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未婚恐育,決定做結紮。”

大家好,我是田靜。

在親密關係中,女性往往需要承擔更沉重的避孕責任。

一組數據正能說明這個情況——

根據《2020中國衛生健康統計年鑑》,2019年,全國共有23萬女性做了輸卵管結紮手術,而做輸精管結紮的男性,只有4700多位。

一提“男性結紮”,許多男性會表現出極度的反對與抗拒。

“結紮後沒力氣”、“結紮等於閹割”、“雄風不再”……

但事實並非如此。

我們找到了兩位主動結紮的男性,和他們聊了聊。

以下是他們的自述。

結紮,只自費了100多

我跟我媽說過很多次:“我不想結婚,也不想生小孩。”

至於原因,我沒有跟她解釋。她沒有問爲什麼,也沒有勸我,可能知道勸不動。

我是在單親家庭長大的。小時候的經歷,讓我覺得婚姻充滿了變數。我不希望讓我的孩子經歷我吃過的苦。

上大學的時候,我一個人在全國各地揹包旅行,越發覺得生命的質量大於長度。

在路上,我也認識了一些未婚未育或是丁克的朋友,漸漸萌生了不生小孩的想法。

△“雙面勞倫斯”本人

我的女朋友 不恐育,但她不太喜歡孩子。我喜歡孩子,尤其希望有個軟軟糯糯的小女兒,但我比她更恐懼生育。

近兩三年,我身邊有些朋友因爲意外懷孕,奉子成婚。我對這種情況很牴觸,同時覺得任何避孕手段都會有意外。所以去年,我主動跟女朋友說,我去結紮算了。

她一開始支持我,說“你想做就去做”,後來看到網上有些人說,結紮留下了後遺症,她又試圖阻止我,說“畢竟還是個手術”。

小紅書上有個博主叫丁遠,做完結紮手術有三四年了。今年的2月份,我私信他詢問一些經驗。他說到目前爲止,沒有任何副作用和後遺症。他的話給了我很多信心。

今年3月,我第一次去上海市第一人民醫院(“市一”)的泌尿男科諮詢。聽我說想結紮,醫生問我有沒有結過婚、生過小孩。

我謊稱“有的”。然後他簡單問了一句:“你瞭解這個手術嗎?”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就開了檢查單,預約了一個月後手術。

不巧的是,後來上海經歷了漫長的封控期,手術只能往後推遲。

等到門診和住院部恢復,我只能約到今年8月的手術,很多檢查需要重做,住院政策也從一天改成兩天——先住一天隔離病房,觀察覈酸結果,第二天再轉入普通病房。

從檢查、住院到手術,全部費用2100多塊錢,大頭走醫保,自費只有100多。

上麻藥前,醫生說: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手術當天,做完檢查和備皮(將手術區的體毛剃乾淨)之後,我的病牀被一路推進手術室。

手術室裡有三個醫生,一位主刀醫生,一位實習醫生,還有一位女醫生看着電腦做記錄。

注射麻藥之前,醫生問我:“下定決心了嗎?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我說:“不後悔”。

他們給我蓋上很多布料,只留出手術部位,消毒、麻醉。手術順序是先對左側蛋蛋進行麻醉、結紮,再換到右側重複一遍。每個人對麻醉的耐受程度不同。

我個人感受還是很疼的。尤其是在對我的右側蛋蛋進行結紮時,我能感到醫生通過劃開的刀口,從我身體裡拽出輸精管,疼得我直冒冷汗,幾乎要暈過去。

犯暈的時候,我以爲自己低血糖了,就問醫生有沒有糖水喝。醫生先是說“沒有”,又開玩笑說:“要不然我給你先暫停一下,你出去吃點東西?”

我只好說:“那你還是繼續吧……”後來醫生又加了一針麻藥,雖然還是很疼,但咬咬牙還能堅持。

不到半小時,手術就結束了。傷口只有幾毫米,後來上藥的時候,我幾乎找不到它在哪。

正常來說,第二天出院就可以正常上班,但以防萬一,我還是請假在家休息一天。

傷口處偶爾有墜脹感,持續了一週左右,但不影響生活。唯一有影響的是第一週不能洗澡。

當時上海的氣溫快四十度,我每天用溼毛巾擦身體,感覺跟產婦坐月子有點像,但肯定比坐月子簡單多了。

術後四周,我恢復了健身,還跟朋友去潛水,騎行。今年國慶,我騎行了一百多公里,都沒有什麼問題。家裡買的礦泉水水,也是自己一箱箱往樓上扛。

到目前爲止,手術兩個多月了,對工作和生活沒有任何影響。

至於附睾淤積之類的後遺症,可能需要後續幾年的觀察吧。

我爲我的選擇承擔責任

我沒告訴家裡我結紮的事情。

我老家在東北。在我看來,大多數東北家庭對男性結紮都不太能接受。

他們從計劃生育年代過來,經歷的大多是(女性)上環,沒聽說誰家做過(男性)結紮。在網上查的時候,我發現在很多人眼裡,結紮是跟閹割劃等號的。我不想讓家人有不必要的擔心。

我和女朋友剛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明確告訴她,我不排除結婚這個選項,但是絕對不要生孩子。

我現在也跟她開玩笑,說我反正做完手術了,萬一以後你想生了,不行你就換一個。她聽了就說,她也不想生。

我們沒有討論過皮埋、上環這些女性避孕手術。

因爲我倆中,我是最不想生的那個,所以我也不想要求她做什麼。可能皮埋的創口比做一個手術更小,但我不喜歡要求別人爲我的決定承擔責任。

我把結紮的經歷發在社交平臺以後,有一個剛上大學的女孩向我諮詢,問我術後有什麼表現。

原來,她在和一個男孩談戀愛,男孩想要發生關係,女孩就隨口說了一句玩笑話,說我不去,萬一懷孕了怎麼辦,要不你去結紮?

過了兩天,男孩來找她,聲稱已經做了結紮。可是這個男孩既拿不出票據,“術後”第二天還在打球,我一聽就說,那不是在扯淡嗎?

所以我想提醒年輕的女孩們:結紮不是一個道德標準。你不能通過結紮這一件事情,來對一個人下結論。

我做這個手術,是因爲我的個人選擇。也許我的選擇和大家不一樣,但我也是一個普通人。我不希望因此被標籤化,或者被另類看待。

堅決不要“三胎”了

媳婦生兩個孩子,我都是全程去陪產的。

所以我能體會到,生孩子真是太辛苦了。

她懷頭胎的時候就血糖低,貧血,孕吐也挺嚴重。她平時是一個非常獨立的人,比如去產檢,她自己開着車就去了。

後來有一次,她在外面因爲低血糖暈倒了,那時候懷孕7個月,屬於孕晚期了,我覺得還挺危險的。

當時巧合的是,我們這兒雖然是地級市,但是婦產醫院有水中分娩。

那時候無痛還不是特別普及,水中分娩相對來說,能緩解一定的陣痛。我們趕上她的體徵都比較適合水中分娩,就選擇去試一試。

△Simon妻子頭胎的水中分娩產房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下午3點多,進了水中分娩的產房,泡了兩個鐘頭也沒生出來,大夫說還得上產牀。那時候開了得有七八指,沒有無痛,那時候的無痛沒有現在的技術好,我媳婦想自己堅持。

轉到產牀上,我按照大夫說的話,在她頭部的位置給她幫忙,給她鼓勵。她把我胳膊都掐紫了。

我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孩子快出來的時候,助產士說要打一個針,幫她稍微放鬆一下肌肉。

那根針頭特別長,一針扎進去,我感覺幾乎要扎到孩子了。但我媳婦說她完全沒有感覺。子宮收縮的陣痛,已經掩蓋了其他痛苦。她沒有側切,但是有一點撕裂,生完之後縫了針。

有了女兒之後,家裡老人肯定是覺得“多子多福”,希望有二胎。

我和媳婦不排斥二胎,覺得順其自然吧。她的生理期很規律,一直是我用軟件記着。後來我也有一點僥倖心理,就用了安全期避孕法。二胎來的時候,剛好就在安全期範圍內。

這裡一定要跟大家普及一下:安全期避孕真的不靠譜。

2018年,媳婦生了一個男孩。這次的生產過程輕鬆很多,但是生完之後,她出現了輕微的漏尿現象。因爲懷孕期間胎兒太大,生完之後腹直肌分離,盆底肌收縮也欠佳。後來她加強了鍛鍊,現在恢復得還挺好。

在生完兒子之後,媳婦就很堅定地說:“這輩子再也不想生了。”當時國家還沒有完全放開三胎政策,而且我們倆也想好了,不會再要孩子。

“不管以後出現什麼意外,我們在不在一起,或者誰先‘英年早逝’了,我都不會再要孩子。”我跟媳婦開玩笑說。

爲了兩個人的感情,我決定做一點小付出

從那以後,我們倆就想着要做一個永久的避孕方式。

趕巧那時候,我媽剛剛摘了節育環。她在計劃生育年代上了環,用了20多年之後,等她去摘的時候,環都嵌到子宮的肉裡了。我後來一查,發現這是中國女性上節育環常見的一個結果。

我知道現在還有藥物環和皮埋等傷害相對較小的女性避孕方式。我在北京有很多大學同學,他們說北醫三院做的皮埋也挺好。

但以我的傳統觀念:“是藥三分毒”。女性上環是小手術,男性結紮不也是小手術嗎?

經歷了兩個孩子出生的全過程之後,我覺得爲了兩個人的感情,我做一點小付出,是不足爲奇的。

有一天,我跟媳婦說:“我去結紮吧。”

媳婦一開始同意,後來聽說手術有一些副作用,替我擔心和憂慮。但是呢,她也不太願意上環,不想放個“異物”在子宮裡面。最後她說:“戴套就行了。”

“戴套也沒有絕對的靠譜啊。再說,安全套現在也不便宜。”我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而且在夫妻生活過程中,正乾柴烈火呢,還得停下來去採取避孕措施,感覺就像被澆了半桶水。”

有次一大家子吃飯,剛好說到我想做這個手術。

我姥姥就說起她那個年代,最早是給男性做結紮的,計劃生育開始之後,才普及了女性上環。我的舅姥爺,姥姥的兄弟,就做了結紮,做完就沒勁兒了,沒法再幹體力活了。 總之,她不贊成我去結紮。

我也做過一些功課,知道男性結紮對身體的副作用很小。比較常見的是附睾淤積之類的併發症,但是概率很低,而且跟大夫的手法有關係,需要找正規醫院去做。我就跟姥姥講:“你要相信,我懂科學。再說已經兒女雙全,沒有什麼可在意的。”

不過,後來真的決定要做的時候,也遇到了一些麻煩。

本地求醫無果,只能上北京

我在本地找了三家醫院。

第一家找的是本地婦幼保健院,但那兒的男科只治不孕不育。第二家找了區直醫院,我在那家醫院的朋友告訴我,醫院現在沒有這項業務。

最後,我去了本市最大的三甲醫院,掛了一位泌尿科老專家的號。老專家聽了我的訴求,讓我找住院部的醫生。住院部醫生又百般推諉,讓我回去找老專家。

我就奇怪,爲什麼他們好像不願意接我這樁“生意”?

我後來聯繫一位醫療系統裡的朋友,他說主要怕遇到一些醫療糾紛,有的人結完扎後悔了,又要求復通;其次,也有三胎政策放開的影響。

因爲在本市沒有找到能實施手術的醫療機構,我通過一位網友,得知他在北大第一醫院做了這項手術。

第一次去醫院諮詢時,我沒有攜帶家屬,醫生詢問了我的婚育情況,配偶是否知情手術的事,然後將術後可能出現的問題,向我說明了一遍。

得知我是從一個小地方來的,他告訴我,結紮在北京很正常,他幾乎每週都有這樣的手術。

“如果日後想不通,也可以復通,”醫生補充道,“但是概率比較低。”

那次諮詢後,我又去過兩趟北京。最後一趟是手術前一天,和媳婦一起坐火車去的,因爲醫院要求配偶在手術當天簽署《知情同意書》。

△Simon在北京居住的小旅館

第二天,我平生第一次躺上手術檯。此前我經歷過對身體最大的傷害是拔智齒。

局部麻醉之後沒多久,醫生就開始動刀。透過手術室天花板的反光,我隱約看到醫生在我下體操作。

因爲稍微有點緊張,我跟醫生插科打諢地開玩笑,說“看不到有啥血呀”。

手術中的疼痛整體是可以忍受的,最難受的是當醫生抽出輸精管時,我的小腹和睾丸有被用力牽拉的感覺,正經體驗了一把“扯蛋”。

當天做完手術,我就和媳婦回到了小城。第二天沒有休息,就直接上班了。

除了輸精管有輕微的牽拉疼,持續了7~10天,我沒有其他明顯的不適。

我原先擔心,術後會有附睾淤積、痛性結節或者其他併發症,但是從2019年做手術到現在,已近有三年了,我還沒有遇到這些情況。

△Simon本人

至於夫妻生活,我很坦誠地跟朋友分享了自己的體會:不僅沒有負面影響,由於沒有任何壓力和後顧之憂,你反而可能表現得更好。

所以我個人認爲,只要兩個人都保持衛生,男性結紮對於不要孩子的夫妻來說,絕對是上上策。

田靜後記

和“雙面勞倫斯”、Simon聊完,我的最大感受是:

男性結紮,本是一個正常的個人選擇。

儘管Simon看見妻子的生育困境,勞倫斯不願女友因爲自己的恐育去進行節育手術。

它不是所謂“爲伴侶的犧牲”,也不能代表一個人的道德品質。

這個明明給予兩性更多選擇的節育手段,卻礙於政策與觀念,難以普及。

男性結紮手術從首次臨牀運用至今,已有123年曆史。

儘管從醫學層面來看,它屬於微創手術,相對簡單,約30分鐘就能完成,術後影響也較小。

但大多數圍繞避孕手段,仍舊爲女性設計:上環、皮埋、口服避孕藥、避孕針……這些都被視作再正常不過的。

希望未來,男性結紮能褪去誤解、爭議與捧吹的外衣,變成被更多人擁抱的選擇。