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爲什麼不再發朋友圈了

你還記得自己前10條朋友圈發的是什麼內容嗎?當時的你是不是發起朋友圈來無所顧忌,旁若無人地跟朋友互動,說廢話。

而現在的你,如履薄冰。畢竟一條朋友圈,要考慮到等你回工作微信的同事、想找你借錢的小學同學和每次都要評論“又出去浪”的遠房親戚...

若想發表一些對“該死”的生活的不滿,還要考慮到crush 會不會覺得你粗鄙愛抱怨,領導覺得你不堪重任,合作伙伴和實習生小朋友覺得你這人不太穩重...

瞻前顧後,以至於你的朋友圈變成了一條線。看到那些能堅持日更朋友圈的人,心裡會嘀咕:生活就沒有改變他們嗎?

你是什麼樣的人,能從你的每條朋友圈中看出。

一項針對外國社交軟件的研究發現:外向的人更愛發有關社交活動和日常生活的狀態,主要是爲了跟其他人交流和聯繫。開放度高的人喜歡分享知識類的話題,來共享信息。

低自尊的人傾向於發佈跟他們對象(romantic partner)有關的狀態,責任感高的人喜歡更新孩子的情況。而自戀的人的朋友圈是有關自己的成就、飲食和鍛鍊情況[1]。

學生黨和工作黨放下繁重的學習和工作,忙中偷閒刷下手機,看了朋友圈好友分享的旅遊照片後壓力更大了 / 視覺中國 VCG41N1309722442

在朋友圈裡,人們都傾向於展現自己好的一面,滿足自己被認可和被重視的需要。相較真實自我,人們對外暴露更多的其實是“經過精心設計的理想自我”[2] 。

看到這種修飾過的生活,很難不產生同輩壓力與社會比較。例如你好不容易考上了專升本,但朋友圈裡有985的,有出國的,有大廠裡年薪百萬的,跟他們的成就比起來,自己引以爲豪的專升本好像變得不足爲道。

還有一些人發朋友圈還很看重互動。神經科學研究表明,社交媒體上的點贊、評論互動常常被看作是認可和社會支持的標誌,可以激活與獎賞相關的大腦區域。但若遇到「跳贊」 ,也就是共同好友給別人點贊但沒給你點,可能會忍不住開始內耗[3]。

而隨着年齡的增長,遇到事情,你的情緒也不會跟從前那樣大起大落。一個發表在性格與社會心理學期刊的德國研究發現,人到40-60歲期間,情緒穩定性、外向性、開放性和宜人性的等級穩定性都達到峰值[4]。

但情緒穩定不代表沒有情緒。

一個來自美國加州大學的研究表明,雖然負面情緒會隨着年齡的增長而減弱,例如與年輕人(<35歲)和中年人相比,老年人(>60歲)通常更積極地解讀負面情況,並認爲他們的日常壓力源不那麼嚴重。

但是,人們報告每天的負面情緒時,年齡差異最小,而當他們報告每月的負面情緒時,年齡差異最大[5]。也就是說,面對短期或臨時的壓力,不管多少歲,都會讓你想罵人。只不過越年輕,罵地越狠,時間越長。

所以想象中,我們長大後會變成沉穩溫和的大人,但其實,可能依然是個每天罵罵咧咧的老頭,只不過年紀大了罵的時候,顧慮變多了。

同樣來自美國加州大學的一個研究發現,朋友圈裡的人越多,人們更傾向於發表更多的正向的內容[6]。

沒啥想說的年輕人和中年人,乾脆關閉朋友圈權限或者僅三天可見 / 朋友圈截圖

就像你剛被工作壓榨一週,想發一條罵工作罵老闆的狀態,你要考慮到等着看你出糗的前任、你看不順眼的同事、覺得你找不到好工作的前老闆、隨時都在勸你考編的父母、想建立歲月靜好人設的 crush...

思考過後,還是算了吧。

微信出之前,無論是人人、QQ、Line,都是你和小夥伴聊天發瘋的一片淨土。隨着爸媽二舅姥爺們註冊了微信,玩轉朋友圈後,你的HR、老闆、團隊、甲方,也都浩浩蕩蕩地擠進你的好友列表來。

隨身攜帶手機的工作人士往往沒理由拒絕同事的加好友申請,只能默默備註好姓名,再移到“不可見”分組 /視覺中國 VCG41N1181221531

微信好友的上限已經從5000增至1萬,它的功能也已不是曾經的“熟人社交”。從私域空間到半私域空間,我們加的朋友越來越多——熟悉的不熟悉的,想加的不想加的,因爲各種原因都留下了。

而這種私人領域和公共領域的界限模糊,可能導致語境崩塌(context collapse)。意思是,社交媒體裡不同身份的人,聚集在同一個平臺和同一個語境下時,你可能會被誤解,從而給他們留下不好的印象[7][8]。

例如你沒事就喜歡跟朋友聚會然後喝點小酒,你朋友圈發一張在酒吧的照片,跟你一起玩的朋友、還在加班的倒黴同事和多年沒聯繫的高中同學看你,感覺都是不一樣的。

人們有時會不自覺地聚在一起評價別人的朋友圈 /視覺中國 VCG41N1094719746

維克托·舍恩伯格曾經在著作中寫道,在互聯網時代,一個人一旦分享了信息,就基本失去了對該信息的控制,數字時代下大量的信息已經與它們當時的語境相脫離[9]。

在社交媒體出現之前,我們用不同的方式跟不同的人溝通——我們的角色是朋友、子女、同事和陌生人,交談的方式是不同的。面對二姑和老闆,我們會通過調整說話方式來適應環境[10]。

然而,隨着好友數量的增多,我們很難把角色融合,很難把這些好友作爲一個整體來解決。

於是微信幫我們想了辦法:分組。

但是其中關係依然錯綜複雜:那個沒有領導的公司小羣裡,聊得一般的那個同事,發朋友圈時該不該屏蔽?

工作和社交壓力讓人喪失了分享欲,下班後也只想一個人待着,做朋友圈裡的點贊黨 /視覺中國 VCG41N1044107588

當“表面”的好友越來越多,我們一邊疲於應對龐大的人際網絡,另一邊超額的好友數產生的社交超載,也在無形中消耗我們想主動社交的熱情,減弱了在朋友圈展示自我的慾望[11]。

而當你遇到一件令人開心或詫異的事情,若解釋成本太高,你單純表達情感,人家看不懂。但前因後果背景故事都細細講完,興奮勁兒也就過了。如此,加上同輩帶來的社會壓力和互動壓力,都慢慢讓你變得懶得分享。

人們普遍認爲與親密朋友的溝通比與陌生人的溝通更好。但實際上,親密感會讓我們高估自己的溝通能力,這種現象叫親密溝通偏差。相比於陌生人,我們跟朋友或配偶交流時會更以自我爲中心,更容易聽錯對方的話,並且會更依賴自己的觀點來判斷對方的話語[12]。

例如“刻板印象威脅”,就會影響個人的表達習慣[13]。就好比一個需要減肥的小胖子吃了一頓好吃的宵夜很開心想發個朋友圈,但是如果被家人和健身教練看到一定會說“怎麼又去吃這種不健康的垃圾!”

這是好像披個馬甲發小紅書心理負擔會更小。研究也表明,正是因爲這種弱鏈接,和陌生人交談,其實比我們想象中要舒服得多[14]。

所以有些話可能說給陌生人聽得到的反饋更正向。

貫徹手機先吃的吃貨們爲了避免朋友圈的負面評價,選擇發plog跟陌生人分享美食 / 圖蟲創意1070602555255685194

相比於朋友圈這種熟人社交,會被熟人評判或審視而導致自我表達受到阻礙,微博、小紅書這種公域流量池算是“弱關係傳播”,在不那麼熟悉的羣體中表達自己,發表起意見來更方便放飛自我無所顧忌。

最出名的應該是爲了隱藏自己防被熟人搜的momo大軍。他們代表着互聯網環境下社交媒體用戶所面臨的部分困境——又想表露自我,又困擾於因此帶來的諸如隱私泄露、網暴等風險[9]。變成momo之後,更敢表達,大膽發言不被認同也沒關係。

小紅書的momo大軍用着一樣的名字,遊走於各個評論區,誰還能認出其中有沒有你的共友 / 小紅書截圖

所以不少人在不經意間,打開微博、小紅書等社交 app的“發現好友”功能,會發現有些在微信朋友圈默不作聲的人,在別的地方那是妙語連珠、上躥下跳,甚至事無鉅細地跟網友分享着自己的日常。

但無論發在什麼平臺,建立社交併活躍在某個角落,都是有健康相關的好處:

《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刊》上發表的一篇研究分析了外國社交媒體上1200萬名用戶半年的網絡交友情況,並持續跟蹤他們的健康狀況兩年,發現在社交網絡上越活躍,死亡率風險就越低。

其中,相比髮狀態跟發照片的人當中,更愛照片的人,死亡風險更低,僅爲平均水平的70%。慢性疾病(如抑鬱症、心血管疾病和癌症)的發病和死亡,都與社交關係的健康程度有關[15]。

人們在生活中遇到難題時,朋友家人給的社會支持是很有必要的 / 圖蟲創意

另外,積極地點贊評論,還會對你的朋友有好的影響——發佈朋友圈得到的點贊和評論,會被解讀爲“支持性行爲”,能夠緩解他們的壓力、增加幸福感[16]。

但隨着我們微信好友人數的增多,可能會不怎麼分享消極情緒了,於是在真正面臨的壓力和困難時,就不太可能從自己的社交網絡中尋求社會支持——這反而是人最需要支持的時候[6]。這就是傳說中的:越長大越孤單,越進化越不安吧。

所以如果不愛發朋友圈,多跟你的朋友們互動、私聊都是好的。要是朋友圈可以和微信分離,需要獨立的好友申請,就更好了。

參考資料:

[1]Marshall, T. C., Lefringhausen, K., & Ferenczi, N. (2015). The Big Five, self-esteem, and narcissism as predictors of the topics people write about in Facebook status updates. Personality and Individual Differences, 85, 35–40.

[2] 董晨宇, 丁依然. (2018). 當戈夫曼遇到互聯網——社交媒體中的自我呈現與表演. 新聞與寫作(01),56-62.

[3]Sherman, L. E., Hernandez, L. M., Greenfield, P. M., & Dapretto, M. (2018). What the brain 'Likes': neural correlates of providing feedback on social media. Social cognitive and affective neuroscience, 13(7), 699–707. https://doi.org/10.1093/scan/nsy051

[4]Specht, J., Egloff, B., & Schmukle, S. C. (2011). Stability and change of personality across the life course: the impact of age and major life events on mean-level and rank-order stability of the Big Five.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101(4), 862–882. https://doi.org/10.1037/a0024950

[5]Charles, S. T., Piazza, J. R., Mogle, J. A., Urban, E. J., Sliwinski, M. J., & Almeida, D. M. (2016). Age Differences in Emotional Well-Being Vary by Temporal Recall. The journals of gerontology. Series B, Psychological sciences and social sciences, 71(5), 798–807. https://doi.org/10.1093/geronb/gbv011

[6]Teresa G, Cuihua S, Grace A B, Nicholas A P, Michal K, David S,. (2018). One Size Fits All: Context Collapse, Self-Presentation Strategies and Language Styles on Facebook, Journal of Computer-Mediated Communication, 23-3 P127–145, https://doi.org/10.1093/jcmc/zmy006

[7]張傑 馬一琨.(2022).從情境崩潰到情境再分離:社會-關係情境中的用戶社交媒介實踐——基於微信朋友圈“僅三天可見”的研究.國際新聞界(08),28-48.doi:10.13495/j.cnki.cjjc.2022.08.003.

[8]呂行 金忻淳.(2021).“何人可見”與“何時可見”:雙重語境崩潰下社交媒體用戶的自我呈現管理——一項對於微信朋友圈可見性控制的考察.新媒體研(18),37-41+55.doi:10.16604/j.cnki.issn2096-0360.2021.18.009.

[9]康雲帆.(2024).二次匿名下的個人社交賬戶新形態——小紅書平臺“momo”羣體行爲探析.新聞世界(01),44-47.

[10]Teresa G, Cuihua S, Grace A B, Nicholas A P, Michal K, David S,. (2018). One Size Fits All: Context Collapse, Self-Presentation Strategies and Language Styles on Facebook, Journal of Computer-Mediated Communication, 23-3 P127–145, https://doi.org/10.1093/jcmc/zmy006

[11]何晶環.(2024).社交媒體倦怠原因分析——以微信社交媒體平臺爲例.

[12]Kenneth S, Boaz K, Nicholas E, Travis C, Ashley S,. (2011). The closeness-communication bias: Increased egocentrism among friends versus strangers.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Social Psychology. 47(1),269-273,ISSN 0022-1031, https://doi.org/10.1016/j.jesp.2010.09.005.

[13]Aronson, J., Burgess, D., Phelan, S. M., & Juarez, L. (2013). Unhealthy interactions: the role of stereotype threat in health disparities. American journal of public health, 103(1), 50–56. https://doi.org/10.2105/AJPH.2012.300828

[14]Kardas, M., Kumar, A., & Epley, N. (2022). Overly shallow?: Miscalibrated expectations create a barrier to deeper conversation.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122(3), 367.

[15]Hobbs WR, Burke M, Christakis NA, Fowler JH. Online social integration is associated with reduced mortality risk.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2016;113(46):12980–12984. doi: 10.1073/pnas.1605554113.

[16]Nabi, R. L., Prestin, A., & So, J. (2013). Facebook friends with (health) benefits? Exploring social network site use and perceptions of social support, stress, and well-being. Cyberpsychology, behavior, and social networking, 16(10), 721-7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