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嫁就嫁理工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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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情所困而自殺的女星

文/慕容素衣

在林徽因的生命中出現過三個男人——徐志摩、樑思成和金嶽霖。如果把她的生命比作一段華彩樂章,徐志摩只是前奏,金嶽霖是插曲,樑思成纔是貫穿始終的主旋律。

作者|慕容素衣

摘自新書《在最美的時光裡遇見最好的愛情》

01

1934年夏,山西靈石鄉間的泥濘小道上,走來了兩對年輕夫婦。這是一個奇異的組合,其中一男一女是高鼻深目的外國人,另外一對則是溫文爾雅的中國人。

他們各自騎着一頭毛驢,沿着山道緩緩而行,遇到有古舊寺廟,就興奮地停下來,拿出皮尺去細細測量。

“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騎驢和騎馬不一樣,騎在驢背上緩步慢行,更易細賞路上風光。驢的體格小巧,正好適合那對年輕的中國夫婦,他們看上去是如此文弱,長途奔波使他們的臉上掛上了一些風霜,卻無損於他們的光彩。

女的開朗活潑,笑起來臉上梨渦淺現,嘴裡還咭咭呱呱說個不停;男的文質彬彬,比較內斂,鼻樑上架一副金絲眼鏡,抿着嘴脣,不笑時顯得有些拘謹。

這對男女就是著名的樑思成、林徽因伉儷,他們那時還十分年輕,正在進行着一生中最爲愉快的旅行,相伴的是來自美國的摯友費正清、費慰梅夫婦。

這段旅程,用他們的話來說,是“輾轉於天堂和地獄之間”,他們爲藝術和人文景色的美所傾倒,卻更多地爲他們食宿之處的骯髒和臭氣弄得毛骨悚然、心灰意懶。

人困驢乏之際,他們趕到了位於霍山的廣勝寺。費氏夫婦睡在小鐘樓護欄的露天平臺上,仰頭就能望見燦爛的星空。樑思成和林徽因則把帆布牀支在寺中大殿,睡在大佛的庇廕下,睜眼就能研究頂上的建築。

這段旅程,很像他們婚姻和人生的一段縮影,儘管生於亂世,他們卻從未動搖過內心的堅持,攜手走過風風雨雨。從這些動人而親切的生活片段裡,我們更加感受到,“他倆情篤而慌亂的婚姻生活中迸發的生命之光”(史景遷語)。

這對夫婦,爲林徽因的盛名所掩,常被誤讀爲“女神和她的守護者”。事實上,他們互爲補充,互相成就,一起設計了國徽和人民英雄紀念碑,一起爲保護北京古城牆四處奔走,堪稱建築界的神仙眷屬。

神仙眷屬究竟是什麼樣子?武俠大師金庸曾着力描述過。他的筆下有一對夫婦,男的憨厚穩重,女的慧黠無雙,兩人年少行走江湖時,分開來看武功還不見得如何出色,後來“雙劍合璧”,終於成了名動江湖的一代大俠,他們就是郭靖和黃蓉。

樑思成和林徽因,當年就是行走在建築界的一對俠侶啊。就像郭靖和黃蓉一樣,他們詮釋了互補型愛情的最佳狀態,“一加一”之後起了神奇的化合作用,其效果遠遠要大於二。

如果沒有林徽因,樑思成的建築文稿將會黯然失色不少;如果沒有樑思成,林徽因也可能只是民國衆多的女文青之一,很難在建築史上留下赫赫名聲。

他們並非毫無缺陷,一個太過拘謹嚴肅,一個過於天馬行空,可二者合二爲一,卻成就了建築史上的雙子星座。

他們從莫斯科乘坐火車回國時,正值新婚燕爾,在和他們偶遇的美國人查爾斯眼裡:“他們兩人是完美的組合——一種氣質和技巧的平衡,即使在早年,也能看出兩人合爲一體,比各自分散所得成果要大得多——一種罕有的奇蹟一般的配合。”

這樣一對奇蹟般的組合,還得歸功於樑思成的父親梁啓超和林徽因的父親林長民,這兩位父親都在日本待過,都在政府擔任高官,很樂於結爲兒女親家。令當今年輕人設想不到的是,樑思成和林徽因兩人都出過國,留過學,在婚戀方面走的卻是最傳統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道路。

02

在林徽因的生命中出現過三個男人——徐志摩、樑思成和金嶽霖。如果把她的生命比作一段華彩樂章,徐志摩只是前奏,金嶽霖是插曲,樑思成纔是貫穿始終的主旋律。

當父親們爲兩位小兒女訂下婚約時,樑思成還只有十八歲,林徽因十五歲。梁啓超跟他們說得很清楚,儘管雙方父親都贊同這門親事,但最後的決定還是在於他們自己。

少女情懷總是詩。雖然知道父親有意把自己許配給樑思成,十五歲的林徽因並沒有太把這個傻小子當回事,而是跟着父親出國了,並譜寫了一段至今被人們津津樂道的戀情。

同在異鄉,林長民和徐志摩一見如故,兩個大男人甚至玩起了互通情書的遊戲,由徐志摩扮作已婚女子,林長民則裝成已婚男士。

徐志摩比林徽因年長十歲,一開始,這位大叔只不過是她的“徐叔叔”。沒承想,大叔漸漸愛上了小蘿莉。她的嬌俏活潑和藝術氣質,都讓他大爲傾倒。

身爲一個十幾歲的少女,林徽因顯然也被徐詩化的性格和滿腔的熱忱打動了。他們在一起談論文學,用費慰梅的話來說,徐在不自覺地扮演了一個導師的角色,領着林徽因進入詩歌和戲劇的世界,體驗新美感和新觀念。

詩人被一腔熱情燒昏了頭腦,對女孩說他想離婚,並向她求婚。此時,他的妻子張幼儀正懷着他們的第二個孩子。

他沒想到,這個舉動嚇壞了林徽因。她愛慕他,也景仰他,卻從未想過破壞他的婚姻。這和她的出身有關。從她很小開始,她的母親就因父親娶了妾而失去了所有的寵愛。她不忍心因爲自己的介入,讓另一個無辜的女人承受和母親同樣的羞辱。

面對詩人的求婚,林徽因退卻了。雖然還只有十幾歲,她已經顯示出一種和年齡並不相稱的理智。

她天性中有追求浪漫的一面,可骨子裡仍然是相當理性的。她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和徐志摩並不合適,“天空的蔚藍愛上了大地的碧綠”,換來的只是微風般的一聲輕嘆。

前奏已畢,接下來,就是奏響主旋律的時候了。

林徽因隨父親回國後,開始和樑思成正式接觸。表面看來,這兩個年輕人女的太過活潑,男的太過沉穩,並不那麼契合,其實,他們骨子裡是同一類人,都有着獻身於事業的熱忱和醉心於藝術的氣質。

用現在的話來說,這是一對熱愛文藝的工科生,林徽因固然是多才多藝,樑思成也並不輸於她。在清華,他是管樂隊隊長、第一小號手。在賓夕法尼亞大學,他是合唱團成員,他還是體育健將,喜歡跑步、跳遠、攀爬和體操。這樣的他,完全打破了人們心目中對於工科男的刻板印象。

說到攀爬,還有一樁趣事。一次林徽因和樑思成逛太廟忽然就找不見他了。結果是樑悄悄爬上了樹,在樹上喊她的名字。“那可是第一次和他出去玩,真把我氣壞了。”林徽因抱怨道。很多年後,回想起這一幕,樑思成打趣她說:“可是你還是嫁給了那個傻小子。”

“傻小子”1923年不幸遇到了車禍,由於治療不當,他的腿從此有點跛,必須穿上鋼架才能行走。林徽因親自照料他,在他病榻前談笑風生,軟語溫存,毫不避諱,惹得樑家媽媽暗自腹誹:這女子如此新派,未免有點於禮不合。

思成父親梁啓超倒是很喜歡這位未來兒媳,他們在梁啓超的幫助下,一同赴美國的賓夕法尼亞大學留學。去賓大是林徽因的主意,這裡有全美一流的建築系。

在建築這條路上,林徽因是先行者,早在倫敦留學時,她就確定建築是她想要的事業,一種把藝術創造和人的日常需要結合在一起的工作。回國之後,她輕易地引導樑思成走上了同一條路。那時樑還沒有確定要學什麼,他熱愛繪畫,與繪圖有關的建築正合他的心意。

當新派女子林徽因遇到傻小子樑思成,一開始確實有不少摩擦。在思成的心目中,他和她是一種“沒有正式訂婚”的親密關係。可林徽因天生善於交際,正在充分享受着美國的民主和自由,追求者多如過江之鯽。所以當樑思成覺得對她有責任想管管她時,她常常會嗤之以鼻。

更多的時候,他們在學着相互容忍和遷就。大學時代,他們性格互補的優勢就開始顯露出來了。林徽因滿腦子都是創意,可缺乏耐心,常常先畫出一張建築圖樣,腦子裡有了別的點子,就索性把圖樣丟到了一邊。等到交作業期限來臨,已經趕不及了。這時候是樑思成以他那準確熟練的繪畫功夫,把那亂七八糟的草圖變成一張整潔、漂亮、可以交卷的作品。

這種親密無間的合作,貫穿了他們的婚姻生活和建築生涯,始終堅持如初。

03

世界上有兩種夫妻,一種性情相近,志趣相投,從一個人身上可以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如錢鍾書和楊絳;一種性格迥異,相互遷就,樑思成和林徽因就是這種。他們的結合讓人感嘆,兩個看起來南轅北轍的人居然也能如此和諧,這隻因爲他們互相包容。

林徽因這一生之所以讓萬千女性嫉妒,是因爲她遇到的三個男人都對她太好了,徐志摩終身懷念她,金嶽霖終身仰慕她,樑思成則呵護了她一輩子,寵愛了她一輩子。

戀愛期間,林徽因每次和他約會前,總是悉心打扮,他就在下面耐心等,從不厭煩。樑思成的弟弟爲此還撰寫了一副有趣的對聯,上聯是“林小姐千裝萬扮始出來”,下聯是“樑先生一等再等終成配”,橫批是“誠心誠意”。那些抱怨女朋友打扮太久的男生們,真該向樑思成學習下什麼是耐心。

林徽因有一面用了很久的銅鏡,那是樑思成送給她的“定情信物”,是他用了一週的時間雕刻、鑄模、翻砂,再經仿古處理而成的。上面刻着“徽因自鑑之用民國十七年元旦思成自鐫並鑄喻其晶瑩不珏也”,銅鏡製成後,他還調皮地拿去給專家鑑定,蒙得專家苦思不解,不敢說是哪朝哪代的古董,以後見面就被這位專家叫作“淘氣鬼”。

結婚之後,林徽因體弱多病,長期爲病痛所苦,爲了照顧她,樑思成常常親自擔任她的“護士”,爲此還特意學會了注射。婚後他曾去美國出差,回國後沒有買禮品答謝親友,而是給臥病在牀的她帶回了一堆新奇的電子小玩意兒,用來安慰和豐富她的病牀生活。這些禮物中,有可以調整的帆布靠背,有可以調節的讀寫小桌,還有一臺精巧的錄音機。

誰說工科男不懂浪漫的?這一份份出自樑思成之手的“愛的禮物”,是多麼別緻又多麼貼心啊。

他是她的知己,安慰者,也是她的守護人。對這位一等再等終成配的愛妻,他一生都奉爲珍寶,民國年間有句經典的話說“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別人的好”,他卻驕傲地改爲“文章是老婆的好,老婆是自己的好”。

他無條件地包容她,甚至於容納了她浪漫多情的天性。徐志摩因飛機失事死後,林徽因大爲傷心,他應她的要求,撿回了一塊飛機殘骸,任由她懸掛在臥室之中。

抗戰期間,林徽因和金嶽霖日久生情,向他傾訴說:“我可能愛上了別的人。”他經過一夜痛苦的思索後,大度地對她說:“老金如果真的愛你,我可以退出。”正是這份大度,讓金嶽霖自愧不如,深感樑思成纔是真正愛林徽因的人,於是選擇了退出。

04

樑思成是一個真正的篤誠君子,林徽因,則不僅僅只是一個美人。他們結婚時,金嶽霖曾撰寫了一副對聯致賀,上聯是“樑上君子”,下聯是“林下美人”。樑思成很高興,因爲“樑上君子”四個字恰好切合他熱愛的建築事業。林徽因卻不以爲然地說,什麼美人不美人的。

她年輕的時候,確實有着異乎尋常的美貌。後來疾病纏身,日漸磨損了她的美貌,卻一點都無減於她的風采,林洙曾經描寫她說:“一個人瘦到她那種程度很難說得上美,但是一旦和她接觸,實體的林徽因就不見了,你所感受的只是她的精神,她的智能與美的光芒。”

林徽因的魅力,不僅在於容貌,更在於她與生俱來的活力。她會在病中去頤和園,“我從深淵裡爬出來,來幹這些被視爲‘不必要的活動’;沒有這些,我也許早就不在了”。

用大衆的眼光來看,縱然林徽因爲樑思成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她也遠遠稱不上是一個世俗意義的好妻子。理由和冰心在《我們太太的客廳》中批判的一樣:她未免太愛出風頭了,也未免太“作”了一點。

這樣備受同性指責的一個女子,到底是憑什麼贏得了丈夫對她的終身愛慕?

我想,可能是因爲他們有着超乎尋常夫妻的特殊情誼,林徽因之於樑思成,不僅僅是妻子,更是事業上的夥伴,靈魂上的知己,以及精神上的引領者。

她引領他追求一種審美的生活,據說兩人在北京居住時,林徽因常常於月夜點上一炷香,煮一壺清茶,着一襲白衣,在月下焚香品茗,宛如凌波仙子,她不無自戀地對樑思成說:“只怕所有男人見了這個樣子的我,都會要暈倒。”樑思成幽默地接上一句:“我就沒有暈倒。”

說是這麼說,這樣清幽絕俗的一幕卻永遠烙在了他的心底,直到她逝世多年,他仍然懷念着這種饒有情趣的婚姻生活。

她引領他走上了建築的道路,並始終是他的事業同路人。他們曾相偕走過一百九十個縣,考察了兩千七百三十八處古建築。他們的同事莫宗江說:“林先生看上去那麼弱不禁風的女子,但是爬樑上柱,凡是男子能上去的地方,她就準能上得去。”在一張後來流傳下來的照片中,纖弱的林徽因身着旗袍,站在大梁之上,儼然成了“樑上美人”。

樑思成撰寫《中國建築史》時,林徽因特意查閱《二十四史》和各種資料典籍,做讀書筆記,爲書稿做種種補充、修改和潤色。業內有種說法,自從林徽因去世後,樑思成後來寫的書也失去了不少文采。

她也許稱不上是一個“賢妻”,卻給予了他傳統“賢妻”不能給予的幫助和滋養。誰能說,這樣的妻子不能算是一個好妻子?《小王子》裡說,最好的愛情,並不是終日互相對視,而是共同眺望遠方,相伴而行。他們眺望着的,始終是同一個方向。

有人稱他們是神仙眷屬,我倒覺得,神仙眷屬太過完美了。如果拿神仙眷屬的要求去衡量他們,普羅大衆未免會挑剔些,比如,她疑似婚內愛上過別人,他則在她過世後娶了林洙。

其實哪有那麼多神仙眷屬,不完美才是人生和愛情的真相。在我看來,他們更像一對尋常夫妻,有過齟齬,有過裂痕,鬧過緋聞,傳過不和,慶幸的是,在並不完美的人生歷程中,他們之間始終涌動着脈脈的情意,從未鬆開過彼此的手。他們的婚姻,猶如一隻開過片的瓷瓶,披着一身的冰裂紋,看上去卻更加精美了。

這種美,因爲經歷過瀕臨破碎的考驗,所以更爲動人心魄。

本文作者:慕容素衣,性情湘女,文字中人,已出版有暢銷書《時光深處的優雅》等。該文發佈於公衆號:慕容素衣(ID:mrsy66)。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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