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士莪:選對了路,便不懼其遠

□本報記者 趙一諾

他說,他這輩子最喜歡聽海的聲音。

每逢新生報到,他都會激情澎湃地囑咐青年學子們:“一定要牢記,我們中國有幅員遼闊的藍色海洋國土,需要你們去愛護它、守護它、保護它!”

70多年前,畢業於清華大學物理系的楊士莪奉調哈軍工任教,此後便紮根黑土地,傾情於祖國的水聲科研和教學事業,殫精竭慮、初衷不改。

作爲中國水聲科學的奠基人之一,他憑藉敢爲人先的鑽研打破國外核心技術封鎖,在他的不懈努力下,我國水聲科技全面開花。

“最大的愛國”

“莪”,是一種生長在水邊的多年生草本植物,生命力頑強。

楊士莪的童年,正逢戰亂,“動盪奔波”和“走哪學哪”是他對童年生活的最深印象。楊士莪在躲避戰火的歲月中練就瞭如“莪”般頑強不屈的性格,也在他心中埋下了科研報國的種子。

水聲學是研究水下聲學特性的學科,對海洋開發和國防安全,具有極爲重要的戰略意義。

爲填補“水聲學”科技領域空白,上世紀50年代,國家採取“緊急措施”促進水聲學發展,在高等學校設置相應的新專業,培養水聲領域青年人才。

“國家需要什麼,我就研究什麼。”畢業於清華大學物理專業的楊士莪來到哈軍工(哈爾濱工程大學前身),半路改行,從此與水聲事業結緣。

俗話說,隔行如隔山。改行後,楊士莪不僅要在新的專業領域一點一滴地學起,赴國外學習時還要克服專業語言的障礙,在那裡他拓寬了眼界,也堅定了要在水聲科學領域攻關的決心。回到學校後,楊士莪立即着手拓寬專業領域,在他的倡導下,我國第一個理工結合的水聲專業誕生了。

楊士莪早年烙印於心的家國情懷,使他把民族的崛起看作是個人幸福的基礎。在他看來,堅守住這個領域,能在國家需要的時候站出來,就是“最大的愛國”。

哈軍工紀念館中,至今留存着楊士莪院士用日、德、英、俄4種文字記錄的筆記。字跡工整、重點突出的筆記背後,是一代代哈工程人“以祖國需要爲第一需要,以國防需求爲第一使命,以人民滿意爲第一標準”的價值追求。

留住“種子隊伍”

20世紀60年代初,國家面臨經濟困難,水聲專業的發展進入蟄伏期。

哈軍工水聲工程系水聲專業每年有20餘名畢業生。楊士莪和同事們將這些學生作爲寶貴的“水聲種子”悉心培育。

已成長爲哈軍工水聲專業學術帶頭人的楊士莪始終堅定地認爲,水聲學是滿足國家重大戰略需求的戰場,他所帶的這支隊伍就是馳騁在戰場上的“國家隊”,因此,所有的堅守和任何的付出都是值得的。楊士莪面對記者採訪時曾說:“我始終相信我們有再‘上場’的時候,即便作爲種子隊伍,也一定要留住。”

當時,哈軍工水聲教研室內部關於科研方向產生兩種截然不同的看法。在教研室展開的討論中,水聲設備專業一位教員說:“既然我們的專業是搞水聲設備,而水聲設備中最主要的是聲吶,那我們應該將‘大型聲吶系統的設計研究作爲主要科研方向。‘抓大放小’,使有限的精力和物質保障條件都用在刀刃上,才更容易出成果。”持此觀點的教員爲數不少。

而楊士莪等另一些教員卻不這樣認爲。楊士莪說:“一方面,國內專門的研究所對於大型聲吶的研究設計更有優勢,在現在的科研形勢下,如果不是這樣大型聲吶的任務我們就不幹的話,時間久了,專業隊伍可能就逐漸萎縮,還談何保護好我們的種子隊伍?另一方面,從拓寬專業面的角度講,我們要勇於開拓新的方向,只要我們力所能及的項目,就要去做。這樣,我們的學科才能越做越寬。”

楊士莪的話,讓許多教員陷入了思考,並初步統一了大家的想法——這支隊伍的科研工作不能僅是“抓大放小”,而要敢於“面面俱到”,擅長“各個擊破”。

選對了路,便不懼其遠。

數年後,一批批“水聲種子”紛紛成長爲所在單位的技術骨幹,撐起了水聲研究的一片新天地。多年後,哈爾濱工程大學水聲工程學院發展爲國內水聲領域人才培養和科學研究的“翹楚”。1981年,該學科點獲得國家第一批博士學位授予權;1987年,第一批成爲國家重點學科並建立了博士後科研流動站……從這裡走出去的人才,爲我國水聲領域的科學研究發揮了重要作用。

“行走的旗幟”

“唱支山歌給黨聽,我把黨來比母親……”這是楊士莪院士對黨和國家最深情的表白。

2021年,作爲“光榮在黨50年”的老黨員,楊士莪院士在哈工程召開的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週年暨“兩優一先”表彰大會上,心潮澎湃地唱起《唱支山歌給黨聽》,他猶如一面許黨報國“行走的旗幟”,全場師生爲他身上體現的愛國、創新、求實、奉獻的科學家精神所動容。

“我很幸運,年輕時遇到許多好老師。我深知良師對於做學問的人的重要性,所以更要教好青年學子。”楊士莪常常談起青年時期受到的良好教育。他的一生也致力於水聲專業的人才培養。

哈工程水聲工程學院教授樸勝春說,楊老師上課時的認真勁兒令人敬佩不已,他研一時修的“水聲傳播原理”課程,是楊士莪的主要研究領域。當年,這一方向的研究生只有樸勝春自己,課堂上往往只有他們師生兩個人。

“即便如此,每堂課上,楊老師都是工工整整地寫板書,常常寫滿好幾個黑板,一絲不苟。那是我上得最累的課之一,一點兒不敢偷懶,因爲每次楊老師都會提前到教室,在那裡等着我去上課。”樸勝春的言語間對楊士莪充滿敬意。

楊士莪院士保持終身學習的勤奮狀態,對知識、科學的追求和對於新事物的敏感和好奇,是他一生前進的不竭動力。70歲時,他學會打字,自己打論文;85歲時,他開始學習計算機編程,自己驗證新的算法。他始終葆有思想的活躍和啓發創造性思維,讓他的年輕學生們常常感到望塵莫及。92歲,他堅持給研究生改作業;時常不厭其煩地推演着幾頁紙的科學公式;時常不聽勸阻親臨海上實驗現場……

從學習物理到報名參軍、再到海道測量,70餘載春秋,楊士莪在一次次國家的“急需”中,迎接了一個個新的挑戰,將自己深深融入國家的水聲科研和教學事業。他如“莪”一般,畢生工作在水邊,生命不止,壯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