸醫系大三生的我,只有在課本上見過麻醉藥物,從來沒有在無邊無際的野外麻醉一頭生物。但來到了南非,很多醫療程序自然與動物醫院大相逕庭,更接近小時候在Discovery頻道看到的景象。

從遊覽車下車後,眼前是一片稻黃的平原,視線所及處看不見任何一隻動物,耳邊傳來一陣規律、快速的噠噠聲。當所有人望向聲音來源,一臺小型直升機從頂上呼嘯而過,由於飛行高度不高,我們可以看到直升機上除了駕駛,門邊還掛了一名身穿迷彩裝、手持麻醉槍的女性獸醫師。學生們一個個興奮起來,也才注意到地面上另有一隊人馬,負責與直升機的獸醫師聯繫。今天要麻醉的目標,是一頭白犀牛--由於該區的白犀牛保育有成,繁殖數量即將達到臨界點,必須移出部分個體,才能維持平衡。

不過,南非大草原過於寬廣,如果以車輛接近犀牛,一來速度不夠快,二來容易被犀牛發現。一旦牠逃跑了,可就難以射擊了,改用直升機搜尋,不僅能有效接近,瞄準也相對容易。

整個麻醉的過程很快,直升機經過沒幾分鐘,就聽到呼叫器傳來擊中的消息。當訊息傳來,地面部隊便趕忙發動汽車,我們也跟着領頭車前往犀牛倒地的位置。抵達後,我們分好組別,輪流實習操作已經在麻醉中熟睡的犀牛,牠的眼睛被毛巾蓋住,避免光線影響麻醉深度,耳朵也被大團棉花塞住,避免突然的聲響造成犀牛甦醒。學生們練習聽診、量體溫、記錄,南非主責的獸醫師採集血液樣本、外寄生蟲,以及新鮮糞便--只見獸醫師帥氣地戴起手套,往犀牛的屁股一蹲,直接從肛門裡挖出巨量的糞便,要多少有多少。

就在即將完成所有醫療程序之際,一輛巨大的吊車緩緩向我們駛近。由於這頭白犀牛需要從這個區域移出,所以會先將牠載往隔離區,等檢疫過關,再進一步送至其他國家的動物園。雖然我理解這是爲了在地保育平衡所下的決定,但蹲在這頭犀牛旁邊,一邊觸摸着牠厚重的皮,一邊忍不住思考,保育這件事情從野外看起來平衡是必須的,但對於眼前這頭美麗的龐然大物來說,牠即將要被限制空間、限制食物、限制生活作息,甚至連配偶都無法自行決定,就這樣度過下半輩子。倘若有任何疾病,會因爲人類能力有限,連要在哪裡離世,也都沒有選擇的自由。迴歸到大範圍來看,不禁疑惑人類的介入究竟是好是壞?是對動物好,還是對人好?

高危險的大型動物移地操作

正當腦中無限糾結,吊車降下了一座厚重的鐵籠,籠門往上抽起,看起來是準備運輸眼前這頭白犀牛所特製的運輸籠。我轉頭詢問身旁的獸醫學長,這麼重的犀牛,我們要把牠擡進那個籠子裡嗎?學長以略帶欣喜的語氣回答:「你看着吧!」

地面部隊忙着疏散圍着犀牛的我們,所有研討會學生、大學獸醫系學生,移至離牠約三十公尺的位置,只剩下保育單位的正職人員,包含獸醫師、巡邏員等,圍繞在犀牛身邊。

他們其中一個把繩子套在犀牛角上,其他人站在犀牛的左右兩側,後面則是剛剛在直升機上的那位獸醫師。她手持一根棍棒狀的東西,確定所有人就位後,以棍子輕碰犀牛的後腳。原來那不是普通的棍子,是一把電擊棒!電擊的刺激喚醒了沉睡中的犀牛,但因爲麻醉藥物的作用還在,牠無法跟完全清醒的時候一樣有所反擊。等犀牛完全站立,最前方的繩子開始拉動,犀牛緩緩地踏出步伐。牠的視線仍被矇蔽,但也因爲如此,不會過度緊迫而暴衝。站在犀牛兩側的工作人員不時推動犀牛的體側,改變牠行走的方向,準確地朝向籠子,至於那條指引的繩子,則會穿過籠子,等犀牛進入籠內後再卸掉。籠子前後側的門關上,最後靠吊車把籠子吊上車子,運送至檢疫區。

犀牛吊車離開後,全場鼓掌歡呼,像這樣的大型動物移地操作危險性很高,這次能行動順暢、一個小時內結束,相當仰賴現場人員的默契、平時的演練,以及高度的專業。

隨後,我們也跟着到檢疫區觀察。在高聳且堅固的柵欄後,是那頭被麻醉的白犀牛,獸醫師已經注入麻醉藥的解劑,讓牠完全甦醒,牠好奇地跑到籠邊嗅聞我們。

如今回想當年,不知道後來牠被送往哪一個國家飼養?時隔十六年,牠是否還在這個地球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