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親,相親,相成神經

3月4日,一位江蘇網友自殺的消息引發熱議。這位網友“離燈”深夜留下的博文裡,透露了自己準備趁夜深人靜時結束生命的選擇。

被迫相親,是衆多讓她感到壓抑的緣由之一。

遺書裡,她寫道自己心愛的遊戲機被砸掉,生活總是處於父母的掌控之下——逼婚、相親、禁止打遊戲,烙成煎熬內心的一道道印記。“冬天馬上就要過去了,可惜我再也看不到春天了。”

爲她報警的網友留言了最新的進展:“剛纔得知消息,已經走了。”

這封遺書引發很多人的共鳴。囿於父母催促不得不去相親的無奈,重新引來無數網友的共鳴。

結合數據來看,這樣的情緒更能得到理解。一份機構研究報告顯示,去年,我國超2.4億的單身人羣中,已有相親經歷的人佔比超六成,63%的人一年相親次數不少於三次。15.8%的人則表示,只要有節假日,都會進行相親。

但這其中,像網友“離燈”一樣的情況很容易被忽略——他們常常在家人的脅迫下,無奈參與各類相親局。

他們之中,原因各異,各有心思。有的只是想避免家庭爆發衝突,有的是爲了禮節與體面,有的不過圖耳根清淨,還有的想繼續等待愛情······被擺到飯桌上的年輕人,貢獻着一次次露面的機會,表演着主動尋找對象的積極態度。

他們大多精通糊弄,懂得拒絕,也厭惡標籤——這是一份學歷、見識積累下來的聰慧,也是通往自由戀愛的障礙所在。相親不是他們理想的擇偶方式,卻是維護家庭穩定的妙招。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相親了三年的鄧科告訴我她的結論。

20歲以後,鄧科的人生規劃,是在逃避相親的過程裡倉促定下的。她先到香港讀了一年授課型碩士,還打算存錢到海外讀博士,爲的是遠離家人對她婚姻大事的關照。

上大三那年,父親給她安排了一場相親。

全家聚集的場合裡,鄧科一家和相親對象的家庭見面了。她至今還記得當時的無地自容——對方家庭給了奶奶一個很厚的紅包,後者笑盈盈地接了過去,荒誕得猶如一個大型訂婚現場。

相親結束後,奶奶還特地提醒:“以後去到別人的家裡,要多聽話。”她感到好笑,就憑紅包裡的五千塊錢,她像“被賣了”。

接下來的兩年,即使還是學生的身份,父親總是於不經意間安插相親環節。有時是聯繫方式直接告知對方,有時是提前約好的見面飯局。

這些場景都給鄧科一個清晰、明確的信號:相親,她逃不掉。

她因而認識了不少滿足父親擇婿條件的“優質”男人——他們家境優渥,家庭關係簡單。但在她眼裡,這些比她大五歲的男人,並沒有任何魅力可言。

國產劇《我的前半生》

她得出結論:有錢不等於有德,有德不等於有才,有才很大程度上是沒錢。更重要的是,這些相親對象都持有固定的價值判斷。

譬如,其中一位是堅定的金錢至上主義者,認爲錢能解決世界上一切煩擾。於是,在她分享抑鬱症好友的癥結時,得到的回覆是,“她不夠有錢纔會生病”。在她說起被導師壓榨的研究生同學痛苦時,男生卻認爲,如果足夠有錢,完全可以通過到國外念好大學來規避風險。

30歲的“北漂”劉家家也逃避不了這樣的痛苦。她出生在山東一個農村家庭,村裡相同年紀的,“孩子都上小學了”。

去年起,父親每週都會在視頻電話裡都在談到同一個主題:趕緊結婚生娃。

劉家家從本能地排斥相親,她認爲相親是一個將每個人自身特質標籤化的過程。更何況,父親的人脈都在老家,異地戀在她眼裡,是非常不切實際的。

儘管如此,熬不過父母的苦口婆心,劉家家也默許,與親人介紹的相親對象先微信聯繫,再線下見面。不過,她也有自己的方式,“微信加上,立馬看照片,長得不好看的抓緊拒絕”。

以她的篩選方式,最後能在微信上持續聊天的只有一個,對方是軍人。不過,由於雙方所處環境差距過大,二人每天的對話都在無限重複——“幹嘛呢”“吃了嗎”。時間久了後,一看到聊天對話框,她就感到厭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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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劉家家沒想到,相親很容易就變成衝突爆發的源泉。總對父母說相親對象不合適後,父親開始耐不住性子,指責她“太挑”“任性”“不愛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二人的衝突常惹得一旁的母親幫忙掛掉視頻連線。

爭吵得多了,她開始恐懼家庭關係,不再熱衷搭理父親。過去,她總喜歡在家族羣裡說上幾句話,給父母唱的全民K歌點贊。邁過了三十歲,年齡到了家人設定的結婚期限後,她學會在家族羣聊裡保持沉默,避免說錯一句話,即被父親找茬。

“愁死了,”劉家家形容三十歲的自己。

“爲什麼接受家裡安排的相親?”

無奈去相親的人都給了一個一致的理由:怕麻煩。家長催促時,“應付一下”,成了他們自保的方式。

面對相親,24歲的一辰態度是:在農村的熟人社會,好意難卻,只能先應付過去。

一辰的兩次相親,都是“猝不及防”的。大四下學期那年,第一次到姑姑家,就收到了姑姑一家對其人生大事的關心。熱情的姑姑忙着張羅,鄰居家的女兒與他同齡,二人條件合適,便拉上他到隔壁拜訪。

一辰毫無準備,拒絕的話也說了,但姑丈的那句“不管怎麼樣,先去看看”,還是讓他硬着頭皮跟着前去。

一辰形容,這樣的場合屬於長輩們的“尬聊”時間,他沒有主動插上一句話。只有在對方家長轉頭問他“接下來什麼打算”“什麼時候買房買車”時,他纔會回覆幾句。一次相親下來,他連對方女孩的微信都沒加,以悻悻離開收場。

日劇《還是不能結婚的男人》講述建築師桑野信介的獨身生活

在他眼裡,接受相親是一種對長輩的“理解”。22歲那年,哥哥因病逝世,父親備受打擊,將生活的希望放在了他一個人身上。那一年,本來就是單親爸爸的父親很焦慮,反覆念想着要爲一辰解決終身大事。

參加相親,成了一辰“不想讓他傷心”的唯一選擇。

95後鄧科也認爲,同意相親是一種在家庭關係中的妥協。最開始被迫參加相親時,她總忍不住和父親爆發激烈的爭吵,氣得父親常破口大罵:“倔強得像條牛”“你腦子像榆木疙瘩”。長期與家人爭論相親話題後,她開始意識到:“你越反抗,對方就會攻擊得越猛烈。”

她開始表面上選擇服從,內心則提醒自己,相親,是一種以人類學的方式做的田野調查。於是,在與相親對象見面時,不管遇到何種尷尬處境,鄧科都會告訴自己:“我現在是個人類學家,不管怎麼樣我不能和他計較。要保證疏離,保證冷靜,如實地還原性地進行觀察。”

以這樣的心態進行相親,鄧科與大多數的相親對象都保持了“長久而穩定的關係”。

一位私募基金公司的CEO,35歲,相親過後,私下叫她“大哥”。她不認同他對愛情的看法——愛情是肉體與外貌的相互吸引,需要用瘋狂的肢體接觸與性愛實現。但這並不妨礙兩人成爲無話不談的好友,對方常形容,她是“從德雲社出來的相聲演員”。

逐漸地,鄧科發現,長輩們要求她相親,像是要完成一項任務,但他們對最終結果不會強求。而她只需把相親當做出去玩,回家再告訴父親:“不合適,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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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歲的深圳金融從業者楊凱鋒也同意,參加相親是他展現禮貌的方式。見面雙方都有心照不宣的默契——“不合適第二次不會見面”。

他說,自己不適合相親找對象。以他社恐的性格,他對同事說話有時都會結巴。而相親需要面對面地和陌生人聊天,這讓他感到壓力,因此錯過了很多展現自己的機會。

但是,“如果見都不見,那別人會說我有問題。”

楊凱峰的方式是,表面上順從相親,背地裡拒絕將就,再按照自己的節奏自如地活着。比起婚戀,在他的人生規劃裡,“先想想如何漲工資比較實際”。

“通過相親結婚的人,後來怎麼樣了?”豆瓣上有小組成員提問。

“我認識的人,一半成了,一半離了。”底下一個高贊回答。

中國家庭追蹤調查曾在2014年發佈研究結果,相親式婚姻的離婚風險小於自由戀愛式婚姻,“相親式婚姻更穩定”。不過,在對婚姻的滿意度上,自由戀愛式比相親結婚的夫妻要高。

在經歷過七八次相親的楊凱峰看來,“相親的目的都是爲了下一代。”他的觀察是,適齡單身男女因爲相親聚在一起,倘若條件合適,“半年內就能結婚,一年內娃能有了”。

《我家那閨女》中,焦俊豔父親談催婚的理由

以儘快結婚爲目的的相親,他認爲“未來很難幸福”。但他又隨即反問:“個人幸福,重要嗎?”

經歷過家庭集體催婚的他,認爲自家長輩們追求的是家族穩定。從包辦婚姻年代走過來的長輩,天生地認爲:“結婚生娃了,婚姻幸福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而面子,更像是宗族間賴以存活的空氣。

楊凱峰記得,在山西老家的奶奶常打電話說,孫子一天沒結婚,和人聊天都擡不起頭。

鄧科的父親也持着對她而言如同“封建荼毒”的觀點。他總告訴鄧科,女孩子要溫婉,學會小鳥依人,讓男人感覺到被依靠,這纔是他們會喜歡的女孩模樣。

“嫁個好男人是你最終的目標,”父親總對她灌輸。連日常鼓勵她認真讀書,找到好工作,他的說辭都是:“到一個高大上的工作環境,方便認識好男人。”

對於從事金融業的父親而言,最早爲女兒相親的初衷來源於他的生活經驗。他常告訴鄧科,富貴人家的子弟很年輕便定下終生大事,爲的是儘早地實現資源互換。“他們需要女人,生很多孩子,做他們前方打拼事業的後方依靠。”

他希望自己女兒鎖定一位富二代,“把雙方家長資源都用上”,哪怕兩人之間沒有愛情。

李安電影《喜宴》

隨着時間的推移,在鄧科身上受到的挫敗也讓他轉變了擇婿條件。以爲女兒會崇拜文化程度高的人,他找了美國威斯康星州大學的經濟學博士。又瞭解到鄧科熱愛哲學,他介紹了德國某大學的哲學博士。

鄧科都感到不合適。她給了我一個理由:“(比如)哲學博士,剛好與我喜歡的哲學家觀點完全相反,這怎麼可能繼續聊下去?”

從根本而言,鄧科不相信相親能找到真愛。我問她真正理想的親密關係,她則給了一句歌詞。

“與你聽風聲,觀賞滿夜星,立誓永不分,天空做憑證。”

電視劇《裸婚時代》

只是現在,她還要繼續與家裡安排的結婚時間表做對抗。她的計劃是先工作一年,儲存好足夠的錢,再出國讀博士。

爲此,她和父親吵過架,父親氣急敗壞地表示:“三十歲的女人讀書出來,沒人要了。”

她則一本正經地對父親分析道,三十歲的女人,剛好能趕上那些富二代們的第一批離婚。

“要是他離婚帶小孩,我連生孩子都省了,”鄧科說道。

留下的是父親的一時語塞。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劉家家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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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博網友離燈留下遺書離世 網友評論卻令人不寒而慄:祝你地獄快樂

在2021年3月4日0點31分,微博網友離燈在微博上發表了遺書,裡面稱其因脫離不了父母掌控,被父母逼迫相親,母親對其橫加指責,還砸了她非常重要的遊戲機。在絕望下決定自殺,提到了簡單的財產分配,把CD和遊戲寄給了網友。最後她媽還跑過來問她是否知錯,不打遊戲會死嗎,不知道錯的話她爸會把所有東西都扔掉。

據網友說在離燈自殺後,其母親說:“我女兒平時都很乖的,自從玩了遊戲以後就瘋魔了,現在沒想到爲了遊戲連命都不要了,是遊戲害了她”,她爸媽到現在都會覺得就是遊戲害了她,不會覺得是自己剝奪了孩子的生活。

在評論區也引發了一些爭議,有人說她爲什麼不搬出去獨立生活,因爲其抵制肖戰,因爲過去227事件而發表過不喜歡肖戰的言論。有肖戰粉絲毫無人性的進行冷嘲熱諷,說她死得好,稱她爲野人,令人髮指,看到別人自殺,全文中並沒有提到肖戰,他們的第一反應不是同情,不是惋惜,而是去看看她是不是抵制肖戰。

之後又有肖戰粉絲指出其中有些是王一博粉絲,爲了黑肖戰而發表這些言論,在這裡我想說不管是誰的粉絲,請不要侮辱一個逝去的死者,甚至是用來相互攻擊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