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元慶:父親

父親終於來到了他生命的最後一程。

上週五老年科的王主任找母親及我和弟弟、妹妹談話,由於腹腔及腸道的腫瘤肆意蔓延,以至腸梗阻,造成嚴重的二氧化碳中毒,並且氣體造成的腹脹已嚴重壓迫腎臟,有尿毒症症狀,醫療上除了用呼吸機和血液透析的方式幫助減輕痛苦,延長一段時間的生命之外,已沒有其他治療的方案和意義了。

#1

回到病房,母親依然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她自父親得病以來的鎮靜和樂觀。

在護理小汪的協助下,幫助父親清潔大便失禁後的身體,撤換身體下的紙墊,擦掉父親頭上及胳肢窩下的汗水。我們讓她坐下歇歇,可她依然不停手,並用她一雙曾經也探診撫摩過無數病患的外科醫生的手輕輕地,但專業地爲父親做起了按摩,從手、胳膊,再到腿和腳……隱約中也能感受到她對父親的不捨,和期待最後一絲奇蹟的願望。

母親停下後,我看到父親的指甲長了,就向小汪要了把指甲鉗,專心致志地幫他把十個指頭上的指甲都剪了一遍。本來想幫他把腳指甲也剪一遍,但他的腳指甲不但烙印着他九十年的滄桑,也印着他一生不求人、不貪圖享受的倔強和高貴——全部都鈣化成灰指甲了,大腳拇指甲的厚度差不多能有一釐米厚,堅硬無比,只能請小汪用大鉗子來夾。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幫父親剪指甲,也許是最後一次了。剪着,剪着……我的思緒翻飛,和父親一起接近六十年生活的點點滴滴一幕幕涌入腦海,涌上心頭,我幾乎強忍不住淚水,感傷,感動,更是感激!

記憶中我們兄妹三人小時候的指甲,父親幫我們剪的居多。也許那個年代物質匱乏,指甲鉗也是稀罕物,也許是父親的習慣,他總是用一把剪刀爲我們剪手腳的指甲。剪刀剪容易剪到肉上出血,但父親的手藝從不讓我們遭受那樣的皮肉之苦,他能把指甲給修剪得圓圓的、美美的。

他做每一件事情的認真態度都不啻於他在手術檯上給病人做一臺手術。

父親是一名外科大夫,做過普外科,也做過腦外科(他們那個年代分得沒那麼細),退休時是合肥市第二人民醫院的外科主任。

他的認真在整個科室、整個醫院,以及我們所有的遠親近鄰中都是出了名的。不但是病患慕名而來,經常點名要讓他做手術,所有我叫得出名字的親戚裡,凡是要動手術,不管是闌尾、疝氣,還是胃切除,無一不是信任父親的“一把刀”。

父親的醫術不僅在於他精湛的醫療水平本身,更在於他認真負責任的態度。我們時常聽母親和父親的同事們講,他做手術後縫合的傷口像繡花一樣,工整有序,其他醫生給病人寫的病歷龍飛鳳舞,他是一筆一劃的正楷,像中學生的命題作文,人人都讀得清楚,看得明白。

父親的認真不僅是在工作當中,更是在生活中的點點滴滴。父親像大多數上海人一樣愛整潔,愛乾淨,只要他有時間,就會把我們今天看來寒酸簡陋的兩室之家收拾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他從小就告誡我們,從哪裡拿的東西就要放回哪裡,這樣就不會丟東西了,也好找。

所以今天我出差的手提包,雖然鼓鼓囊囊,想要的東西應有盡有,但從不會零亂。每樣東西在哪個口袋,擺放順序,清清楚楚,閉着眼睛都能找到。說到出差,裝行李,從上大學第一次開始遠離家門,記憶裡總是父親幫着收拾,不僅不會落了一件需要的東西,而且最讓我印象深刻的,不管準備要帶的物件有多少,那怕堆成山,他也能有條不紊地全都給你歸置到那隻空間有限的箱子裡。

#2

同樣是像大多數的上海男人,父親做得了一手的好菜。我們家的口味,基本是江浙口味,應該基本是隨了父親。安徽人的母親不僅迎合了父親的口味,而且也從他那兒得到不少真傳,混合了她從外婆那兒繼承的廚藝,也做得一手合乎全家人胃口的好菜,我們都口福不淺。

父親做菜的特色是不僅味道好,而且講究美觀,搭配。他最拿手的是刀工,真能像電視上那些高級廚師表演的一樣把豆腐切成絲,還能夠把蘿蔔、黃瓜切出花來。記憶中最深刻的是每年的年夜飯。

雖然平時母親主廚居多,但年夜飯從來都是父親主廚,母親打下手,不僅有我們最喜歡吃的雞蛋餃、八寶飯、水晶包子、鹹菜粑粑,而且是父親帶着我們,手把手地教着我們如何做蛋餃,做豆沙。父親喜歡用一隻大的圓不鏽鋼勺作鍋、一塊帶皮的肥肉做打底的油做蛋餃,做出的蛋餃是圓潤有型,不易破損;父親做的豆沙也同樣是細膩香甜,至今難忘。

每當父親把晚餐的最後一道八寶飯從蒸鍋中取出,熱氣騰騰地反扣在桌子中間大空盤上,我們兄妹就開始猜今年父親用蜜餞在頂部擺上的是什麼字,工工整整的“福”、“囍”、“壽”,從來都不會讓我們失望!

#3

父親是一九三二年農曆十二月十五生人,按照中國人的說法,今年就是九十大壽了。

父親的一生是坎坷的,他出生在上海,祖籍浙江定海,兄弟姐妹五個,他是最小的。

二哥在日本侵華時期被炸死,父母在他四五歲時也因病相繼離世,他是跟着祖母長大的。祖母帶着他們兄妹幾個也是經常往返於上海和定海老家。爲了生計,聽我小伯伯說,他也是十五六歲就在老家的漁行裡學徒,補貼家用。有不少時間他們都是寄居在父親的姑姑家。姑父算是個小資本家,擁有自己的工廠,家住在上海愚園路,對奶奶,當然還有父親都很不錯。

他們唯一的女兒,也就是父親的表姐跟父親同歲,因此兩人經常一起學習。多年後,我的這個表姑告訴我們,你爸爸學習比我好,不會的作業都是他教我。其他的哥哥姐姐們對父親這個最小的兄弟也都很好,都很照顧,讓他在無論什麼樣的惡劣環境下,都能夠堅持讀書,直到50年代初他考上當時的浙江醫學院(現在的浙江大學醫學院)。

1958年畢業後分到安徽合肥,先是在市第一人民醫院,後來一批由朝鮮戰場復員的志願軍醫務工作者組建市第二人民醫院,他便加入了這支隊伍,成爲創院的元老,並且在這所醫院一干就是35年,直到退休。

當然,父親在這所醫院最大的收穫應該就是結識了60年從安徽醫學院畢業後分配來院的母親。對父母是怎麼相識相愛的,我們兄妹幾個從來沒有探究過。直到這次父親病重期間,有一次酸中毒,有些亢奮,迷迷糊糊之中對守護在牀邊的母親和妹妹說了好些不着邊際的事,但又大多是她們都有記憶的往事,唯有一句“王碧秦(母親)你去看看痔瘡”,讓妹妹大惑不解,母親並無痔瘡的呀!母親這才告訴她,這可能是父親記起他們當年是在一個醫治痔瘡培訓班上確立戀愛關係的。

父母的愛情以及之後有了我們的家庭生活猶如大多數家庭一樣,也並非都是風和日麗,也都少不了磕磕絆絆,拌嘴口角在我們兄妹記憶中那也是常有的事。

父親是一個非常倔的人,認死理,工作上的事只要是他認爲對的事,就一定會堅持,不管你什麼領導的意見,天王老子來了我也一樣!他的詞彙裡沒有妥協,讓步,他的這個態度如果發生在工作上還過得去,因爲很多場合,都是母親趕緊去給他圓了場,那到自己的家中可就沒人圓場了。

如果一些生活細節沒有按照他的“意旨”去辦,就可能引來一場大拌嘴和幾天的“冷戰”。極端的情況下,母親就帶着我們回到外婆家裡避幾天。但在我們記憶裡,即使這情景,最後妥協的也不是父親,總是外婆外公先來做做父親的工作,然後就抹稀泥式的和諧了。

他的“倔”表現最奇特的一次是母親有個朋友,也是父親剛給治好病的水工,主動要求把家裡的蹲式馬桶給換個坐式馬桶。那時家裡廚房和廁所僅一牆之隔,僅四平米,所以母親認同了。可父親認爲這是違紀的,不但和母親大吵了一通,還硬是三個月不在家裡上廁所。

記憶中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到他退休後,甚至來北京和我們居住在一起之後一段時間,也時常會發生。精心安排的一個聚餐、聚會或旅行,可能就因爲某個細節安排不如他意而讓他生氣、不滿,應該步行的,安排車接送了,或者安排的酒店房間沒有瓶裝水,也沒有燒水的壺,非要你花錢買Mini Bar的飲料,都可能毀了整個行程,但實際地說,大多情形都是因爲他覺得浪費鋪張了,而我們覺得也不是那麼大的事。

如果你讓我一定要從父親這一生中找出點缺點的話,那就是這點,脾氣太倔,火太大,尤其是對母親。有的時候是不講理,有的時候是得理不饒人,但就是有理,也經常沒把理說清楚,缺乏溝通技巧和能力。

當然最終母親還總是諒解父親的,她總跟我們說:爸爸小時候苦,沒有父母,所以她都理解他,能諒解他。正是因爲母親以她這種基於女性善良的本性所作出的妥協和忍讓,以及她所擅長的“外交”口才和能力,纔不僅能夠在外圓潤了許多因父親的耿直與率性跟同事和朋友結下的樑子,而且讓我們這個家庭直到今天都依然是一個團結和諧的大家庭,父母愛,子女孝!

但是沒有什麼樣的脾氣、倔強能夠抵擋得了歲月的打磨,七十歲以後的父親和藹、和諧多了,對母親的依賴、依戀也更強。每每我們爲了吃穿用,或者是旅行安排徵求他的意見,他總是說:問媽媽去,媽媽定!

和我們以及弟弟妹妹之間的關係也在不斷改進。記得以前妹妹和父親之間的關係也不是那麼和諧,有時候被罵了一頓,好幾個月互相不理。但最近二十年,最能讓父親聽進去話的人是妹妹。妹妹也是我們兄妹三人中最能體貼照顧父親的人,無愧於“小棉襖”的美譽。

5年前父親隨我們去加拿大看望妹妹一家並旅遊,在從溫哥華回國的航班上突然大出血,下飛機後急送醫院後查明是胃癌,馬上做了胃切除手術(第一次是切了一半),以及這次一年前(去年九月)再次復發,做了全胃切除。之後的恢復期都是妹妹專程從加拿大回國,協助母親精心照料父親,才能使他的術後恢復過程順利,並且能夠在最小痛苦、最有尊嚴的情況下,走過人生這最後的一程。

父親的脾氣一直是我心中的一個結,讓我跟他沒辦法像跟母親那樣親近,但是父親身上的許多美德卻讓我油然起敬,終生受教。如果有人要爲“正人君子”形象立出標杆,寫出定義,我確信無論從哪個角度看,父親都應該是受之無愧的。他的這些美德也潛移默化地影響着我們兄妹以及再下一代。

#4

父親的美德,最好的概括就是“勤”和“儉”。

工作上,父親是醫院裡出了名的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的大夫。他視病人如親人,爲搶救一個十歲左右的急性胰腺炎的小女孩,他三天三夜不回家,直到她最後清醒,轉危爲安。

他對每個手術病人的每一次換藥都會現場查看和指導,甚至親手操作,堅持每天早查房,看每一個病人(他對現在有的醫生只是通過電腦指標看病人的方式頗有質疑)。

病人的需要就是命令。我記得有一個年三十的晚上,老外公、外婆、我們全家好不容易湊在一起吃年夜飯。突然,醫生來叫有急診,他立即放下飯碗就走。爲此母親還和他吵,叫他吃完飯再走。他全然不理,一切以病人爲重。

醫院裡同事們都說他是老黃牛,對別人求助是有求必應,但又從不計較付出,不求回報。經常路上有被他治好的病人跟他打招呼,他都只是點頭微笑,也許是治的病人太多,也許是他心裡正在想着病房裡正待救治的其他病人呢。

89年國家要組建一支赴南也門的醫療隊,也門是一個很貧窮的國家,那時還戰火紛飛。父親主動請纓,在那個言語不通,且沒有任何通訊設備的地方,一待就是兩年零兩個月,圓滿完成任務,得到當地老百姓的歡迎,爲祖國贏得了榮譽。

文化大革命期間,合肥發生武鬥,全院已經很少人上班,只有他始終堅持天天上班。有一天夜裡發生槍戰,一批批傷員被送進了醫院,是父親帶着幾名留守的醫護人員爲他們緊急救治、處理。但最後,當他看到一位下巴骨都被打穿了的傷員時,他悲傷、憤怒了,對送他進來的那些所謂的戰友們大聲質問道:“這就是你們想要的結果嗎?”那位傷員最後在父親的悉心救護後還是康復、痊癒了,從此對父親充滿感激。

精湛的醫術和敬業的態度讓同事都對他有依賴。那時候我們的家就在醫院宿舍區,和醫院病區也就一牆之隔。我們兄妹印象最深的就是經常在深夜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然後就是父親匆匆穿好衣服,隨着同事一起趕去門診或病房,緊急醫治那些住院大夫處理不了的病人,很多時候再見他時已是我們早晨起牀以後了。

母親早年和父親一樣都是外科大夫,所以經常是一上手術檯就錯過了午飯時間,如果他們都在手術檯上,那就只有我來給弟弟妹妹招呼頓午飯了,所以這也是爲什麼我至今都還有做一桌飯菜的手藝。後來母親爲了更好地照顧家,不得不犧牲自己的事業,改行做了放射科大夫。

父親的“勤”其實在家裡給我們的印象更深。自我有記憶的時候起,家裡就沒有用過阿姨,這對於一個雙職工的家庭,以今天年輕人的標準或許難以想象。但是在他們那個年代,這沒什麼!

記得家裡最艱難、父親最辛苦的時候,是母親去北京進修,和去農村巡迴醫療的時候。那時候,父親每天都是5、6點鐘就起牀,不但在我們起牀前就把早餐準備好,甚至連中午的飯菜也都得準備得差不多。

飯做好了,放在我們稱之爲的“草焐子”裡保溫,菜都切好整齊地配置在幾個盤裡,只等中午回來就能下鍋,最大程度地節約中午的時間,好讓我們午餐後還能有一個來小時的午休時間。

午休是父親一生的習慣,他經常對我們說:“午休好,下午精神好,工作學習才能好。”“睡不着,閉上眼睛打個盹也好。”而他往往就是這樣在我們吃完上牀之後,把飯桌收拾乾淨,洗完碗,然後就真的只有十分鐘的“閉眼”“打盹”的時間,然後又得去醫院了。

父親把能幹的家務都自己幹了,把時間都省給了我們。他讓我們早起要把時間花在讀書上,要我們大聲地朗讀語文課本,或者背誦英文單詞,他最常告誡我們的一句話是:一日之計在於晨,一年之計在於春。

晚上的時光雖然長點,但感覺父親也總是不夠用。吃完晚飯,他把明天要吃的需要較長時間燉或煮的菜放在爐子上,然後就或者拿起剛剛取來的《中華外科醫學》雜誌認真學習起來,或者提筆爲即將發往刊物的論文做最後的潤色,也有的時候,他會輔導我們兄妹的學業。

印象中父親教得最多的就是我們寫字的時候,書本一定要放正,頭離書本的距離一定要合適。大家都入睡前,我的祈禱是:今夜沒有敲門人!

退休以後的父親也依然保持着勤奮、健康、向上的態度。他作息規律,從不睡懶覺,早起就出去散步,一走就是兩小時。看書讀報是他最喜歡的事,訂閱的報紙總是從報頭看到報屁股,一字不落。到北京和我們一起居住之後,家裡有個院子,園丁的活兒基本上就是他一人包辦了,直到5年前他第一次做手術,之後腿腳就不太利落了,這纔不得不作罷。

2000年以後,我們基本每年都安排一次旅遊,但他依然是不閒着,出發前不但自己收拾自己的行李,也要給家裡每個人的行李都繫上同樣顏色的繩或標記,行程中總是他第一個去拿飛機上或車上下來的行李,然後用我給買的攝像機到處給我們錄像。

但他最喜歡做,也是最讓我們受惠的事,還是旅行結束後,他找來幾大本相冊,把我們每個人的相片都分類得好好的,便於查找,便於觀賞。

勤儉的另一半——“儉”在父親身上就體現得更加充分了,他常常告誡我們要愛惜糧食,碗裡的飯一定要吃到一粒米不剩。我記得最深的是父親做的紅燒肉,不僅好吃,而且你能體會父親的勤儉持家。一般紅燒肉要加些配菜,蘿蔔、土豆、百葉結,但那時候家家都不富裕,父親的一碗紅燒肉可以加好幾次配料,這樣“油水”纔不至於浪費。

父親的詞彙裡應該沒有可回收垃圾,所有可回收的東西對他都不是垃圾,廢的紙箱、報紙、電線、繩子,他一定會把它們都細心地收拾起來保存好,說不定哪天就派上了用處。

勤儉持家的美德人人都好懂,但父親對自己的近乎苛刻的嚴格要求有時連我們也無法理解。他憎恨賭博,但連打牌、遊戲也從來不沾;他喜歡音樂,尤其喜歡鄧麗君(生病以來不論是在家裡還是醫院,母親和家人給他播放最多的就是鄧麗君),還擅長吹口琴,但他除了偶爾看看電影,其他娛樂場所一律不去。

他一輩子從來沒讓別人做過按摩,修過指甲(倒是替我們修過),媽媽有時去捏捏腳,想讓他陪同,想了各種理由但從未“得逞”。他理髮因爲嫌院子裡理髮店30元一次貴,就自己跑到沙河鎮上找10元一次的剪。

父親對自己嚴格,但對人、對社會卻從不吝嗇。前幾天聽弟弟講,我才第一次聽說,汶川地震後,他把自己積蓄的一萬元退休金通過居委會捐給了災區人民,而家裡人完全不知道,弟弟也是聽居委會的人告知才瞭解的。

“勤”和“儉”中還隱約包含了父親的另外一個特質:吃苦耐勞。不僅僅在最艱苦的年代養育我們長大,而且在我們的記憶裡他從來沒有說過苦,說過累!哪怕是病中,也從來沒有聽到他呻吟,他喊疼。父親在我們的眼中就是剛強、堅強、韌性、忍耐的代名詞。

即便是最近這5年,做了兩次這麼大的手術,每次我們問疼不疼?哪兒不舒服?他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簡單:不疼!沒哪兒不舒服!5年前第一次手術後,他腿腳痙攣,行動不便,但他堅持不要人服侍,刷牙、洗臉都自己來。洗完臉,依然習慣性地把毛巾搓洗乾淨,雙手擰乾,搭到毛巾架上,再往下拽一拽,確保毛巾平行整齊掛好。晚上起夜他也是哆哆嗦嗦地扶着傢俱和牆自己摸到衛生間。

回來如果看到外面走道上的燈還開着(其實很多時候是母親擔心父親而故意留着的),他也一定會再摸索着走出去把它們關掉(怕費電),再在黑暗中回到牀上。也正是他的這種堅強和意志力,讓他在經歷了這兩次大手術,並且在癌細胞已經肆意地侵入了他胸腔、腹腔以及腸道的每一個角落的情況下,依然陪着我們渡過了這寶貴的5年時光!

#5

五年前,當被診斷爲胃癌後,母親以她作爲一名曾經的外科醫生的勇氣和果敢,爲父親選擇了手術。三O一醫院陳、衛兩位主任的高超醫術證明了她的選擇是正確的。爲此贏得了之後四年基本健康的生活。剛一開始他甚至能每天在家裡走三圈,和母親一起使用小區裡的健身設備。

但後來也許是肌肉痙攣,也許是神經方面的問題,當然更可能是癌細胞正在他的胃裡滋生,他走的距離越來越短,越來越喘,不得不更多的時候依靠輪椅。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即使他每天大多數時間是在沙發前邊看電視邊打盹,但母親和我們依然希望他多曬太陽、多活動,輪流推他在小區漫步。

情況好的時候,扶他走幾步。爲不讓他閒着,我們在書房裡給他備上了筆墨紙硯,讓他練上了毛筆字。他幾乎是每天一帖,竟然把本唐詩三百首幾乎都書寫了一遍(說不定這是他一生練字最多最勤的階段),字體依然如他給病人寫的病歷一般:工整,雋秀。

他甚至還和我們一起跑過深圳,去過上海、杭州。在上海,我們和所有父親家族健在的成員歡聚一堂,父親是他們那一輩五兄妹裡唯一還健在的了,但子孫後輩已是枝繁葉茂。

在杭州,父親跟大學兩位最要好的同學相聚。他們徜徉於西湖、靈隱的山水之間,還尋訪了“浙醫”的老校區。老校園已蕩然無存,唯有一幢位於慶春路(現爲杭州城市建設陳列館)上的紅樓依然在記錄着校史的滄桑,也給三位耄耋老人品味他們的青春歲月帶來了更多的滋味。

去年新冠疫情爆發,公園人稀,道路車少。我們索性買了北京公園的年卡,每個週末一個,帶他逛遍了北京幾乎所有知名的公園。整個春夏,不但讓他體驗了天壇之壯麗,北海之明媚,頤和園之秀美,圓明園的雅緻,還遍歷了玉淵潭的櫻花、景山的牡丹、植物園的鬱金香,還有紫竹院的竹林……相信他老人家會帶着對祖國大好河山美好的記憶,進入天堂……

去年九月父親晚餐時突然嘔吐,母親發現帶血,緊急送醫後,發現胃癌復發,已經快侵蝕到大動脈,危及生命。母親毅然拍板,再次手術。依然是陳、衛兩位主任操刀。這次術後在ICU待的時間比我們預想的要長,一度很危險。但父親終於挺過來了,母親說他是一關一關地闖,我想也許是父親一生救治過無數的病患,上帝也給了他一次眷顧吧。

醫生甚至准許父親在春節前出院,和我們在家裡渡過了最後一個團圓年。雖然年夜飯餐桌上再也品嚐不到父親的八寶飯,但全家人能坐在一起,就感覺是莫大的幸福。父親雖然只能吃些糊狀的流食,但依然陪着我們坐了一個多小時,說話不多,笑容也不多,但能感受得到他對這個家庭每一個成員的愛和眷念。

春節後大約一個月,父親又住進了醫院……

今天,父親仍在與病魔抗爭,以他九十歲的年齡,從任何角度,他都不會是個失敗者。而終其一生,他不但以自己的堅強、意志力不斷闖關,爲自己贏得了強者的地位,也教育了他的子孫後代關於生活、生命的信念。他的勤勉、節儉、認真,甚至是倔強,都會爲我們注入濃濃的基因和深深的烙印。

不管時代怎樣變遷,我想這個世界還是需要多一些像父親這樣的“老實人”、“老好人”的。

父親九十,生命強者!

作 者:楊元慶 聯想集團董事長兼CEO

來 源:正和島(zhenghedao)

楊元慶

楊元慶,1964年11月12日出生於安徽合肥,祖籍浙江舟山。聯想集團董事長兼CEO。

1982年畢業於合肥一中。

1986年畢業於上海交通大學計算機系,1989年在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取得計算機專業碩士學位,讀書期間,楊元慶除了以優異的成績完成學業外,還鍾情於文學。

1989年,楊元慶加入聯想,是公司首次公開招聘的大學畢業生之一。

1991年楊元慶任聯想集團CAD部總經理。在此後的兩年裡,楊元慶把年銷售額從3000萬元增加到3億元,並開拓出新的銷售模式,成功引入“分銷”的新概念,並獲得美國惠普公司“全球最佳代理獎”。

1994年,楊元慶出任聯想電腦公司微機事業部總經理。在其帶領下,當年聯想自有品牌電腦銷售出4.2萬臺,躋身於中國市場三甲之列。楊元慶也因此被譽爲“銷售奇才”、“科技之星”。時年楊元慶29歲。

1997年,楊元慶帶領聯想電腦奪得中國市場PC銷量第一。

2001年4月20日的聯想誓師大會上,楊元慶正式出任聯想集團總裁兼CEO,時年37歲。

2011年11月2日,聯想集團宣佈楊元慶接任柳傳志成爲聯想集團董事長,時年47歲。

2020/2021財年,聯想集團營業額突破4000億元。2020年世界500強排名第 224名,連續10年進入世界五百強。

2021年4月,母校125週歲生日之際,楊元慶個人出資1億元人民幣給母校上海交通大學捐建一座綠色水冷高性能計算中心。

楊元慶在校慶大會上表示:

”走上計算機、IT這條職業道路,交大是我夢開始的地方。當年系裡唯一一臺電腦是校友王安博士捐贈的,爲我們那一代計算機專業的學生打開了神奇的大門,也在我萌生了要讓“計算”變得平易近人的情懷。

在大學和科研機構中,高水平的高性能計算能力是基礎科學研究、人才培養必不可少且又迫切需要的基礎設施,我希望能爲母校打破這個制約因素做點貢獻,更希望能借此爲今後算力在高校中的普及盡一份綿薄之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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